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屋漏逢夜雨

2.屋漏逢夜雨

沈棲夜裡頭做了一個夢,夢中她依舊是八寶沈家的大小姐,呼風喚雨。可轉眼之間,她卻成了賣身給裴棠的小丫鬟。

裴大少爺規矩多,看她哪裡都不順眼。嫌她手上有銅臭味,就叫了兩個婆子押著用香胰子狠狠搓洗雙手,活活掉了一層皮。嫌她不通詩詞歌賦,就命她每回吃飯前都要做十首詩,稍有韻律不對就要拖出去狠狠打一頓,打到皮開肉綻。

沈棲在夢裡頭氣得牙癢,恨不得咬死這位裴大少爺。

夢醒來時,奉燈正趴在床邊上推著她胳膊,鬆了一口氣道:「姑娘好歹醒了,怎麼睡得這樣沉?還一個勁的磨牙。」

沈棲慢慢回過味來,才覺得牙齒髮酸,夢裡頭恨得太真切了。她腦中昏昏沉沉的,眯著眼朝著窗子口瞧了眼,口齒含糊的抱怨:「天還沒亮呢——」

奉燈卻依舊是火急火燎的催促:「姑娘忘記昨晚的題冊還剩了幾頁沒填嗎?再晚些就要耽擱上學了。」說著這話就強拉著沈棲起身,又將書案前的東西都一應準備妥了。

沈棲雖然不情願,可無奈學堂的師父都太嚴厲,惺忪揉了眼去看題。字一個個分開來看她倒是都認得的,可合到一處到底怎麼解卻一片茫然。

奉燈見沈棲安下心去做題,才出去打熱水,回來時又催了催。「昨兒姑娘說要備下糕點帶去的,李婆子已經做好了,過會奴婢尋個食盒裝起來,好叫姑娘去了能分給大家……」

「誰說要分給她們了?」沈棲抬起頭愣了下,烏黑的眼眨了眨反問著,過後又撇嘴道:「我這是備了防著自己餓,指不定今日師父又要點我留堂。」

奉燈嘴角微微抽搐的尷尬一笑,又低下頭飛快的理著手頭的活。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棲終於囫圇填滿了冊子,扔了筆渾身輕鬆的伸了個懶腰。奉燈那邊已經手腳麻利的過來伺候梳洗,饒是這般緊趕慢趕,沈棲還是遲了。

國公府側門停著輛青帷馬車,車帘子被捲起,裡頭時不時探出半個身子往府門裡面瞧。一見沈棲的人影,她就緊皺了眉頭說道:「你再磨蹭些,今兒我就不等你了!」此人正是大房的六小姐裴嬈,比沈棲還小上一歲,可脾氣又大又急。

沈棲怕被她揪著嘮叨不放,立即笑眯眯著說道:「早起背書忘記時辰了。」

「鬼才信你。」裴嬈不信這話,自己跟她同一個班又不是沒瞧見她前兩日在師父講課時打盹,昨個還被留堂了。「還不快上來!」

裴嬈瞥見沈棲斜挎在身前的書袋中鼓鼓的,「昨天師父留的題都答好了?」不等她回答,又顧自奚落著笑了一聲:「可別又是一個字沒寫叫師父逮了正著!」

沈棲受不住她一路上嘰歪,就倒了身子靠在車廂內閉眼養神。裴嬈忽然開口:「今天有新的師父來,你知道嗎?」

沈棲半睜開眼,搖了搖頭。裴嬈見狀,撇了撇嘴也就再不說話。

馬車在城郊同文書院停下,大膺尚文,女子也有專門的學文館,不論貴賤,年過十六結業后還能再考更高的學府。沈棲這身子今年就只有十五歲,被接回京都后就被安排進了同文書院讀書。

裴嬈剛下了馬車看見站在石獅子前頭的邵寶顏,走過去招呼道:「你怎麼在這站著?」

邵寶顏拉著裴嬈的手,又看了一眼跟在她後頭的沈棲,「秦幼春又被人捉弄了,文薏郡主帶了人在裡頭,咱們還是緩緩再進去。」

裴嬈眼中閃過厭色。

邵寶顏問沈棲:「你昨兒的題冊都做了么?」這話說完見沈棲臉上浮過尷尬,她才意識不妥,吐了吐舌頭。「我也是怕你再被罰。」

這位內閣邵學士家的小姐一貫心直口快,沈棲並不討厭。只是剛才提到秦幼春和文薏郡主兩個她都不喜歡,沒那心思參合進去,也就只跟著這兩個人站著。

過了會,裴嬈跺著腳嬌聲道:「這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就算她是郡主又怎麼樣。」撂下這話,就甩開了邵寶顏握著她的那隻手,一個人往裡頭去。邵寶顏從來都是跟她形影不離的,也快步跟了上前。

沈棲裡頭裝著旁的事,正好湊了這個時候同她們分開了單獨去辦。同文書院裡頭她也摸了七八分熟,不一會就找到了那個做洒掃活計的小廝。

那小廝正抱著掃帚倚在牆根前打盹,忽然覺得眼前有黑影晃動,猛一睜開眼看見張湊近了的人臉,嚇得丟了手中的掃帚。「哎呀哎呀,嚇死人了!」他一個勁的撫摸著自己胸口,等喘勻了氣才掀著眼皮嚷:「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正好得空,你快說說交代你的事辦好了嗎?」沈棲一心巴結著那樁事,也不理會他言語無狀。

小廝扯著嘴一笑,這才又露出油滑的神情,「怎麼沒辦好,人已經給姑娘找好了,只是……」他故意拖長了聲音,「只是銀子姑娘也早點備下。那邊說了,要先付半個月的工錢。」

沈棲擰了擰眉頭,「哪裡來的規矩,還沒辦事呢就先想著要銀子了。」

小廝卻依舊是笑呵呵回著:「要不是那人手頭緊,哪會接這個事做。姑娘想想,書院里師父的學問可是一等一,那人要每日給姑娘做堂外題哪是這般容易的,頗要花許多心思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若是以往沈棲倒是花得起這個錢請只鬼來推磨。可如今她身上統共就五兩銀子,也就只夠請人捉筆一次的。「我今兒身上沒帶這麼多。」

「不妨事不妨事,等姑娘決定下了這樁事,再同小的說也成。」小廝依舊殷勤。

沈棲轉過眼去睨了他一眼,指尖摸了摸腰間荷包,「我怎麼知道他做的題好不好?」

小廝笑著道:「這人也是這裡的學生,怎麼會不好。」

「那也不一定,我得先瞧瞧他的本事才行。」沈棲解開荷包,將裡頭的銀子抖在了那個小廝的掌心,「我先試一天瞧瞧。」

「這……也成。」小廝顛了顛銀子就塞進了袖子裡頭,「姑娘下課後把題冊留在桌案的抽屜里,等明日來的時候題冊就做滿了。」

沈棲心中起了狐疑,問道:「你知道我是哪個班的?」

「這書院裡頭的人,小的各個都認識。」小廝心道新轉學來的這位沈姑娘隔三差五的被師父點名留堂,現在整個學院還有誰不知道不認識的。不過這話說出來怕傷了體面,嘴上打了個轉給含混了過去。

沈棲點點頭,諒他也不敢拿了錢不辦事,估摸時間也快到了就往學舍方向去,才沒等靠近,就看見門口圍了一大圈人。

沈棲踮著腳透過人群往裡頭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手肘撞了撞近旁站的那個人,「發生什麼了?」

「……」

沈棲等了半晌沒聽見回應側過頭去瞥了眼,才發現身邊站著是個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少年,正發著愣看自己。

「是新來的蔡師父。」少年收回目光繼續往著人群中間看去。

這話音才剛落地,人群裡頭往外散開分了條路出來,一個青年男子懷中橫抱了個狀似已經暈厥的少女走出。還沒走開多遠,就又被後頭追上的另外一名盛裝少女給攔住了。

沈棲認得攔人的就是文薏郡主,又看了眼才確定被抱著的就是秦幼春。「咦,這是英雄救美的戲碼呀!」她從前最愛看戲,家裡常年養著的戲班子也是江南名氣蓋天的。這戲碼套路來來回回就那麼兩個,沈棲信手拈來就能說兩段。她眯著眼打量了下那個救美的英雄——清俊儒雅,芝蘭玉樹,相貌氣度都是一等一的。而文薏郡主雖然攔了人,卻臉色緋紅。

「我猜這三人後頭可有得糾纏了。」

身旁的少年一臉詫異,反問:「你是沈棲?」

沈棲怔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將自己腹誹之語說了出來,頓時有些迷之尷尬,掩飾一般的乾笑了兩聲。見少年還在凝視著自己,她又有些擔心是不是剛才那話不敬師長被逮住了要受罰,當即搖頭否認,「不、不是!」

打鈴聲響起,學院另幾個師父匆匆趕過來,將圍觀眾人都驅散了。沈棲飛快進了前頭的學舍,才剛在自己位置上坐下,邵寶顏就湊了過來。「阿嬈忘了帶筆,你知道的……她只用得慣胡墨齋做的。」這話也不過是支會一聲,說著話手已經伸進沈棲的書袋中掏出了紅漆木的狹長筆盒。

裴嬈在學堂里自有一伙人處著玩,從來不理沈棲,這會才驕矜著投了目光點了下頭。

「你幹嘛給她?真那麼有本事現在自己出去弄套胡墨齋的筆就是了,何必要搶你的來用?」說話的是和沈棲一塊坐在學舍最末排的辜悅如,中書侍郎家的老幺女。她原本是這一班中學問做得最不好的,可打從沈棲來了之後就有了個墊底,自然而然將她歸為了自己一派。

沈棲還在想剛才的事沒回過神來,神情模樣都顯得獃獃的。

辜悅如以為她是寄居鎮國公府不敢吱聲,徑自大方的從自己筆盒中勻出了一隻毛筆給她。「先前你去哪了?怎麼蔡師父從文薏郡主手下救出秦幼春的時候沒瞧見你?」

「那個蔡師父是什麼人?」沈棲問。

辜悅如不可思議的看著她,「蔡師父鼎鼎大名你竟然不知道?他是首輔蔡大人的獨子蔡勉。」

「這樣的身份,怎麼……來書院當教書師父了?」沈棲一臉困惑。

「蔡師父自然是不同平常人,這幾年一直跟著顧大家遊學,聽說這趟回來就不出去了,只等明年開春就要參加會試了。」辜悅如速速說完,又推了下發愣的沈棲,示意她今日講課的師父進來了。

「顧大家?就是寫了那個什麼賦、師父讓我們回去背誦的那個人?」沈棲突然一個激靈,才想起來自己昨晚把這事忘了精光。

辜悅如點頭,皺了皺眉問:「你不會沒背吧?」她這話才叨念出,講詩文的李師父站在學舍前點名。「昨晚讓你們背誦了顧大家的《紅梅賦》,就請……沈棲站起來背誦一下。」

沈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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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二三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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