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瀟`湘妃子③
幾天後,學徒們到惠民醫署上實習課,寧隨雨竟見到了黛玉,心裡不禁大喜過望!心想:看來是我想錯了,林女史並沒有被嚇住,可能只是覺得理論課太無聊了!也是,她是皇後娘娘的親傳弟子,這些理論,早就爛熟於胸了吧?
那一天,寧隨雨的嘴角翹了一整天,跟誰說話都格外和氣。
其實黛玉既不是被嚇住了、退縮了,也不是覺得理論課太無聊了,而是林如海病了,她得了元春的允許,回家照顧父親去了。
太醫院的課程,她放棄了一切理論課,只上實踐課。反正那些理論她從小就在學,早已爛熟於胸了。
泰初三年,林如海的病情慢慢好轉,黛玉也升入了三年級。
升入三年級之後,學徒們相當於住院醫師了,基本上不再上理論課,每天的任務就是在惠民醫院裡給太醫們打下手。
他們一般是在太醫們的監控下,給病人診脈開方行針。若有需要手術的患者,他們就去觀摩——實際上這樣的機會很少。一是因為太醫院敢做、能做手術的大夫屈指可數,技術也不高,做手術之前需要人家簽署生死狀,嚇跑了不少人。二則這些太醫沒有「遇仙之人」的光環加持,很多患者並不敢輕易讓他們在自己或自己親人身上動刀子。大多數病人會選擇保守治療,除了那種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情況。而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情況下,手術成功的案例非常少,成功的案例越少,病人對於手術越恐懼,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對於這種情況,惠民醫館的人沒有什麼好辦法,只好順其自然。
有一天,飛螢請病假了,黛玉獨自一人在惠民醫館中,正覺得孤單時,突然門口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一個粗使婆子匆匆走了進來:「林女史,外面有人抬來一個難產的婦人,許太醫請女史大人去一下。」
難產?黛玉的一顆心登時提了起來:弄不好會一屍兩命的!
她連忙跟著那婆子出去了,許太醫開門見山地對黛玉說:「醫館還是頭一次接到難產的婦人,並無處置經驗。林女史當初跟著皇後娘娘行醫時,可救治過這樣的病人?」
黛玉點點頭:「當初娘娘開瀛洲醫館時,有幾次這樣的經歷。可那時候有娘娘和徐姐姐,我不過是在旁邊打打下手!」
許太醫道:「那也比我們更有經驗!」
這時代的大夫,是不管接生的,接生的活兒歸產婆管。這也是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有難產的婦人被抬到惠民醫館求救命的主要原因之一。
「這個婦人情形不太好,你來負責救治!可還有什麼需要?」
黛玉頓時有些結巴:「我……我不成的!」
「難不成林女史要看著那婦人一命烏乎、一屍兩命?」許太醫激了她一句,又盡量溫和地鼓勵她,「林女史學醫的天賦亦極高,又是皇後娘娘的親傳弟子,見多識廣。若此處還有人能救那婦人和她的孩子,必是林女史了!還望林女史不要過謙!」
旁邊的寧隨雨朝黛玉拱了拱手,非常簡短地說:「林女史,當仁不讓!」
黛玉無路可退,只好硬著頭皮上了:「我需要助手!」她閉上眼睛,把以前元春和飛螢處置類似病例時的情形仔細回憶了一遍,讓許太醫去作準備。
寧隨雨自動請纓,與許太醫一起去給黛玉打下手。
那個難產的婦人已經虛脫了!黛玉進入手術室,按照元春所教的,將手指探入那婦人身下檢查了一下。一邊檢查,一邊聽隨行而來的產婆介紹產婦的情況。
許太醫和寧隨雨兩人尷尬得不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看,只好背著雙手盯著房梁!不約而同地想:這婦產科的大夫,堅決不能做!若如此的話,惠民醫館難不成還得弄些產婆過來,負責處置這些難產之事?除了兩位女史之外,是不是還得再訓練些女醫,負責處置婦人病?
黛玉檢查完畢,得出結論:那婦人的骨盆太窄、胎兒太大,只能部腹產了,否則必是一屍兩命!
惠民醫館已經做過幾次手術了,手術室里一應需要的東西都很齊備,因此黛玉做好準備后,這台剖腹產手術很快開始。
之前黛玉感到畏懼,可當她真正面對病人的生死、真正拿起了手術刀時,她卻奇異地冷靜下來。她再度閉上眼睛,在腦海里回憶了一遍元春和飛螢作剖腹產手術的細節。而後她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執起手術刀,穩穩地在那婦人的腹下橫切了一刀……
……
手術的結果,那個婦人肚子里的孩子被救下來了,那婦人還在昏迷之中,也不知道最終會如何!
黛玉萬分疲憊地坐在惠民醫館一個僻靜角落的長木椅上,雙手捂著臉,心裡有些后怕。
寧隨雨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杯茶,將托盤放在了黛玉身邊的木椅上。然後退開兩步說:「這茶是我日常喝的,這杯子是新的,不曾有人用過。林女史可要喝口茶,壓壓驚?」
黛玉抬起頭來,起身道了謝:「多謝寧師兄!」接過了茶,把面罩掀開了一點,喝了兩口。
跟這些師兄們同窗兩年多,她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害羞了。
寧隨雨在她喝茶的時候,非常有禮貌地轉身面向另一邊,非禮勿視。心中卻忍不住猜測著她的長相:這樣一個不同於流俗的女子,可有幾分皇後娘娘當年的風采?
他忍不住問出了心中多年的疑問:「林女史為何要學醫?」
黛玉對他自動轉身,不看自己喝茶的守禮舉動十分滿意,便回答了他的問題:「剛開始時,只是想在皇後娘娘分`身乏術之時,能夠照顧一下家人的身體。後來,跟著皇後娘娘的時日久了,漸漸不甘心止步於此,想要效法娘娘,為更多人解除疾苦。」
這個答案,不算太出乎寧隨雨的意料,他笑了笑:「看來,林女史不僅學到了皇後娘娘的醫術,也繼承了皇後娘娘的仁心!在下佩服!」
「寧師兄過獎了!」黛玉將杯中的茶喝乾了,將杯子放回托盤中,將面罩重新戴好,「寧師兄又是為何學醫?」
「我啊……」寧隨雨淡淡一笑,「一則皇後娘娘救過我母親,救過我;二則我讀聖賢書頗為吃力,讀醫書卻能觸類旁通,便來學醫了!」
黛玉頓時好奇心起:「想不到寧師兄還有這樣的機緣!皇後娘娘是何時救的你們?當時是什麼情形?」對於娘娘救人的事,她總是很有興趣聽!
寧隨雨淡淡一笑,神情悠然:「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的情形與今日的情形很類似。眼看著就要一屍兩命,皇後娘娘卻妙手回春,施展剖腹產手術。救了我們母子的性命!」
黛玉恍然:「所以師兄剛才才會對我說:當仁不讓?」
「正是!」寧隨雨點了點頭,「若皇後娘娘當年有所遲疑,我和母親斷無今日。今日那個婦人的親眷已簽了生死狀,林女史又是內廷女官,不必有所顧慮,自可儘力一搏。哪怕只救得一條人命,那也是功德無量的事!」
黛玉鄭重地向他福了福:「多謝師兄勸誡!」若她今日退縮了,或者遲疑太久耽誤了救治病人,此事怕會成為她一輩子的心結!
「林女史客氣了!」
那個難產婦人,最終還是醒過來了!黛玉非常開心,每天都會去看看她,為她盡心調治身體,直到那個婦人出院回家。
元春知道此事後,大大地誇獎了黛玉一番。又叫秋凝霜把一張請柬給了黛玉:「後日是婉太妃的生辰。太妃聽說你救了一對難產的母子之後,對你很是喜歡,特地托我將這帖子給你,讓你後日務必賞光!」
黛玉接過請柬,笑道:「臣是內廷女官,原該去向太妃賀壽的!」說起來,她還不曾到婉太妃宮裡去過呢!
到了婉太妃生辰那一天,黛玉便跟著元春,一起到北宮為婉太妃賀壽。婉太妃拉著黛玉的手,對元春說:「不愧是皇後娘娘嫡親的表妹!這模樣、這氣度、這人品,還真有娘娘當年的幾分風采呢!」
黛玉給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娘娘過獎了!」
閑話了一陣,婉太妃便讓一個宮女帶黛玉出去逛逛:「我這宮裡,有幾盆菊花開得還不錯。你一個小姑娘家家,想必是愛花兒的,不如去瞧瞧,不必陪著我們悶坐了!」
黛玉便辭出來,跟著那個宮女去看花兒。
穿門過戶,很快來到了一個小花園裡,黛玉迎頭便看見了一個身穿藍色布袍的男子背影,腳步不由得一頓。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向那個背影福了福,就想悄悄退下。在這宮廷之中,能隨隨便便穿一身布袍的,要麼是太上皇、皇上,要麼是哪個地位超然的宗室王爺。又覺得那背影十分的熟悉。
那個身穿藍色布袍的男子卻轉過身來,朝她一揖:「林女史!在下有禮了!」
這熟悉的聲音,讓黛玉愣住了。她抬頭一看,便看到了寧隨雨那清俊的容顏!「寧師兄?」她有些不可思議地喊了一聲。
寧隨雨點了點頭:「是我!在下姓水,名霆,字隨雨,封寧郡王。化名寧隨雨,只是為了在太醫院學醫時更方便。還望林女史恕我欺瞞之罪!」向黛玉深深一揖。
黛玉下意識地還禮,還得有些手忙腳亂:「不敢當!寧……郡王爺折煞……微臣了!」
她心裡有些懊惱:自己在內廷做了這許久的女官,竟然不識得寧郡王!
不過,仔細一想也不奇怪。自己入宮時,寧郡王已經出宮開府;自己入宮不久,婉太妃又隨著太上皇搬去了北宮。再加上自己入宮之後,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沒遇見過這位寧郡王也不奇怪。
她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但徐姐姐肯定認識寧郡王吧?她怎麼沒告訴自己這位寧師兄的真實身份呢?!
看著她的神情,寧隨雨略有些遺憾: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后,不知道這位小師妹會不會就對自己敬而遠之了。可身份遲早得拆穿,他不能再隱瞞下去了!話說,真沒想到林女史的模樣如此標緻!
而此時,婉太妃正在與元春商議水霆的婚事:「霆兒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該議親了!我看中了一個人,卻不知娘娘捨得不捨得?」
元春笑了笑:「不知婉太妃看中了何人?」
「娘娘的表妹、那位林黛玉林女史!」婉太妃笑吟吟地說,「霆兒可配得上娘娘的表妹?」
元春不動聲色地說:「十八弟堂堂郡王,模樣性情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只有別人配不上他,萬沒有他配不上的姑娘。只是這婚姻之事,要兩情相悅才好。若我們這些長輩亂點鴛鴦譜,他們自己卻不樂意,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因此,我打算效法當年的太上皇:若他們頗此有意,便一起來向我請婚吧!」
從北宮回來,黛玉便去問飛螢:「怎麼沒告訴我寧師兄就是寧郡王?」
飛螢微微挑眉:「寧師兄是一位王爺還是一個不知來歷的平民,你在意嗎?」
黛玉搖了搖頭:「不在意!」我是那樣的人嗎?
「既然你不在意,寧郡王又讓我保密,我又何必多嘴?」
黛玉無言以對。
寧郡王聽了婉太妃轉達的皇后之意后,就開始頭疼:太醫院人多眼雜,不方便與瀟`湘多交流,只能麻煩母妃了!
從那以後,婉太妃就對黛玉十分熱情,三天兩頭給黛玉送些東西來,黛玉一休沐,她便請黛玉過去說話。黛玉每次去婉太妃那裡,十次中倒有七八次能「遇見」寧郡王,跟他說會兒話。
元春對於這樣的情形不管不問。
直到兩年後,寧郡王才與黛玉一起向水霄和元春請婚。
黛玉對元春說:「寧郡王已答允了我,成婚後我仍可以到惠民醫館,繼續行醫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