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風聲鶴唳
正事談過,客廳里氣氛輕鬆了許多。
只見尤萬松端起茶碗,優雅地翹起手指半揭碗蓋,「哧溜」有聲地嘬了一口香茶,臉上呈現出志滿意得的神情,悠悠道:「老高,最近幾日老不見你,可是給勾欄的婆娘絆住了?」
高如龍正在喝茶,一聽尤萬松的話,連忙放下茶碗捂住嘴,卻還是「噗」的一聲嗆出茶水來,弄得滿手都是。
他一邊掏出帕子收拾著,一邊把臉擠作苦瓜樣,委屈地道:「你,怎生如此說我?最近幾日,唉……苦啊!錦衣衛千戶曾大人來得蘇州,我這小小的推官和下面的牢子們就倒了霉!成天看著那些囚犯不敢有半分閃失。」
張惟易故作訝然道:「老高原來跟我一樣苦哎!不過,我苦倒也罷了,巡撫大人的前程,不就是我老張的前程嘛!只是,這次知府大人不知……」
看來,漕運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了。
凌勵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將馬良才的託付說出來。反正那事已經決定拖過這兩天就推掉,此時一說,多半會受尤萬松和張惟易的責怪。
陳子龍卻一臉不解地急道:「張先生,知府大人不會被牽連吧?」
「怎生不會?!」張惟易驀地提高了音量,胖胖的臉上那腮幫子處一股股地顫抖著,隨即卻放鬆了神色,柔聲道:「唉……此時老張我覺著對不起知府大人,子龍啊,莫怪、莫怪,各為其主呢!」
尤萬松立馬乾笑兩聲圓場道:「省得省得,子龍和老夫省得。子龍、老張,你們也別煩惱,知府大人沒事兒,最多年考時吏部給個差評,升遷暫時無望而已。想來日,巡撫大人高升后必然念及舊情,提攜一把舊屬也在情理之中呢。老高,還是說說你那邊的事情。」
高如龍突然神叨叨地看了眾人一眼,壓低聲音道:「自從那府衙知事林堃出事後,一天內,錦衣衛和按察使司投了不少人進籠子,漕運總督屬下蘇州調撥使馬堅黎、江南鹽運使裘乃正都在裡面。我來此之前,又收了一大幫子人,各位猜猜其中有誰?」
這種事情誰能猜到?
眾人紛紛搖頭,看著高如龍的瘦臉等待下文。
「老熟人!當日凌大人開館也在酌月居上,琢玉軒的馬老闆、馬良才一家子,一個不少全部收監!奶奶地,錦衣衛這次可真狠吶!」高如龍萬分感慨一分憐憫地說著,話畢就開始大搖其頭。
凌勵心中一動,忙道:「可否探視?究竟馬老闆犯了何事?」
高如龍的頭更是搖得如撥浪鼓一般,擺手道:「不行,不行。凌大人,你可別存著心思,老馬算是栽定了!目下誰沾上誰他媽的就倒霉!錦衣衛的人成天守著呢,任何人都見不著!」
「一家人?全部?凌勵聽說,馬良才馬老闆一家有十三口呢!」凌勵故意好奇地問道,心裡卻莫名的有些緊張起來。
高如龍有些疑惑地看著過分熱情的凌勵,又搖了搖頭道:「全部!一個不少!被錦衣衛瞄上的倒楣蛋能跑哪裡去?琢玉軒關門了,封條是按察使司和南京鎮撫司聯名,沒救了!」
「勵兒,你,莫非……」尤萬松看出端倪,試探著問道。
眾人頓時緊張起來,齊齊看著凌勵。現在是什麼關頭?一百二十多萬兩銀子籌集起來投進銀市,沒有凌勵怎麼辦?涼拌黃瓜炒雞蛋唄!
「沒有,沒有。凌勵只是好奇而已,想那馬老闆生意興隆卻是一介草民,怎生跟漕運大案有關?好奇,實在好奇。」凌勵連忙擺手笑道,所言卻是早有準備,足夠打消眾人疑慮。
陳子龍「呼」地一聲鬆了口氣,撫胸道:「宜世,以後這話放前面說,行不?」
眾人都是一副「被你嚇死了」的幽怨神色。
尤萬松突然一拍腦袋站起來,興奮地顫聲道:「那,那馬良才究竟是何情況?琢玉軒呢?上面打算如何處置?老高,快些說來,快些說來。」
高如龍是何等人?立即眼中精光一閃,看向旁邊的張惟易,兩人「呵呵」地會意一笑后,張惟易居然給了高如龍一拳,道:「還不快說!」
凌勵暗道:三個老鬼!
高如龍偏不著急,重新端起茶碗悠閑地喝了一口,才張嘴道:「這個,錦衣衛此次辦事可真是紮實,那曾顯誠確實能耐,可不全是信王舊人才得破格提拔的!漕運一案已然清楚,涉及三十多萬兩白銀,其中八成跟馬良才船運有關。各位,您們說說看,這震動萬歲爺的案子,經過想立功建威的曾千戶之手,最大受益者又是巡撫大人,甚至跟閣臣之爭也能拉上關係。他,馬良才,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眾人相互看著,交換著一個答案:馬良才死定了!
高如龍得意地一笑,似乎忘卻方才自己還對馬老闆有些憐憫之情,嘿嘿道:「按照老高的經驗,馬良才三兄弟都是死罪難逃,家眷中男的充軍,女的送進官寨(官立妓院的俗稱)。完啦,輝煌一時的蘇州馬家完啦!」
尤萬松不滿地敲敲桌面,連聲道:「說正題,說正題,琢玉軒會如何處理?」
張惟易古怪地伸手捏了一下肥臉上的肉,一本正經地道:「還能如何?南京戶部員外郎沈侃大人、贓罰庫大使劉鑭大人,想必快到無錫地面兒上了吧?各位,明日一早何不去盤門水陸碼頭迎接一番?」
「那是,那是!老張,今兒晚上您可得跟巡撫大人通通氣兒!」尤萬松一拍椅子的扶手,雙眼放光地捋著三綹長須,又轉頭對凌勵道:「勵兒明日也去,正好跟曾顯誠大人多親近親近。要想拿下琢玉軒,還得這位大人出力一把呢!」
此時,廳堂發出齊嶄嶄的「噢」聲。
原來,一旁的陳子龍、方以智、冒襄三人,這才領會了幾人談話的真意。
凌勵點頭稱是,突然向張惟易欠身道:「不知巡撫大人可曾提及暗香樓一事?」
張惟易瞟了一眼尤萬松,笑道:「那還不容易?此次正是機會呢!明日凌大人見了曾大人,只消一句話,暗香樓就跟琢玉軒一般下場了。只怕,老尤會捨不得春娘吶!嘿嘿,落進老高那裡的女人……加上錦衣衛的王八羔子們,嘿嘿……」
凌勵一陣寒戰,心裡頓時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