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溝通
容雪淮一直擔憂的看著溫折,聽到了這個請求,他猶豫了一下才應聲道:「好。我就站在門外,卿卿,你若是想,隨時可以叫我。」
花君退出了房間,溫折不再顧忌,把自己的臉深深的埋在了枕頭裡。
小小的一個枕頭當然悶不死已經鍊氣九層的修士,但溫折此時竟然升起了一種要是自己的生命在此時結束就好的念頭。
要是這樣,他就不必去面對花君詰責的眼神,也不用再絞盡腦汁去給出一個合適的解釋。時光永遠停止在容雪淮給他親吻和擁抱的下一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但事情卻是不能這樣解決的。
對過去回憶的恐懼和眼下所經歷的羞恥輪番拷問著溫折的內心,到最後他放棄般把大腦清理出一片空白,就這樣什麼都不想的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
他畢竟還沒有死去,而花君的記憶也不可能奇迹一般的就被消除。他愛的人正站在門外,或許震怒,或許擔憂,或許輕蔑,但總歸是在等待他的一個交代。
我不可能永遠躺在這裡,溫折想。無論如何,我終究要給花君一個解釋。
重生一事依然和當初印法書事發時一樣,沒法言說。當初不說只是下意識趨利避害,覺得這件事似乎不能講出,如今不說卻是因為此時太過匪夷所思。
他在和花君學習的時候聽過不少奇聞異事,更是閱讀了許多資料書籍。然而一個已死之人還能回到自己生前時光、改變過往一事卻是從來都聞所未聞。要是死人還能再睜開眼睛,這情況多半是奪舍。
重生一事就像一個沒扯圓的謊言,要說他發了癔症都比這更能讓人相信。
房間很靜,只有偶爾蠟燭噼啪輕爆一聲,燭光也隨著跳動一下。溫折清了清有些沙啞堆滯的嗓子,顫著聲音道:「雪淮……花君,您進來一下好嗎?」
門被輕輕推開了,容雪淮的腳步漸漸靠近他的床邊。溫折仔細的看著他的臉,確認上面的表情的確是關懷而非余怒未消。
「卿卿,我在屋裡陪陪你好嗎?我可以站到離這裡最遠的屋角,我會很安靜,不發出一點聲音。」
溫折搖了搖頭,他抱著不知道何時竄到自己懷裡的一條尾巴,帶著被子想旁邊挪了挪:「不,不用這樣……你能上來陪我躺一小會嗎?」
「當然。」容雪淮立刻答應下來,接著,溫折便感到另一邊的床墊微沉,卻是容雪淮翻身躺在了床榻的邊角上。
溫折半合著眼,在內心中漸漸整理出自己想和花君說的話,而容雪淮一直靜靜的注視著他,氣氛一時沉默到凝固。
過了好一會兒,容雪淮語調很柔和的問道:「我們說說話吧?卿卿,那天下午,陽光很淺,天色藍的很清爽,抬頭就能隱約看到月亮。我手邊的事情剛剛處理完,又拆開你的信看了一遍。你落筆時也許沒有太多心思,可筆畫勾連,我只見到滿目纏綿,看的我實在難耐相思之意,就臨時起意決定出去見你。我出門的時候,藏書閣附近的玉蘭花開了,我那時想不到你會這樣早回來,所以就折下了一枝,想帶去要你看看——這裡以後也是你的家,家裡的花開了了,我總要讓另一位主人知道啊。我一路上就袖著那支花,想著見你時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可惜我到了月冕城時天色已晚,你在鬼壓柱那裡修鍊的太過疲累,早早就睡下了。我心中打好的十幾種腹稿竟然全沒用上……」
溫折聽著容雪淮娓娓講來一段段生活中的細節絮語。他的話語並不像他授課時那樣妙趣橫生,卻又簡單又乾淨,聽了讓人心裡很是安定踏實。
溫折聽了好一會兒容雪淮的輕言細語,只覺得對方的每個音節都是撫慰戰慄靈魂的良藥。他繃緊的肌肉漸漸在容雪淮的呢喃里慢慢放鬆,勇氣也在對方溫和的眼神里慢慢生成。
閉了閉眼,溫折沉下心打斷了容雪淮講述的節奏:「花君。」
「怎麼這樣叫我?」容雪淮停下口,聲音很柔軟的問道:「你是我的道侶,我們彼此相愛,為什麼不和之前一樣叫我的名字呢?」
「我以為……」溫折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他之前曾做過最壞的預想,那就是自己已經喪失了稱呼菡萏花君名字的資格。
但無論是花君這一番向他仔細描述他在生活中對自己的思念的作為,還是眼前如此直白的答案,都在鮮明的告訴他,並不是這樣。
溫折突然覺得眼眶有些微微發酸。
他深吸了一口氣,先說出對自己來說最重要、最希望對方相信的部分:「雪淮,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還沒有人進入過我,我……」
一時間,溫折想說出「我還是乾淨的」這樣的話,卻又覺得這種觀點如此沒有說服力,實在太不足以取信於人。
要是說自己尚且沒有過其他男人還能讓人相信三分,那句欲語先休的話就連半分的可信度都沒有——如果自己什麼都沒有經歷過,要怎麼解釋方才那麼激烈的舉動?
就在溫折整個人都僵硬在那裡的時候,容雪淮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他唇上點了點。
「卿卿,你願意先聽聽我的看法嗎?」
溫折正不知自己接下來該如何繼續下去,容雪淮的話恰好給了他一個停止的台階。
但即使他不處於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狀態,溫折也願意答應容雪淮的一切要求。
見溫折閉口不言,容雪淮才語調舒緩的表達著自己的意見:「剛剛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臉色不好,也許嚇到了你,我應該先給你道歉。」
「但我想讓你知道,我生氣不是因為你現在所以為的這個理由。我憤怒的不是你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經歷,有過多少這樣的經歷,而是你是不是被強迫的接受這一切?」
我當然是被強迫的,我很痛苦,我不願意!溫折抬起頭,正對上容雪淮關切的目光。當然,他剛剛的一切表現足夠說明他在此事中的不情願了。
「卿卿,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容雪淮看出溫折的情緒漸漸穩定,就向前稍稍蹭了一下——他剛剛大半個身體都懸在半空中,眼下總算是能落到實處了:「我在你之前,曾經有過一些感情經歷,其中也有過身體上的接觸,你會為此看不起我,覺得我因此配不上你嗎?」
「怎麼會。」溫折搖頭。在他心裡,只有全天下人配不上容雪淮,他自己絕不可能有任何嫌棄他的念頭。
何況花君這樣的人,無論哪裡都是這麼好,怎麼會只有自己一個人喜歡他?他在自己之前當然會有過很多這樣的經歷。
「那麼反過來,你為什麼要因此而覺得對不起我?」容雪淮隔著被子按住溫折的肩頭,讓他直視自己的目光:「難道這兩件事情有什麼區別嗎?如果有,那只有你是被強迫的,你完全無法決定這件事,甚至它還給你帶來了莫大的傷害。」
「卿卿,我發怒只因你為此受到了傷害,而不是你在之前有過這樣的經歷。當然,如果你有,而且是自願做出一切的舉動,我心裡是會暗中吃味。但若是非要責怪的話,只能怪命運沒讓我能早早的遇到你。」
說到這裡,容雪淮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是想觸摸溫折的臉頰,最終還是怕驚到對方而受了回去。他總結式的感慨道:「卿卿,在你剛剛向我驚恐尖叫時,你不知道我心裡多麼難過。我寧願你在我之前有一千次、一萬次出自自己意願的,足夠愜意順心的經驗,也不願意你在此事上被這樣施以暴力,哪怕只有一次。」
溫折嘴唇顫了顫,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淚水已經在他雙眼中重新聚集。他抖著聲音向容雪淮確定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被別人碰過,你也是不介意的嗎?」
「我只介意你是否出自自願。」容雪淮斬釘截鐵道:「只要你是自己同意的,我對此斷無半句怨言。而若你是被強迫,告訴我他是誰,我會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
說到這裡,容雪淮撐起了自己的身體,難得的用一種強硬的目光凝視著溫折,要他不容拒絕的和自己對視,鄭重道:「溫折,你才是你自己的主人啊。」
你的身體是屬於自己的,你的想法是屬於你自己的,決定自己要不要做這件事,要和誰做這件事,要在什麼時候做這件事,都只應該出自於你的意願,而不是別人的希望。
而同樣的,別人不應該為你是否做這件事來指責你。
溫折閉上雙眼小聲的抽噎起來,容雪淮顧惜的看著他。
他悄聲無息的抬起手來,手指在半空中停頓片刻,輕輕的落在了溫折散亂的一縷髮絲上。
「我在的,卿卿。」容雪淮溫柔的說:「我會一直在。」
過了一小會兒,溫折胡亂的在枕頭上蹭了蹭自己的淚水,他睜著稍稍紅腫的眼睛看著容雪淮,勉強笑道:「對不起,雪淮,今天掃了你的興。」
「不要說這種話了。」容雪淮嘆息道:「我之前未曾想到你會這樣害怕,萬分抱歉的該是我才對。卿卿,只要你不想,我們可以永遠不做這件事。」
溫折懷裡還抱著被子,他垂下眼睛想了想:「那你想做的時候會去找別人嗎?」
「怎麼可能?」容雪淮笑了:「我們是伴侶,伴侶默認的義務難道不是對彼此保有忠誠?還是你擔心我忍不住?幾百年形單影隻都過來了,沒有什麼剋制不住的。」
容雪淮的身體向下滑了滑,他把腦袋枕在另一隻枕頭上:「卿卿,最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這件事很舒服,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有很多事情都比這舒服的多。」他柔聲道:「比如現在,你笑一下,我就覺得萬分滿足。」
溫折輕淺的笑了一下,笑意很淡,不過總算沒有剛才的強打精神之感。他停頓了一小下,才問道:「雪淮,那之前和你在一起的人……」
「從沒有那些人,方才我是騙你的。」容雪淮微笑起來:「在你以前,我沒有愛過別的人。除了你之外,我也未和別人,甚至沒想過和別人做這件事。之前沒有別人,之後就更不會有。」
「歇一會兒吧。」容雪淮溫聲道:「我是你的,我們再不做這樣的事。你想讓我在這裡躺著嗎?還是要我下去打個地鋪?」
「抱抱我。」溫折立刻要求道:「別走,雪淮,我腦子裡很亂,你讓我想一想。」
容雪淮終於靠近了溫折,他伸長了胳膊,把裹著鬆軟被子的溫折攏進了自己的懷裡。溫折的被子纏的這樣嚴實,看起來就像容雪淮抱著一個大大的被卷。
過了好半晌,溫折才悶悶的,語氣有點艱難的說道:「雪淮,其實我們可以做這件事的。」
「不要勉強自己。」
「不。」溫折說:「我不能因為他們傷害我而拒絕你。我也不能把你對我做的事情和他們畫上等號,那是在侮辱你。我們試試,一點一點的,嘗試做這件事。」
「……好,但你要記住,只要你不想,就隨時叫停。」容雪淮想了想,又補充道:「除此之外,卿卿,你願不願意在上面?」
溫折看著容雪淮,有點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不,我當然是在下面……」
「可我覺得換一個位置會讓你感覺更好一些?」容雪淮詢問道:「只要你需要……」
「讓我在下面吧。」溫折低聲堅持道:「讓我……讓我裡面從此之後只有你的味道。」
他面前的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一個輕柔的吻印上了他的額頭。
「如果你改變了主意,或者又不想做這件事,你就說出來。」他深愛的人再次強調:「只要你需要。」
「嗯。」溫折從嚴密的被卷里掙出一隻手來回抱住了容雪淮,他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一樣,做出了這場談話中的最後一個請求:「雪淮,別問我他們是誰好嗎?我會親手殺了他們。」
「這件事情,讓我自己來。」
床上的事情也好,曾經的過往也好,都要我自己面對。溫折想,我絕不逃避。
畢竟他的背後再不會是冷硬的牆,只會是一個溫暖的胸膛啊。
那個胸膛的溫度,會給他無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