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怯(二)
夜風蕭瑟,樹影搖曳。
停車場內的路燈散下冷冰冰的光線,兩道交錯的倒影投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他們明明正相擁相吻,卻無唯美可言,甚至還有些許扭曲。
自從分手以後,余修遠還是第一次做出這樣出格的舉動,岑曼整個人懵了。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她無處可逃,只能像撼樹的蚍蜉那樣推著這個舉止失控的男人。
定期健身的余修遠臂力十足,岑曼的腰被他摟得生疼,每當她有意掙脫時,他便會更加用力地收緊手臂,將跟前的人死死地禁錮在胸前。他的唇舌橫蠻地攻城掠地,微涼的淚花滑入口中,淡淡的鹹味卻狠狠地灼傷了他的神經。
余修遠記得,在他們分手那天,岑曼也是這樣流淚的。
跟岑曼在會所爭吵的時候,其實他的腦子仍然很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傷人,但還是圖一時的痛快,一個勁地說了出來。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生活,他最近都極不順心,似乎只有用這樣愚蠢的方法,才能抒發這段時間積聚的悶氣。
岑曼也是被氣著,她的話同樣不留情面。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僅煩躁,連面子也掛不住。
余修遠以前只知道岑曦不是省油的燈,卻不知道岑曼跟她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見慣岑曼溫溫順順、乖乖巧巧的樣子,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不由得讓他吃驚。她鋒芒畢露的樣子,像蜜蜂、像刺蝟,不管不顧地將雙方弄得遍體鱗傷。
儘管如此,他也沒想過要跟岑曼分手。岑曼鬧得有多凶,就證明她陷得有多深,他也曾因此認為,她捨不得離開自己。
結果未如他所料,岑曼再一次讓他措手不及,那樣果斷、那樣堅定地跟他一刀兩斷。
那晚他們算是徹底地鬧翻了。考慮到大家都氣在頭上,余修遠特地冷靜平復了幾天才去找她,她肯接他的電話,也肯見他,只是那平靜的狀態不過是摧城拔寨的前奏。
見面的地點在大學城南區的日料店,那家小店的裝修很漂亮,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過去聊聊天、聚聚餐。余修遠明顯是遷就她的喜好,她來之前,他已經點了她喜歡的壽司和天婦羅。
他們都帶著一肚子的話過來的,不過用餐的時候,亦很有默契地選擇沉默。最終是余修遠先開了口,他將筷子擱在筷架上,態度懇切地跟她講道理。
岑曼只是垂下眼帘吃東西,並沒有給他什麼回應。其實她也不敢出聲,她擔心自己一出聲,會令這最後的平靜都消失殆盡。她擠出大塊的芥末,被嗆得鼻水和淚水都冒出來,她還是堅持放在嘴裡。
余修遠說了很多,而岑曼卻一直無動於衷,他有點無奈,不由得嘆了口氣,然後對她說:「曼曼,你總是這樣跟我鬧,我們還怎麼在一起呢……」
這句話比強力芥末更讓人難以承受,岑曼聽了以後,眼淚就大滴大滴地掉在手背上。她那樣的狼狽,但還是倔強地抬頭問他:「你是不是想說分手?」
末尾那兩個字讓余修遠發怔,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岑曼已經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答應你。」
說完,她也不等余修遠回應一句,就帶著滿臉淚痕跑掉了。
岑曼是一個愛哭鬼,從小到大,余修遠早已經習慣她老掉眼淚的毛病。只是,當時她哭得實在是傷心,每次回想,他的心坎總是隱隱作痛。
後來他也嘗試挽留這段感情,可惜岑曼不為所動。然而釘子碰多了,他那點自尊和驕傲大為受損,最終便不了了之。
酸楚往事停在心頭,余修遠有點失神,他一下沒提防,隨後就被岑曼咬破了內唇。待他反應過來,他已經滿嘴鐵鏽的腥味,而她也掙出了自己的懷抱。
岑曼用手背憤憤地拭擦著被他親吻過的唇瓣,她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罵他:「余修遠你這個混蛋!」
余修遠也知道自己是個混蛋,他沒有反駁,只是過去拉了回來。
男女之間力量本是懸殊,加上岑曼失望地痛哭,哭得筋疲力盡,更是沒力氣掙開余修遠。她心有不甘,於是就抓起他的手臂,又使儘力氣咬下去。
她有兩顆門牙特別尖,當她捨得鬆口時,余修遠的手臂已經多了一圈沁著血絲的牙印。他漠然地收回手,問她:「消氣了嗎?」
岑曼別看臉,咬著唇不答話。
看她最終安靜下來,余修遠才上了車,同時俯身替她系安全帶:「累了就睡一陣子,等會兒我叫醒你。」
岑曼一言不發地坐在副駕座,她雖然不知道余修遠要帶自己去哪兒,但知道他肯定不會把自己賣了。她倦透了卻無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的,獃滯地盯著車外那一閃而過的深宵夜景。
汽車駛入主幹道時,余修遠才對她說:「我在斐州談項目,你先跟我在這邊留幾天,等我交代好工作,再帶你回霜江。」
商業合作自然少不了交際應酬,余修遠說不定就是從什麼飯局趕過來的。岑曼還在念書的時候不懂這點酒桌文化,直到踏入職場,她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儘管如此,她還是故意說:「你就不怕我像舊時那樣搗亂?」
余修遠分神瞧了她一眼,卻沒接話。良久以後,他才發問:「你怎麼跟蔣靖風混到一起?」
「合眼緣。」岑曼胡亂地搪塞他。她了解余修遠,若她不給他一個答案,他肯定不會輕易罷休。她擔心他找人去查,順藤摸瓜就發現了她曾給張嘉綺做裸替的事。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她亦按捺住不提及與他和張嘉綺相關的話題,免得他心血來潮去探個究竟。
儘管紀北琛也是這件事的知情者,但是岑曼知道他肯定不會主動告訴余修遠的。他要是有心告訴余修遠就說早說,肯定不會等到現在,更不會特地找機會在自己面前說那番話。
想到他和張嘉綺那曖昧的關係,岑曼再一次打翻了內心的五味瓶,很不是滋味。自心底泛起的失望一點點覆蓋初時的沮喪與落寞,她將額頭抵在車窗,忍不住低嘆了一聲。
車廂里那樣的靜,余修遠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他問岑曼:「嘆什麼氣?」
岑曼仍然維持原來的姿勢,她回答:「想他想得很。」
余修遠扶著方向盤的手倏地一緊,他抿了抿唇,接著說:「像他那種人,整天活在戲里,是真心還是假意根本分不清楚,你離他遠點。」
她不應聲,余修遠又說:「以後也別跟葉思語參加這種宴會,那個圈子很複雜,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岑曼冷冷地諷刺他:「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怎麼可能不複雜?」
余修遠只將此當作岑曼的氣話,並沒有深究。直至某天,他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真想立即讓她見識一下什麼才是所謂的壞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