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瀟`湘妃子②
一直目不斜視的飛螢和黛玉,都不得不轉一轉頭,看向這個筆試得了第三名的清雅少年。
飛螢一看之下,不由得一呆:「寧……」
黛玉略有些倉促地回了一禮,低著頭,訥訥地說:「師……師兄過獎了!」頭一次跟不認識的男人說話,黛玉兩頰如火燒,好在有面罩帷帽遮擋,不怕被人看到她臉紅羞澀的樣子。
清雅少年再次拱了拱手:「承蒙林女史叫一聲師兄,在下三生有幸!在下姓寧,寧缺勿濫的寧,名隨雨,字水雲。徐女史若不嫌棄,請叫在下一聲師弟吧!」
飛螢輕咳一聲,向他福了福:「寧……師弟,幸會!」
他們三人搭話的時候,又陸續有人被念到名字,走到了過關者這邊來。
筆試第四名是之前曾經出言嘲諷飛螢和黛玉的那個江作則,第五名則是那個小胖子薛曉高。
與第一場考試相比,後面三場考試就要殘酷得多了。因為後面三關不允許出錯,一旦出錯就直接淘汰。
而讓眾考生無比鬱悶的是:在第二關「藥材辨識」這一關,考官們暗中使壞,竟然在一匣金銀花裡面混入了少量鉤吻!金銀花是一種普通的中藥材,而鉤吻是一種劇毒,偏偏它們的外形十分相似。有超過一半的考生不夠仔細,被這個小圈套直接套溝里去了,被淘汰得欲哭無淚。連飛螢和黛玉也是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第三場是診脈行方,在惠民醫館考。考生給五個病人,逐一診脈,判斷病情,開藥方。若斷症無誤,用藥無誤,回答考官提問的時候也無誤,則算過關,否則就得明年再來。
第四場針灸也在惠民醫館考。闖到這一關的考生,只有二十多個了。考生抽籤決定為哪個病人針灸,先診脈斷症,決定針灸方案,再當著考官的面針灸,完了再回答考官的問題。若無誤,則通過考核,可以拿到初級行醫資格,並能進入太醫院學習高階醫療課程。
這場考試,黛玉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抽籤的時候,她抽到了給一個男人針灸。好在那個男人病情,可以針灸手部和頭部的幾外穴道,不用讓那個男人脫衣服。所以,她雖然臉紅得要燒起來了,卻還是順利完成了針灸任務,回答完了考官的提問。
從考室出來的時候,她無比慶幸自己戴著面罩和帷帽,這副面紅耳赤的狼狽樣子,不會被其他考生看到。
考試結束,黛玉和飛螢都以高分拿到了初級行醫資格、通過了入學考試,有資格進入醫道學堂學習高級醫學課程了。
跟她一樣拿到入學資格的,最終只有十四個人,包括她與飛螢、寧隨雨、江作則、薛曉高等。
據說,醫道學堂高等醫學培訓班開了三年,他們這一屆是入學人數最多的,前面兩屆的學徒都不足十人。
入學之後,培訓班的一些學生首次看到了公開刊行的《上醫八卷》中沒有的內容:大量的人`體解剖圖、手術示意圖和病理圖等《外科卷》內容。
但黛玉和飛螢手上早有完整的《上醫九卷》,對於這些圖早就記得很熟,並且已經在心中或筆下描摩了無數遍。所以她們這兩個頂著「皇後娘娘親傳弟子」光環的內廷女官,各項成績依然力壓眾同窗。那個一直跟她們不對付的江作則,對她們更沒有好臉色了!好在她們到底是內廷女官,她們入學是皇上和皇后欽準的,江作則並不敢再冷嘲熱諷。
小胖子薛曉高告訴她們:「這個江作則,是醫道學堂教授江道嚴的孫子。這個江作則自小聰明過人,學醫的資質遠超同輩族兄弟,便有些目中無人。我聽說江教授曾勸他明年再來考的,以避開兩位女史大人,好拿個魁首之類的。但江作則心高氣傲,認為自己不可能輸給兩個女流之輩,執意今年要來。結果他不僅輸給了兩位女史,還輸給了一個不知哪裡來的寧隨雨,被族中人嘲笑到現在。他對你們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黛玉撇了撇嘴,直接吐出了一句:「不悔自己無見識,卻將醜語怪他人!」
薛曉高撲哧一笑,朝黛玉豎了豎大拇指:「就是這話!」
與他們一牆之隔的地方,寧隨雨微微一笑。心道:這話說得好!不悔自己無見識,卻將醜語怪他人!
黛玉的求學之路,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
開學不到一個月,一個大雷就劈到了她的頭上。
那位江道嚴江教授宣布:「刑部天牢之中,昨日有一個死囚突然暴斃了!三年級的學徒們要解剖這具屍體,順便也找一找這個死囚暴斃的原因。你們去旁觀吧!也算是長長見識。」
他看了黛玉和飛螢一眼:「是一具男屍。兩位女史可以不去!」
他說的是「可以不去」,而不是「不要去」,飛螢知道是什麼意思。解剖台上的屍體,是不會穿衣服的。她們若去旁觀,男人身上的什麼都會看見的!
「多謝教授美意,我會去的!」她和黛玉之所以到醫道學堂來,為的不就是這樣的機會嗎?怎麼可能事到臨頭又退縮?
江道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又問黛玉:「林女史呢?」
黛玉手都有一點抖,卻勇敢地說:「我也去!」
「隨你們的意吧!」江道嚴冷冷地丟下一句,就叫學徒們整隊,帶著他們一起往解剖室而去。
黛玉緊緊抓著飛螢的手,感覺自己臉燙得似乎要燒起來了,渾身都在顫抖,走路的姿勢都有些僵硬。
飛螢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別怕!咱們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黛玉點了點頭,給自己鼓勁兒:「我……我不……不怕!」
她雖然這樣說,但聲音都有些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自己的情緒還是控制不住啊!
跟在她們身後的寧隨雨,微笑著看了黛玉半晌,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濃烈的好奇:害怕成這樣,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地來學醫?她這樣出身清貴的小姑娘,跟姐妹們在家裡綉繡花、作作詩、彈彈琴,將來嫁個好女婿,相夫教子才是正常情況吧?她這樣執著地學醫,究竟是為了什麼?總不可能是被家裡人或皇後娘娘逼的吧?她家裡人和皇後娘娘不怕將來沒人敢娶她嗎?
解剖台上的男人,果然是被扒得精光的。
此情此景下,黛玉還不能找個非禮勿視的由子扭頭不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具被扒光了的男屍,被扒了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
熬過了這堂解剖觀摩課之後,黛玉覺得自己全身都僵了。之前身上一層又一層的冷汗,已經把她的內衣都浸透了,胃部也在一陣陣翻湧。
她被飛螢半拉半扶著往解剖室外面走去。剛走出解剖室,她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面罩扯了下來,匆匆撩開面紗,「哇哇」地大吐起來。她一邊吐,一邊默默地流淚,覺得既難受,又丟臉。
飛螢站在她身側,替她擋住了身後那些同窗們的目光,一邊給她順氣。
她們那些同窗們大多也不好受,包括江作則。但江作則實不願放過這個一吐胸中悶氣的機會,便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淡淡地從她們身後走過,冷冷地說:「早知今日,在閨房裡繡花多好!也不用吐得這麼難看!真是丟人現眼!」
「你這樣小肚雞腸,才是真正的丟人現眼!」寧隨雨在他們身後淡淡地說,「莫非江公子以為,把兩位女官擠兌回宮裡,這醫道學堂中,你就能奪得魁首了?」
江作則氣得臉色鐵青,因為說話這個人,正好也是壓在他頭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但輸人不輸陣,他冷哼一聲,言不由衷地說:「魁首不魁首的,在下從未放在心上!寧公子這樣以己度人,所為何來?」
他看看寧隨雨,又看了看飛螢和黛玉:「莫非寧公子起了色心,對哪位女官心懷不軌?我勸你還是死心吧!內廷女官,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覬覦的!」
飛螢見江作則越說越不像話,搶在寧隨雨之前,喝斥道:「江作則,你信口雌黃,污衊內廷女官清譽,該當何罪?此事我自會向皇後娘娘稟報。你有這功夫說風涼話,不如想想自己的前程吧!」
與其跟江作則在這裡唇槍舌戰、越說越難聽,不如借皇後娘娘的勢,把這一類風言風語直接鎮`壓了,省得有後患!哼,我們不在醫道學堂擺內廷女官的架子,是為了尊師重道,你還真當我們是無根無底、任你欺凌的平民小丫頭?
江作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究還是不敢再跟飛螢叫板,冷哼一聲便走了。一邊走,一邊努力壓下那種翻騰的噁心感。
寧隨雨一笑,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麼,省得真叫人解讀出什麼風流故事來,轉身走了。
別的同窗既不方便圍觀一個小姑娘嘔吐,也不方便表示關心,免得叫人扣一頂「心懷不軌」的帽子,更怕自己也跟著吐了起來,也都匆匆走了。
薛曉高已端了一個托盤來,托盤上放著一壺茶、一個茶杯。他把托盤舉到飛螢身邊,陪笑道:「這茶有些粗陋,林女史將就著漱漱口吧!」
飛螢向他道了謝,斟了一杯茶,給黛玉漱口。黛玉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出來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吐,用茶漱了口,只覺得背上一片冰涼。
第二天,黛玉沒有來上課。
寧隨雨看著黛玉空空的座位,心裡有一點淡淡的惆悵:她終於還是被嚇住了,不敢來了嗎?若果真如此,就太遺憾了!他剛覺得:有一個小姑娘做同窗也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