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因打成愛
在酌月居吃過一頓酒飯後,文苞匆匆告辭,去趕寫那官樣文書和告病的啟貼。
主客既走,餘下眾人也覺無趣,紛紛回了畫館。
陳子龍繼續回後院苦讀「詩書」,備戰明年秋闈;方以智和冒襄要趕著整理撰寫出來的書稿,校對后交給新建的印刷作坊刻版付印;凌勵也想回房完成許紹宗那「噁心」的肖像,然後集中精力消化昨夜答允的八幅訂單。
尤萬松眼明手快拉住凌勵,低聲道:「你可得跟我去落實琢玉軒和西霖園之事,銀市上咱爺們也得去轉轉。」
凌勵暗想,昨夜暗香樓之事恐怕已經得罪曾顯誠,如若今天自己出面,多半會壞事!忙推託道:「舅舅大人,小侄不去也無關緊要。您和曾大人已然相熟,自可很快辦妥琢玉軒和西霖園諸事。銀市嘛,順便看一看就行,凌勵估計今天會略微回漲到一千四百錢左右。小侄還是趕快回去完成巡撫大人肖像才是,就怕趕不上大人高升赴任的行期呢!」
「那,那烏鵲橋巷子里的宅子,你也當看看去啊?」尤萬松還不死心,嘗試著拉凌勵一起出門。現在他不會說凌勵的腦袋時好時壞了,連番的事情這個年輕人都辦得妥當得很,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不說還好,一說凌勵就想起蓮香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蓮香居然沒有回畫館吃飯,會不會出事呢?呸!想什麼吶!
「蓮香已經看過,她說好,您調教出來的人看的宅子能不好嗎?就讓管家去談談好了,合適就盤下來。」凌勵徹底決定當甩手掌柜,滿臉堆笑地作出一副「你辦事、我放心」的模樣,將尤萬松的馬屁拍了個山響。
尤萬松並指遙遙點了點凌勵,呵呵一笑道:「子龍若有你這張油嘴多好!也罷,還是老夫出馬去辦那些瑣事,你也加緊一些,那精舍裡面的畫太少,還等著你多畫些充實了,摘牌出售吶!」
凌勵大喜,馬上跟了一句:「老將出馬,一個頂倆!」說完,唯恐尤萬松變卦,一溜煙地就回到自己小院,鑽進書房拉開架勢作那沒有感**彩的肖像畫。
沒有感情就談不上對細節處理的滿意與否,只去追求外表上的酷似而已。相對來說,作這樣的肖像其實要簡單一些,不過要求畫者要放棄對作品滿意度的追求,放棄對藝術理念和意境的追求。可以這樣比喻,凌勵為張萬娘和董其昌夫婦作畫,就像詩人寫詩一般;而為許紹宗作畫,卻是笨拙的學生照著書本念詩。
畫軀殼與畫內心世界,天差地別呢!
黑沉沉的背景,破天荒地出現在凌勵的肖像畫作品里。畫中,許紹宗清瘦的面容,有些獃滯的目光,露出一種刻薄無情的神色;那幾綹鬍鬚好像死物一般垂著,沒有給它的主人帶來一絲飄逸出塵之感,反而加重了面部表情的陰沉。
力圖使作品沒有感情的凌勵失敗了!因為沒有感情本身,也是一種感情。正因為他對許紹宗的為人深感心寒,想使自己不帶主觀感**彩去描繪許紹宗,才得到了一個最真實的許紹宗!也許,這也是一種無心插柳吧!?
看著完成的作品,凌勵只能無奈感嘆,自己始終不是死人,不可能不帶著感情作畫。話說回來,死人又怎能作畫呢?
「公子……」蓮香不知什麼時候已然站到凌勵身邊,見他完成作品后,才帶著些感傷的語調招呼了一聲。
凌勵訝然回頭,見蓮香的小臉青青的,眼眶卻是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泣過的模樣。他心裡一疼,尋思著會有什麼事讓可愛的小蓮香傷心呢?最近,可是連番的大好事情啊!
放下手中的畫筆和調色板,伸臂攬住長腿美少女的纖腰,凌勵柔聲問道:「喲,怎麼了?誰把我家蓮香惹得哭鼻子了?」
「公子,你……」蓮香被他帶著調侃意味的問話逗得氣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更不是,只能嬌嗔地嘟起粉嫩的小嘴不說話。
「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那許不離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蓮香做的衣衫不好看啦?」凌勵歪著腦袋涎著臉看著蓮香的佼容,逗趣道,鼻子卻狠狠地抽了幾下,將少女的體香吸進喉嚨深處。
蓮香被這厚臉皮纏得沒辦法,跺足道:「不是啦!」接著,音調里又帶著哭腔道:「公子,求你救救不離小姐好不好?」
凌勵心臟猛地抽緊了,雙手扶著蓮香的柔肩將她扳向自己,收斂了嘻笑的神色問道:「傻丫頭,到底怎麼回事?」其實問這話的時候,他已經隱隱想出了答案。
蓮香見他認真起來,眼淚頓時把控不住,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被長長而向上彎曲的睫毛帶了出來,順著珠圓玉潤的鼻翼流下來,在瘦削的尖下巴處結成晶瑩的淚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好一會兒才抽了兩口長氣,哽咽著道:「不離,小姐,巡撫老爺要不離小姐嫁給千戶大人,小姐不願意,她、她說千戶大人是小人,是武夫,她不喜歡,她不嫁人。可巡撫老爺就把小姐關了起來,蓮香、蓮香去見小姐,小姐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凌勵腦袋嗡嗡作響,許不離刁蠻的形象在裡面轉來轉去,漸漸又變成了楚楚可憐的認錯表情,慢慢地,竟然成了一副因為抗爭而絕食的憔悴模樣。那模樣,真的令人心疼呢!
「公子,公子!」蓮香見他發獃,心下頓時惶急起來,忙抓住他的前襟搖了搖,焦急地喊著。許不離可以不救、不幫,可蓮香的公子可不能出半點問題吶!
凌勵搖搖頭,強笑道:「沒事,公子想事情呢。」說著就摟住蓮香,將她攬緊在懷裡。可是他腦子卻想著許不離,似乎能夠聽到小黃鶯在哀鳴,在呼喚凌勵去救她。
事情其實很簡單!許紹宗鐵了心要巴結皇帝的親隨寵臣曾顯誠,而曾顯誠那晚在松濤畫館的晚宴上,用時不時的餘光掃視,已經證明對許不離有些意思,而麗景樓上洋洋得意的話,更是表露出這種心思。可是,許不離不願意啊!也許她跟凌勵的感覺一樣,認為曾顯誠儒雅寬厚的背後,是一個小人的嘴臉,是一張與許紹宗一般無二,唯利是圖的嘴臉。
原來,自己的責罰並沒有改變許不離的率真天性,那種天性還在,還在她心裡堅守著。一個可愛的女孩,一個曾經刁蠻的巡撫千金,如今卻是世界上最無望的可憐人兒。
「公子,不離小姐,心裡只有公子。」蓮香在他懷裡,也許被那砰砰亂跳的心臟感染了,幽幽地低聲說道:「她,等著公子去看她呢。」
凌勵呆住了,一下就想起那天責罰許不離,打她小手心的情形來。心裡暗叫:原來還能因打成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