3一生言午,半世短歌
「言午許,足各路,許路路。」她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筆規規矩矩地教我寫著自已的名字。
那個時候的人似乎都對名字很重視,就好像名字能夠決定人的一生一樣。而我,怎麼想都想不出我的名字會有什麼特別的深意,除了念起來的時候比較順口外。
我痴痴地望著她,心思完全跑到了她下垂的眼瞼上搭著的濃密睫毛,晨光那麼和煦她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泛著微光的色彩讓人看著十分舒服。
帶著寵溺的巴掌輕輕地落在我的頭上,她橫起眉毛微怒道,教你寫字就給我認認真真的,這麼大了名字還寫不好你丟不丟人啊!
我不開心地撅起小嘴巴,卻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道叫喚,路路!路路!出來玩啦!!
我飛快地掙開她的懷抱,撿起自已的卡通小背包背在背上,沖她扮著鬼臉就跑到門口費力地踮起腳尖擰著門把。
你這孩子簡直太野了,記得早點回家,不然你爸回來了又得罰你了。她最後這樣說著,憂慮和擔心全寫在了那緊皺著的眉頭上。
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沖她頑皮地笑了笑便拖拉著聲音有氣無力地應著好。說完便一溜煙地沖家裡跑出走進電梯里,不等她說再多的啰嗦話。
在乘電梯時,我拿出背包里的卡通小本子,沖著上面寫著的歪歪扭扭的字,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7.11,去郊區看蓮花、去小溪里抓小魚,和許城在一起。
剛把小本子收好電梯門就開了,我抓著書包帶飛快地衝出小區,一眼就望見了來接應我的一個朋友。
你到底要不要來啊,明明都已經說好的!你又耍賴!我對著電話憤憤地講著,急著在一旁咬著牙跺起腳來。
不行啊路路,我媽把我關家裡做練習題呢!你自已和朋友去玩吧!下次下次,下次有時間了一定陪你出來!
我氣得一把掛斷手機,好朋友卻不看臉色地開起玩笑,得了路路,他又不是你親哥,怎麼會過來陪我們玩嘛!這親的和不是親的……
什麼嘛!說了不是許城不是他!這是我男朋友啦!我尷尬地下意識大吼起來,話一說完才發現裡面的不對勁和怪異。乾笑了一兩聲,我煩躁地抓了抓梳的整整齊齊的馬尾辮,第一個先上了公交車。
朋友們也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依次跟了上來,亢奮地聽著公交車上的提示,都希望下一站就是自已的目的地了。
來到郊區隨便瘋玩了一陣后,我還是有點生悶氣地黑著個臉,該死的許城又放我鴿子!明明說好了陪我來玩的!太過分了。
時間是第二年的七月十一號,我是許路路,喜歡許城。在錄音筆里錄完音后,我有些失落地將錄音筆放進背包里,突然想起Rian老師教過我們的「Loveme」。
Rian老師是我和許城讀三年級時轉過來的,現在是第二年,我還喜歡著許城。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只知道Rian老師就喜歡拿著錄音筆錄著自已的聲音,錄之前還要先把時間給錄上。
她說,她怕時間一久自已就會忘記悸動的感覺了。她還告訴我,喜歡一個人的話一定要勇敢下來,更要去告訴他。我不知道對許城算不算喜歡,因為這對於才升四年級沒多久的我來說簡直太難了,我只是想著能和他永遠在一起,身邊沒有其他女生纏來的話,那該多美好啊!
所以我也效仿著Rian老師,記錄著自已的心事和歡喜。
「啊!!!」一聲尖叫猛然將我從思緒中拉回,我愣愣地環視著四周,卻看見我的一個朋友摔下了魚塘里。
我下意識地大喊「救命」,希望有路人幫忙,可現在正值夏季炎熱,又是在人煙本就稀少的郊區里,路上根本就連一個影子都沒有。
望著其餘在岸上躊躇不知所措的朋友,我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順著下去,游進魚塘里打算拉回那個朋友。
游泳我會一些的,更何況這個溺水的朋友也不算重,應該會沒問題的嗯!想到這裡我又加快了速度游向她,這次的遊玩項目是我提出的,出了事也理應是我來負這個責任。
費力地將臉色慘白的她拉到岸邊時,所有人都搭了一把手把她拖上了岸。而到我的時候,我的腳卻被水裡的什麼東西給卡住了,怎麼也扯不出來。
我有些急了,她們更是慌了,拉住我的手不小心地鬆了開來,我又摔回了魚塘里,大量的水灌入鼻喉里惹得我一陣咳嗽。
身體越來越無力,似乎一直在溫和的水裡下滑著,最後在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時,我看見幾抹落荒而逃的身影,而我本該伸出去了的手又在半路無力地垂了下來。
真過分啊這些朋友,一個個的都貪生怕死。大難臨頭各自飛嗎?混蛋!我救了你你還跟著那群人給跑了!說什麼好朋友啊!虛情假意的噁心死了!
混蛋真是太混蛋了……
只剩下我自已了嗎?可是為什麼周圍響起了她的哭泣聲?還有那水下面溫暖的懷抱,我感到小魚在親吻我的肌膚,她的氣息又盪在了鼻息之間,那麼微弱又讓人安心。
可是不應該的不是嗎?她不會出現在這裡,也不能出現在這裡。或許就這樣被遺忘在這裡了吧?還真是有點不甘心的啊。
再次睜開眼時看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緊接著而來的是一股嗆鼻的消毒水氣味,我不禁憋紅著臉咳嗽起來。
腳踝上忽然傳來一陣疼痛,我側臉望去卻見右腳踝上被纏上了厚實的紗布,有些鮮紅正微微地滲了出來,浸染著白色的紗布。
「他媽的你這該死的禍害!」還不等我反應回來是怎麼一回事時,他怒氣沖沖地一把沖了進來,響亮的一巴掌炸在病房內特別的刺耳,也讓我的耳內「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爸!!你幹什麼嘛!」我委屈地摸著被打腫了的臉蛋,旋即又想起自已和朋友們去了郊區,我救了一個落水的朋友最後卻自已落水了?她們那群人還忘恩負義見死不救,愣是當著我的面跑了!可是,那我又是怎麼回來的?
「對了她們呢?我朋友她們呢?」我左看右看著,絲毫沒有發現父親變得越來越黑的臉,「一個個的竟然都沒來看我。」
「朋友?!你給老子我說朋友?!你他媽的懂個什麼!」他突然舉起了手還打算給我一巴掌,卻又停在了半空,「我怎麼就生了你這個禍害!看著你媽躺在那裡你就開心了?」
「許路路我真該讓你淹死在那裡!」
我不禁因為父親的一通話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捕捉到了相關的信息,媽躺在那裡?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呢?而且我交朋友又關他什麼事了呢?
「爸,你說什麼嘛。」我有些不安地別過臉,想著待會說些什麼好聽的讓他不這麼生氣,不然我一回家不得被他活活給打死!?
「呵!許路路你好本事啊!我怎麼就不知道你有克母的命呢?非要我把事情說破你才甘心嗎?!你媽死在隔壁你開心了?!」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父親,旋即一個勁地搖著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雖然那懷抱極像她,但她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那裡?!
她應該在家裡好好地讀著一本名著,或者上著電腦看網頁又或者聽聽音樂看看電視,到了中午的時候準備好午飯安心地等著忙碌的丈夫回家。她怎麼可能會跑來郊區找我!?明明我都沒有告訴她,我去了哪裡玩。
「哼!果然沒良心啊!媽死了連滴淚都掉不下,白養了只白眼狼還活搭上了命!我們家怎麼就攤上你這沒心的害人精!」
望著父親離開的背影,病房門被狠狠地帶上,我摸了摸被他打的紅腫的臉,卻始終掉不下一滴眼淚。
禍害……該死……克母……沒良心……白眼狼……害人精……
這是我嗎?這是她嘴裡念著「言午許,足各路,許路路」的人嗎?原來我這麼的不堪嗎?為什麼我哭不出來呢?明明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不甘心,好後悔啊!明明還沒有把名字寫的好看起來,還沒告訴她我長大后要做什麼,就已經來不及了嗎?
「路路……」在我怎麼也掉不出眼淚時,門輕輕地被推了開來,我看著開口的許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臉色鐵青雙眼通紅的哥哥,我的鼻頭倏然泛起酸來。
「哥……」我輕輕地喚著,很委屈委屈地低下了頭,卻還是哭不出來。我不明白,為什麼就哭不出來了呢?
好難過啊……難過到就像要死了一樣。
我清楚,已經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兀自變質腐朽起來,儘管面對一直傻乎乎喜歡著的許城表哥,我也笑不起來了。
哭不出也笑不出,還沒有死卻被窒息著,像是掐住了喉死命掙紮起來,最終卻還是輕易地放棄掙扎,雙眼通紅嘶吼不出最後只剩悲傷的呢喃。
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已啊,討厭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