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6,37
第三十五章
「既然你都跟到這兒了,我也無話可說。」安陵當著謝肅肅的面,慢條斯理地系好衣帶,倒是讓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謝肅肅有些尷尬,「謝小姐如此名嬡美姝,世上誰捨得甩掉你呢。」
說著這露骨的情話,安陵的語調卻是淡然自若,語畢才微抬眼看了看面上開始有些緋紅,卻還是一副不可一世模樣的謝肅肅,笑一聲道:「你來了也好,待會讓你見個故人罷。」
一邊吃著桌上的白面饅頭,一邊頗好奇地左右環視,玩心極重的謝肅肅在椅子上坐不住,便在屋子裡踱了起來。
走到安陵就寢的床邊,謝肅肅似乎聞到一股清淡的香氣,那大抵是屬於安陵身上的味道吧?謝肅肅這般想著,臉上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少女的情思,轉念又想到自己可是揚州赫赫有名的人物,又是謝家獨女,便再次驕傲起來,正要一屁股坐到床上時,門突然開了。
謝肅肅驚了驚,忙起身,把饅頭塞進嘴裡,拍拍手便往外走。
安陵一眼便看見謝肅肅這個沒有自知的大小姐站在自己床邊,脊背出了些冷汗。裡頭還散著自己換下來的裹胸,若被這大小姐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想著,安陵清清嗓子,朝謝肅肅招招手。
謝肅肅有些疑惑,自己在這破落的小鎮能有什麼故人?
燕然唇角帶笑著從安陵身後轉出來,望著謝肅肅的眼眸卻看不出多少情感:「近年來可好?肅肅。」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謝肅肅眼睛越瞪越大,嘴裡塞得滿滿當當,一不留神便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不是,你怎麼還活著?!不……你是人是鬼?」
聽到這慌不擇言的話,燕然啞然失笑,她朝著已然花容失色的謝肅肅走近幾步,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你說呢,我自然是來索命的。」
這下謝肅肅可確實嚇得魂不守舍了,圓圓的眸子里瞬間盈起一層水霧,粉嫩的雙頰一時刷白:「都這麼多年了,你還這麼記仇幹嘛呀!再說了,當年又不是我害你的,我,我那時候也才八歲,我哪裡懂這麼多,那事兒以後我也很後悔呀……姐姐,你放過我好不好……」
說著,謝肅肅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了燕然的胳膊,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停了哭聲,又摸了摸燕然□□的手腕肌膚,滿肚子狐疑地看向燕然:「不是冷的……你是人啊?」
燕然與安陵對視一眼,對謝肅肅道:「既然還記得叫我一聲姐姐,那姐姐這回就放過你了。」
這回謝肅肅是徹底愣了。
好容易趁著那混世小魔頭午休,燕然肅聲問安陵道:「這丫頭怎麼認識你的?」
安陵嘆口氣:「都怪我魅力非凡咯,只是在花月閣喝花酒的時候見過一次,當日她亦女扮男裝來逛窯子,陰差陽錯卻偏偏喜歡上了我,還偷偷跟著我到了紫氣谷。也是那天喝上了頭,竟然沒發現身後這尾巴。這下好了,三天兩頭便來我清風堂堵人。此行要不是她,我可早就到三河鎮找到你那美嬌娘了。好容易使了個計才把她給甩掉,誰知竟然還是被她找到了蹤跡。這等跟蹤能力,倒是出類拔萃。」
燕然掃了眼安陵打扮得一絲不苟的男裝:「那麼她把你當作男人了?」
安陵苦笑一聲:「我雖處處留情,但這姑娘可招惹不起。至少我同謝家的生意還得做不是。若被她發覺我這女兒身,不得被折騰死?對了,謝仕清被她大老婆下毒,快病死的消息你不準備告訴謝肅肅?」
燕然忍不住笑起來,嘖嘖嘆道:「你也有這一天。」說著,若有所思道,「果然是她下毒,故伎重施罷了。怪不得能在那葯中聞到一股異味,可真是毫無意外。至於謝肅肅,我會先瞞著她,朱笙多操份心對於我們而言,只能再好不過。不過父親病危的情況下還能跟個沒事人似的到處跑,謝姑娘倒是心大。」
安陵冷笑一聲道:「真是從未經歷過風浪的嬌氣小姐。你不在揚州的這些年,我倒是聽說謝仕清身體一直不好,而朱笙在外頭有幾個駢夫,又幾次與我清風堂暗地裡打交道,怕是□□之心早已有之。你這一回來,倒是讓她終於下了手。」
燕然無謂地挑挑眉,繼而嚴肅起來:「昨天的帳還沒跟你好好算,趁著我不在,便暗自跑來三河鎮就罷了,還把我的跑堂給收買了,好端端的又跟趙錦之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難不成……你還因為當日劉長瑢之事,對我有所芥蒂?」
這話燕然說得十分輕巧,似乎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話,只是兩人誰都再明白不過,劉長瑢似乎是中間永遠跨不過去的坎。
安陵不禁哈哈笑著,手中的酒盅沒端穩,不留神便撒了一些在桌上:「怎麼可能!我可真的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姑娘能叫你這內心萬年冰山,不解風情的木頭動心!再說了,若不是我昨日那如有神助的一句話,你們的關係能突飛猛進嗎?那趙姑娘能衝進來強吻你嗎?那麼一番表白,聽得我都臉紅心跳了。唉呀,果真是燕三娘,可真有一套,把人家姑娘吃得死死的。你呀,不感謝感謝我就算了,反倒還責怪我……」
沒說完,安陵的胳膊便挨了燕然的一巴掌:「你偷聽?」
「咳咳,剛好路過罷了。你們自己動靜大還怪我?」安陵恬不知恥地反駁。
燕然指著安陵:「這帳我記下了。」
「不過我確實覺著她與程稽業那早年病故的夫人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與程稽業也有著三分神似,正好上回暗查下來,膝下無子的程大人還真有個孩子遺失在外頭。若說不是親女兒,那真得叫做緣分。」安陵故作委屈。
「我起先也這麼覺得,這也是我一口氣跑到這的緣由之一。不過她確實從小生長在這鎮上,也不像有什麼身世之謎。所以你可少添亂了。」
安陵朝著一縷鬢髮吹口氣:「好吧,真可謂鬼斧神工。」又壓著聲音說,「那你打算把謝肅肅這倒霉蛋怎麼辦?總不能迷暈了塞進馬車拖走吧?」
燕然起身,淡淡說道:「塞你個頭,你走了,她可不就跟著走了?」
安陵一時語塞,忙扯開話題:「再說那個劉長瑢,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可不喜歡她!老子喜歡誰也不可能喜歡她!而且劉長瑢可不是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嘛,我看了這麼多年好戲,看都看膩煩了,怎麼可能喜歡……哎,你幹嘛去?」
「被你吵得耳朵疼,清靜清靜去。」燕然揉著耳朵,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本想找趙錦之說說話,只是十年前的一些舊事此時隨著謝肅肅的到來重新又湧入腦海中,這些影影綽綽的過往纏在燕然眉間心頭,讓她無法輕鬆起來。
燕然坐在錦雲綉坊門前岸邊的長長石椅上,望著逐漸西垂的日頭落了半個在聚月樓的屋檐上。她輕輕晃著垂下的雙腿,正發著愣,身邊忽然多了個影子。
燕然側頭,不知何時趙錦之已坐到了她身邊,看到趙錦之一如往常清素沉靜的側臉,燕然似乎能暫時忘記聚月樓里兩個讓人煩心的人。
趙錦之被燕然看得心虛,忍不住亦看她一眼,撞入那雙微微眯起的笑眼,趙錦之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深入呼吸的親吻,於是便有些沒有來的赧色:「看什麼……」
「看我的美人兒啊。」說著,燕然舔舔唇,湊近些,用氣息在趙錦之耳邊說,「怎麼辦,一見到你就想親你。錦之的吻害得我昨天都失眠了。」
趙錦之淡定不起來了,忙坐開一些,一把推開燕然:「你你你,你別亂來。這大庭廣眾的,你敢我還不敢呢!」
燕然坐直身子,垂頭顧自笑著:「瞧你窘的,我不過逗逗你罷了。」
趙錦之癟癟嘴,忽然開始後悔為什麼昨天這麼衝動,這下好了,被這女人抓到把柄了,怕是要被調戲一段時間了。
趙錦之想了想,支開話題道:「既然都到我家門口了,幹嘛一個人坐在河邊,有什麼煩心事嗎?」
燕然正兒八經地說:「是啊。」
「怎麼了?」趙錦之看著燕然嚴肅的表情,追問道。
燕然繼續認真道:「我的煩心事就是,什麼時候才能和我的寶貝兒錦之一直在一起。」
趙錦之翻個白眼,決定不搭理這永遠沒個正經的。
「嗯?怎麼不說話了?」燕然望著一臉不高興的趙錦之興緻大好,挑起趙錦之腰際的一縷烏髮,往她臉上蹭一蹭,「錦之?錦兒?寶貝兒?難不成……要我叫你娘子才算嘛?」說著,燕然已經笑得沒了眼睛。
趙錦之要被氣死了,從椅子上跳下來,鼓著腮幫子,卻還得壓著嗓子道:「你才娘子,全家都娘子!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回去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知道錯了寶貝。」燕然語氣軟了下來,只是這氣鼓鼓的趙錦之著實瞧著可愛極了,像個軟綿綿的包子,讓人想照著臉掐一把。
半推半就,趙錦之才重新坐了下來。
這會燕然有些沉默了,望著聚月樓的神情彷彿又回到了方才趙錦之在一邊偷偷看到的模樣。趙錦之不想打擾陷在沉思里的燕然,只在邊上默默跟著望著對岸高大的酒樓。
許久,燕然才輕輕握住了趙錦之撐在石椅上的手,肌膚一寸寸摩挲,直指緊扣。她微微揚著頭,長發繾綣如同蜿蜒而下的浪紋,又如同迷人的花瓣形狀。
「你知道我七年前為何會離開謝家嗎?」燕然沒頭沒腦地輕聲問了句。
趙錦之自然對此渾然不知,只好老實地搖搖頭。
燕然繼續淡淡說道:「那兩年,江淮以北的益城連年乾旱,鬧得厲害。益城一帶的引岸是謝家的地盤,朝廷給了壓力,謝家不得不押送官鹽進益城。最後果真出了不少岔子,謝家兩個兒子都因盜賊搶劫而死在益城,從這之後,謝家便只剩了一個不更事的年幼女兒和我這寄養了七八年的養女。我原本便在謝家做過許多賬目,且因好奇而偷偷跟過行鹽,謝仕清看得起我,從那之後每逢行鹽便帶著我一起。我自然明白朱笙,也就是謝家大奶奶哪裡肯讓我這外人接觸這些事。她在我做的賬目里撕去幾頁,嫁禍說是我漏做的,也曾給我喝過慢性葯。她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我都看在眼裡,沒說罷了。我那時不過一個小小的養女,連在那家活著都應覺得知足。」
燕然說著說著,輕輕笑了笑,那笑中透著鄙夷。
「最後,朱笙怕是沒轍了,在我枕頭底下翻出個扎著密密細針的小人,說是我在暗地裡詛咒謝仕清早死,好讓自己趁著謝肅肅還小,便能趁機繼承一半家業。謝仕清不信,她便氣急敗壞地趁著夜色命人把我推進水池。只是她不知道,我如此命大,竟然在水裡泡了一晚上還沒死。倒是把那不慎瞧見我水上『遺容』的、嬌生慣養的謝肅肅嚇了個徹底。」
趙錦之深吸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安慰燕然,畢竟她承受的這些彷彿與自己隔了千萬里。她無法想象才及笄年紀的燕然是如何獨自面對這些不公,明明冷眼明看,卻還得在面上裝作親近。她只好輕輕扣著燕然的縴手,靜靜望著燕然的側臉。
「我明白謝仕清雖待我不錯,但同樣也存著些私心,誰也不想自家幾代的家產落到個外人手中。因而此事之後,我向謝仕清提出要獨自外出歷練幾年時,他亦沒有多做挽留。」燕然釋然地笑道,「其實離開謝家,對我而言也算是解脫罷。只是終究是要回來面對的,這些年在外面的種種讓我明白,能夠是自己的,為什麼不去爭取呢?況且,人生來也不是白白受氣的。再說了,可犯不著跟錢過不去,我這麼愛財之人,謝家這顆搖錢樹,我可不想錯過。」
第三十六章
趙錦之明白,這只是燕然這二十幾年曆程中簡單的幾章,她的寥寥數語以她一貫輕鬆而不以為意的口氣說出來,卻還是讓趙錦之的心揪著好一陣子沒緩過勁兒來。
果真從前是自己太狹隘,以為丟失了愛情便是末日臨頭。
望著燕然的深深瞳仁,趙錦之覺得心疼,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啊,是個應該在眾人寵愛中無憂無慮長大的孩子啊。同時趙錦之也對遠在揚州的那負著盛名的謝家生出了幾分厭惡,早已聽說深宅大院必多骯髒之事,如今聽聞卻還是讓自己震愕。
只是,趙錦之在心底似乎隱隱覺得自己終會被帶入這場混亂之中。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然這種莫名的預感竟愈來愈強烈,也許是因為燕然,也許……是因為自己?
這天傍晚,燕然不由分說地留在了錦雲綉坊,絲毫不把自己當作外人地賴在趙錦之的房間里不肯走。趙錦之佯裝生氣地想把她趕出去,最終無疾而終,著實拿這個自我感覺極佳的黏皮糖毫無辦法。趙錦之又想到半年前這女人腆著臉跟著自己回到三河鎮,這性子還真是一點不改啊!
好容易說服趙錦之去廚房給自己下雞蛋面,燕然興緻勃勃地從床上坐起來,盤著腿望著趙錦之布置地乾淨整齊的小小閨房。兩面牆邊都豎著書架子,上邊存著滿滿的詩文古籍,間或有一些兵家法學等的雜書,另一面則是一個簡單的梳妝台,燕然想象著趙錦之坐在鸞鳳銅鏡之前,自己執一把最尋常不過的木梳為她梳頭的場景。
僅僅只是想著,燕然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自己什麼時候也如此小女子情懷了?燕然重新趴回床上,把趙錦之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弄得皺巴巴的,被子帶著陽光溫暖的氣息,和她身上淡淡的體香,燕然拿起放在床頭的一本書,隨手翻了翻,如此愜意的時光如同夢境,讓從來都綳著神經的燕然不願醒來。
遠遠聽到趙錦之的腳步聲,燕然忙把發黃的書籍放回原處,誰料竟從書頁中掉出片薄如蟬翼的銀杏葉,大抵是一枚書籤。
燕然彎腰將其中地上拾起,卻發現背後用細細的蠅頭小楷落了一個「韋」字與一個「錦」字,兩字書在葉面兩邊,對稱極了。
「才什麼時辰,你就餓了……明明自己能下廚,還非得我去,要是敢嫌棄我做得不好吃,以後才不伺候你了。」趙錦之一邊抱怨著,一邊把迅速把碗放在桌上,趕緊甩甩被碗沿燙到的手。
燕然起身坐到桌子邊上,面上故意淡淡的沒什麼表情,拿筷子在冒著雞蛋甜香的麵湯裡面輕輕攪了攪,然後說:「真香啊。對了,那書籤子挺好看的。」說著,燕然挑起一根面慢慢往嘴裡吸。
趙錦之頓時反應過來,從床頭的書上拾起那片無辜的葉子,想著,完蛋,瞧著這好事之徒的模樣,怕自己又得吃癟了。
又看一眼燕然不聞不問埋頭一根根吃面的模樣,趙錦之竟忍不住想笑。她拎著這片罪魁禍首的葉梗慢慢晃到燕然眼前。
「怎麼?吃醋啦?」
「沒那閑工夫。」
「那怎麼一股子酸味兒呢?」說著,趙錦之還故意在燕然面前繼續拎著葉子晃兩下。
燕然放下筷子,目光直直地望著趙錦之,那滿臉嚴肅的模樣讓趙錦之再也開不出玩笑來。
兩人相對而坐,燕然唇上沾了些湯汁,讓其原本便飽滿的唇瓣愈發誘人,暖黃的夕陽餘光從西邊的高窗中透過,在她的肩上落下一縷長長的金色,彷彿披著燦燦的霞光。
此時腦子又開始罷工,理智什麼的已然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去,只剩下一片漿糊。趙錦之眼中似乎只有面前的這個難得沉默的女子——是罷,她不笑的時候也這般好看。
未及細想,趙錦之微微起身,靠近燕然,繼而用手指托起她精巧的下頜,在燕然唇上落下輕如鴻毛的一個吻。
占完便宜,趙錦之便趕緊縮回來,舔了舔嘴唇,道:「味道不錯,許久未下廚了,看來今天做得還算成功……」
話音剛落,趙錦之便被一股力拽著往前跌去,待到反應過來,趙錦之發覺自己竟坐到了燕然的腿上,略一抬眼,便撞進了燕然略帶著些危險的眸子。
趙錦之覺得自己應該趕緊縮回手,但這種騎虎難下的情況之下,趙錦之卻只想要更多。
在綿密細緻的親吻之中,手中那□□銀杏葉早已不知何時跌落在地。
好罷,確實一開始是自己先去招惹的燕然。可趙錦之不明白,為何總能在搶得先機的情況之下,被燕然反制?這個問題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多時,兩人親一親的,不知怎的就親到床上去了,好好的一碗面便生生地浪費了。
所以說浪費糧食必有報應,正當兩人輕解羅裳之時,俞莘子的聲音從迴廊處傳來。
「錦姐姐,安陵公子來了!」
「安陵?」趙錦之忙從燕然身上起來,三下五除二把衣帶系好,回頭見燕然依舊懶懶地躺在床上意猶未盡地望著自己,趙錦之來不及攏一攏自己散亂的髮髻,一把把燕然拉起來,替她拉起已然滑落到臂彎處的衣領,從這個角度看去,燕然領口下的旖旎風光若隱若現,甚是撩人。
惡魔驅散,惡魔驅散……趙錦之吞了口口水,毫無氣勢地瞪了這無辜地望著自己的女人一眼:「定然是來找你的,還不快點起來?」
燕然嘻嘻一笑,雙手環抱住趙錦之的光潔的脖子:「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錯。再親一下就起來。」
「錦姐姐?」俞莘子已經到了門口,然而見大白天的房門緊閉,便只好疑惑地敲了敲門,「錦姐姐你在嗎?」
「咳咳,我在。你讓安公子稍等會,燕掌柜,呃,吃完面就出去!」趙錦之簡直快要口不擇言。
而燕然卻還是從容不迫地望著趙錦之,眸中笑意漸起。
趙錦之沒轍,只好快速在燕然唇上啄了一下,瞪著眼睛道:「好了吧。」
「好了。」燕然把眼睛笑成兩個小月牙,那模樣與偷吃了糖果的孩童不無二致。
「何事?」燕然從迴廊轉出來,水芙色寬袖對襟下露出細瓷般的脖頸,她散著及腰的如墨長發,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中襯得如同璧人一般。只是這會子表情卻不甚好看,瞧著確實像個千年冰山。
「喲喲喲,瞧你,吃了炸藥了?」安陵悠然自得地坐在堂下,見到燕然便放下手中的茶盞,眼波一轉,從來關注細節的安陵的眼神便即刻被燕然脖子上一枚可疑的紅色印記吸引去了。
「嘖,看來是我來得不是時候。佳人在懷,千金一刻,怪不得你擺個臭臉給我。」安陵攤攤手,頗有謙讓精神地說,「不過我還真有些事兒得來跟你知會一聲,不過嘛,要是你急這一時半會,我倒是可以退避三舍。」
燕然在一旁坐下來,袖口一拂,輕紗便掩了那痕迹,方才開口道:「有話就說。」
安陵仍舊朝燕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之後,才正經起來:「今日你走了之後,我便收到了堂內傳來的消息。朝廷不僅僅指派了程稽業這個老頑固來揚州徹查謝家與受賄官員的記錄,更讓劉長瑢負責暗地裡配合程稽業的任務,從背地裡調查謝家與民間,也就是我這清風堂的交易。這明槍暗箭一同用力,怕是來真的了。」
燕然問道:「你堂內兄弟可有損傷?」
安陵搖搖頭:「這倒沒有。只是一問起來,許多弟兄紛紛表示都陸陸續續見過劉長瑢那凶婆娘。看來她已經來到淮揚這地方多日了。也不知她知道了些什麼,不過只要是清風堂的人便口風緊得很,絕不會從內部把消息傳出去。」
燕然修長的手指輕輕撫著下巴:「劉長瑢是京都府衙門的人,我在長安的時候便聽聞其連破了不少案子,是皇帝親譽的神探。她可從來沒出過長安附近,這會子跑這麼遠,也不知把她疼得跟寶貝似的家裡人可會擔心呢。」
安陵哼笑一聲:「如今那凶婆娘雖沒有什麼官名,卻實實在在是京都府衙門的首席探子。不愛紅妝,愛這打打殺殺的,也真是難為宰相一家了。」
燕然挑眉,輕聲道:「不用擔心,一來,尋常人找不到清風堂的位置,何況她身子從來嬌氣,這初來乍到的,水土不服也得難受好些天。二來,你的兄弟既然信得過就不怕走漏風聲,就算她真的能夠捕風捉影,也只是皮毛罷了,守好賬冊便萬事大吉。」
安陵聽著點點頭,隨即又想到些什麼,便小聲對燕然說:「還有一事,京城有飛書來,說是四王爺過幾日會親自前往揚州小住幾日。算是臨時起的興,因此消息還沒傳到揚州這裡。」
「他來揚州幹嘛?不過是站在背後分錢之人,何必親自來揚州趟一趟這渾水?雖說他算是在朝廷的隱形靠山,但這明目張胆地摻和進來,生怕程稽業看不出來?」燕然眉頭微蹙。
安陵聳聳肩:「我怎麼知道,都說了是臨時起的興,也許是想趁著江淮大好的秋色,來賞賞風光?」
燕然手指在桌面上微微敲著,似乎有些心猿意馬,她總覺得這四王爺毫無徵兆地跑來揚州,似乎還會帶起更多事端。
第三十七章
正當燕然與安陵在前堂談論之際,趙錦之與俞莘子兩人並排著一道坐在廊檐之下啃蘋果。
雖然兩人心中所念並非同一人,然而這思春的心思確實如出一轍的,甚至還不約而同地面上都有些紅暈,倒是與手中的蘋果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錦姐姐,你說,安公子他是何方人士呀,怎麼會到我們這小地方來呢?」俞莘子迷迷糊糊問著,卻又自己回答道,「瞧他與燕掌柜倒是關係不錯,想來是來找燕掌柜的。也不知道他能在三河鎮呆幾天呢。哎,燕掌柜生得這麼好看,安公子決計不會多看我一眼罷……」說著,俞莘子惆悵地都忘了手中蘋果的存在。
被俞莘子這麼一說,趙錦之差點把自己舌頭給咬到。方才燕然簡單解釋過安陵的身份,趙錦之是個懂道理的人,燕然說安陵只是單純認識多年的朋友,以及生意上的夥伴,那麼便不可能有更多一層的關係。況且瞧著昨日燕然對她的態度,也容不得多做懷疑。
「好啦,你就別多想了。看來待到空閑些的時候,得給你這懷春的姑娘尋一門合適的親事了。」趙錦之笑著說。
聽到這話,俞莘子的小臉更紅了些:「錦姐姐你胡說些什麼,我,我還不想嫁人呢!」
不遠處綉室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說笑聲,趙錦之亦懶得出面管這些沒事就愛嘮嗑,說些家長里短的綉工。只要她們能如約把定下的綉品不折不扣地做完,趙錦之便不會多強求些什麼。
這是父親那時候管人的辦法,不可將手下之人盯得太緊,亦不可太過放鬆,唯有這樣才能相安無事。當然這也就造就趙錦之這不溫不火的性格,註定不會有多大建樹。這樣亦好,平淡是福。
時候不早了,綉室的門開了,三兩個綉娘朝著趙錦之打個招呼,便說笑著出門回家。
待到幾個綉娘紛紛沒了影子之後,俞莘子才神色異常地靠在趙錦之耳邊小聲說:「錦姐姐,我忘了告訴你,前幾日我在綉室與她們一塊綉布匹的時候,似乎隱約聽到她們中有個叫阿姜的綉娘曾經在我們綉坊做過一年半載。那時候你才總角之時呢,聽她說起你和你……爹娘的事兒。」
趙錦之不免好奇:「說什麼了?」
俞莘子咬著唇,有些問難:「也沒什麼,我也沒聽清,好像說錦姐姐似乎並非親生之類的……還說當時親眼聽到你爹娘在屋子裡說……說的什麼我也沒聽清。」
趙錦之登時愣了。
見到她面色有異,俞莘子忙道:「錦姐姐你可別放在心裡,左不過是這些無聊的人嚼舌頭罷了。再說了叔叔和嬸娘都去世那麼些年了,必然是些信口開河的胡說罷了。若我下次聽到,必然讓她們住嘴。」
趙錦之回過神,沖俞莘子笑道:「嗯,你說得對,真是荒謬。」
俞莘子點點頭,放心地也跟著笑了。
不過是婦道人家的閑碎之語,又總喜歡聽風就是雨,雖說這消息初聞炸如驚雷,不過趙錦之轉念一想便將它付諸一笑了。只是找些時候必然要與這些亂說話的綉娘好好訓一頓,整日說些有的沒的就算了,還把玩笑開到自家掌柜的身上了,且身家淵源的事又豈是兒戲,怎能隨口胡說?再不警戒,還不知道要怎麼造謠呢。
支個胳膊在櫃檯之上,燕然一邊快速盤著這一個月的帳,一邊拿餘光瞥著角落裡安陵與謝肅肅的身影。
也算是全淮揚適齡男子都盼著入贅進來的千金,卻陰差陽錯喜歡上了一個女子。若是個忠貞不二的便也罷了,偏偏還是安陵這等風月場中的老手。安陵的海誓山盟若能當真,那麼這山啊海啊早已乾枯了幾百上千回了。
燕然想著,唇角漸漸勾起個弧度。
是夜,燕然做了個噩夢。
寒冰刺骨的湖水似乎要奪去自己所有的意識,一整夜的黑暗如同濃墨一般傾倒在身上,從四面八方湧來,把自己的口鼻堵住,發不出一絲聲音。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生生把徘徊在生死邊緣的自己拽回來,她似乎可以清晰見到早已死去的母親在那暖陽中間與自己招手。
隨後,情景便在須臾間切換。她在屏風后聽到年幼的謝肅肅梨花帶雨的哭聲,她抽抽噎噎地說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她還說「姐姐是個好人,可為什麼死得這麼慘」。聽到這話的時候,燕然覺得自己應該感動,卻不知為什麼只扯出個淡淡的冷笑。
那天晚上燕然被朱笙以賞月的名義喊出來,繼而在等待中被一個小廝冷不防推入池塘,入水的過程,謝肅肅應當正好全部看到的,燕然分明瞥見恰巧經過的謝肅肅因震驚而瞬間瞪大的眼睛,因恐懼而即刻捂住嘴的動作。只是在指認的時候卻選擇了迴避,讓燕然這個被喊了將近十年的姐姐「蒙冤死去」。
甚至連自己還活著的這個消息,朱笙都沒有在事後告訴謝肅肅,讓她至今都以為自己早已去世。
燕然在徹底的寒心中驟然醒來,不知何時外邊風雨大作,悶雷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在昭示著酷暑的終結。
如此一夢過後,燕然便再無睡意,於是她便披衣起身,坐到窗口旁。
豆大的雨滴在夜幕中穿梭而行,擊打在湍急的水面之上落下一個個密集的雨花。
她似乎能理解從來都被當作掌上明珠,同時又年幼從未見過殘忍的謝肅肅見到自己被人推進池塘的害怕和無助,也能理解謝肅肅在朱笙事後的囑託之後的矢口否認。
只是燕然不願意原諒。
就算是在夢裡,不管是湖水還是人心的冰冷刺骨,都讓燕然覺得后怕。
早晨再次見到謝肅肅的時候,燕然還是一如當年,家中長姐的模樣。只是謝肅肅似乎還對燕然「已死之人」的身份有所顧及,眼睛不敢在燕然身上多做停留,便喊著安陵的名字匆匆下樓。
一邊在集市中慢慢踱著,一邊看著手中薄薄的賬本,趙錦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一抬頭便看到之前與三娘一同吃過餛飩的小鋪。
這會子已經接近晌午,熱鬧的早市逐漸變得蕭條,來往之人零零碎碎。趙錦之本不覺得肚子餓,只是看到餛飩鋪子里飄出來的陣陣香氣,忽然就犯了饞。
將手中提著的蔬菜瓜果放到擦得乾淨的小桌上,趙錦之喚了半天,老闆才笑嘻嘻地從裡邊轉出來。怕是過了早點的時間,每戶攤點都樂得清閑去了,像趙錦之這般吃個早午飯的也是少見。
昨夜似乎落了大雨,這時候天色如練,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青草和泥土氣息,餛飩被裝在一個大碗里,清湯寡水的,入口卻是滿滿的鮮香。
若是燕然也在自己對面坐著,一起分享就好了。不用說話,兩個人默默地把一碗餛飩吃完,然後再看一會這走得飛快的雲,想著,趙錦之也覺得十分美好。
什麼時候竟如此依賴燕然了?趙錦之自己也無法作答。她放下了勺子,輕輕觸了觸自己的唇,那柔軟而甜蜜的感覺似乎讓自己著迷。
但她卻又有些迷茫。
燕然是那樣的人物,是與自己全然不同的一個人。遠的不說,她趙錦之這輩子生活在三河鎮這小地方,也不會輕易離開這裡。而燕然,她必然要去揚州爭奪屬於她的一切。揚州和三河鎮,幾百里的山山水水,正如她們中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想著想著,趙錦之發了愁,托著腮,再也吃不下去。等到餛飩的熱氣都已經散去,趙錦之才又嘆了口氣,提著菜往回走。順道還不忘給燕三娘帶了些自己特別喜歡吃的紅豆蓉糯米糰子——她不是會變著法子做好吃的嘛,那麼以後有機會就天天讓她照著做給自己吃。
趙錦之這麼想著,便一掃方才的密布愁雲。
從早市方向往聚月樓不遠,只是趙錦之拎了許多東西,走了幾條街后便覺得手臂要被墜斷了,於是她便抄了小道。
這小道已經荒棄不少時日了,走的人也不多,因此上邊布滿了青苔,空氣中愈發潮濕。
從幽深的巷子出來不遠處便是錦雲綉坊的後門,趙錦之長舒一口氣,忙把手上的菜放到台階上,心中一邊抱怨,到底是為什麼要想著把幾天的菜一道買齊了,看著好吃的還不忘給燕然這個不缺吃穿的女人帶了這麼一袋子啊?!
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頸部忽然傳來一陣劇痛,繼而迅速傳到大腦,趙錦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的時候,趙錦之覺得眼前又太亮了,似乎是被陽光直射著,讓人覺得渾身不舒服。
趙錦之深吸了口氣,這屋子的味道十分熟悉,熟悉得像是擁抱著失而復得的童年玩偶,熟悉地趙錦之一瞬間有些晃神,鼻子竟然沒有來地有些發酸。
她的眼睛被蒙了層薄薄的黑布,刺眼的光線從中模糊透過,只是對於周遭環境卻看不太清。剛才應該是從早市回來,她只記得快到綉坊的時候被人擊中了脖子,隨後便昏了過去……想著,趙錦之心中一震,瞬間謹慎起來,脖子上的疼痛還在延續,微微一動,半邊身子皆有些酸痛。
這劫匪也真是沒眼力勁兒,比自己富的大有人在,比如燕然,為何偏偏綁了自己來?好在手腳都還是自由的,活動活動后倒還能坐起身子來……
等等,這劫匪也太不專業了吧?只遮了眼睛,甚至連手腳都沒綁上?
趙錦之頓時由緊張轉變為莫名其妙,究竟怎麼回事?
疑惑著,趙錦之便隨手將蒙著自己眼睛的黑布解散,眼前瞬間光明,趙錦之用手擋著前額,眼前的場景卻讓她連呼吸都要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