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心存仁念
半塘河邊暗香樓那個風騷的老鴇,在凌勵心中,恐怕是這個世界里最討厭、最痛恨的人物。
想起離譜的八千兩紋銀贖金,想到紫凝粉臂上血痕,凌勵渾身每個毛孔里都滲透著怒氣。他難以想象,如果沒有自己莫明其妙地出現,紫凝的命運會是如何?會不會在老鴇春娘的淫威下最終淪落?
該死的老鴇!
「張先生,您是說……」凌勵看著張惟易泛著森然神光的臉,問出半句話。當然,後面的話不用說明,別人也能理會。
張惟易收斂了笑容,再次瞟了一眼尤萬松,神秘兮兮地道:「此事,凌大人當問老尤和老高才是。」
凌勵隨即把目光轉移到尤萬松臉上,發現他居然罕見地露出猶豫之色。看情形不便出言相問,只盼尤萬松考慮妥當后再作回答。
尤萬松當然知道這廳堂上所有人都看著自己,等著自己發話,乃回頭看了看中堂上的山水畫后,沉聲道:「勵兒,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可是,一旦事情跟錦衣衛牽扯上關係,那後果就不是你、我能夠掌控甚至預料的了。春娘這個人老夫比較清楚,除了貪財外,在做她那營生的人中也算頗有情義。」
「那……」
尤萬松抬手打斷了凌勵的話,繼續道:「憑你跟巡撫大人的交情,與曾顯誠一見如故的情分,加上春娘確實與張作方有些瓜葛。一句話出去,錦衣衛大可藉機上門抓人封樓。不過勵兒,你可知道那班女子縱然是妓女,也受不了錦衣衛大牢之苦呢!事情一出,你能保護紫凝甚至牡丹,那還有幾十位苦命的女子呢?況且,春娘的作為應當遭遇那樣的下場嗎?此事老夫再不多言,你且好生斟酌,切不可做出有愧於心的憾事。」
凌勵駭然汗下,尤萬松的提醒可謂字字有理!
曾顯誠這個新來南方的錦衣衛千戶要立威,要替皇帝拉攏江南士林「廣布恩澤」,那自己為救出紫凝、報復老鴇的一句話,很可能將整個暗香樓的諸人牽扯進去。女人啊!進了大牢有好結果嗎?何況還是傳說中最為殘酷無恥、滅絕人性的錦衣衛大牢!
凌勵仿徨地看了身邊的陳子龍一眼,希望這位義兄能夠幫自己拿主意。卻在一看之下心裡大驚,陳子龍看著自己的眼神中,居然露出不屑的鄙夷神情來!
錦衣衛的名聲如何?凌勵當然知道,也知道陳子龍少年時就痛恨這些皇差緹騎,整個江南士林都對錦衣衛又恨又怕。自己,當真要跟曾顯誠再進一步?當真要藉助臭名昭著的錦衣衛達到個人目的?
「不!我不能!凌勵寧願付給那春娘八千兩紋銀,也不做借刀殺人之事,牽連眾多無辜的女人。錦衣衛,只能是敬而遠之了。」凌勵當機立斷,將紫凝的希望寄託到贖取上面來。
「好!當真是宜世!」陳子龍從椅子上猛地跳起,很失態地隔著茶几抓住凌勵的胳膊猛搖,眼中再也不屑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敬佩、是兄弟間心心相映的欣慰。
「啪啪」的掌聲也響了起來,這還是凌勵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看見人們鼓掌呢!
高如龍抹了一把精瘦的長臉,伸出拇指道:「凌大人,您當真是寬厚仁義之人吶!說心裡話,老高方才還真的擔心您。老張,你個酸人,找機會非灌死你不可!」
凌勵暗想:尤萬松、高如龍都是蘇州本地人,不願意在本地鄉親面前留下惡名。可張惟易卻是江北人,眼見著就會跟許紹宗去揚州,自然無所顧忌了。娘的,剛才怎麼沒有想通此般關節呢?要不是舅父大人惇惇提醒,恐怕……
「嘿嘿,這個、如此……各位莫怪我老張,老張也想知道凌大人究竟會如何處理此事?如今老張放心了,凌大人乃宅心仁厚之人,可交、可交心、可交託性命吶!」張惟易滿臉堆笑地說著,從他的神色中很難分辨他的話是託辭,還是真心。
尤萬松瞅了張惟易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咂咂嘴唇後方道:「老張,你可是對勵兒不放心?這樣,今兒的事情就交託給你,老高也不灌你酒了。」
「何事?」張惟易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追問道。
「跑一趟暗香樓,給春娘說說,三千五百兩紋銀,南京秦淮河上頭牌姑娘的贖金。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她春娘的造化了!」尤萬松這話說得是語帶雙關,商量中帶著威脅的口吻,似乎眼前的張惟易就是春娘一般。
張惟易「呵呵」一笑長身而起,作了環揖后道:「如此,老張我即刻去辦,凌大人就等著好消息吧!」
話音未落,張惟易已經邁著八字步快速行遠。
「哎,老張,你可小心那春娘將你掏空了啊!」高如龍兩步跨到門口,對著遠去的張惟易背影吼了一句,惹得廳堂里的男人們哈哈大笑。
尤萬松大笑一陣后罵道:「老高,你是故意害我不成?如此高聲說話,是否故意讓後院之人聽到?」
高如龍大窘,摸著頭上烏紗帽的垂耳尷尬道:「咳,還真忘了!嫂子倒是無妨,老尤,你妹子沒有厲害到管你風流事兒吧?噢!子龍,對不住,不是有意冒犯,不是,絕對不是。」
陳子龍能怎麼樣?自己娘親自己清楚,高如龍的揣測還真沒有錯!今日午後母親在凌勵院子里鬧的那出,自己在得了蔡如嫣的消息后匆匆趕去,卻是在院門口接住母親,還挨了一陣訓斥呢!
尤萬松苦笑著作了個禁聲的動作,「噓」了一聲后才道:「高大人,你堂堂朝廷命官,在四個小輩、四位江南有數的才子面前出此讕言,誹謗老夫和妹子,唉……斯文掃地呢!」
冒襄也趁機介面道:「不如,罰高大人得空請我等重上暗香樓,一度**可好?」
凌勵瞅了一眼滿臉尷尬的陳子龍,又看看一臉無所謂的方以智,再瞧瞧眼冒精光的尤萬松,心道:人各有命呢!看來懋中此生被伯母和晚娘看得死死了。
「舅父大人、高大人,凌勵有一事相托。」
「說。」兩人的回答都是不講客套的方式。
「凌勵想在外面尋一相宜的住所,紫凝如果接來畫館有諸多不便,還是安置在外為好。」凌勵沒有直接說今日午後之事,只是拿出自己的解決辦法,如此可避免尤萬松、陳子龍與陳尤氏發生矛盾。
尤萬松讚賞地看了凌勵一眼,滿口答應下來,眾人又談笑一陣后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