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者是李和微,璜縣縣令的心肝寶貝兒。
此刻其正領著三四個扎著雙髻的小跟班,以排山倒海之勢氣勢洶洶地殺將過來,見楚泠已然成一縷青煙消失不見,李和微便乾脆地停在了趙錦之身側。
「喂,跟你說話呢,別給我裝聾作啞!本小姐千里迢迢從縣城到你們這三河鎮,本想找我家泠姐姐聊會兒天,卻被你這個掃把星觸了霉頭。」李和微說話自帶小喇叭,柳腰一叉,活脫脫一個嬌蠻小姐。
趙錦之發笑地搖頭,顧自掏了銅鑰匙開鎖。
「我家小姐跟你講話呢!別裝聾作啞!」旁邊的小丫頭忠心十分,模仿主子極有神韻。
趙錦之推門,又轉身掃了李和微一眼,只見其一身鵝黃,面施薄粉,口點硃砂,可見其為了來見楚泠,精心打扮了一番,略帶稚氣的鵝蛋臉氣鼓鼓的,瞪得一眼大一眼小,著實令人惱不起來。
「李小姐可要進來坐坐?只是半月未打掃,屋子裡有些灰塵。」趙錦之清了清嗓子,說。
李和微翻個白眼,嘟噥著:「誰要進你的屋子,管好你的狀元郎罷,別跟我家泠姐姐拉拉扯扯……」說著,便跺個腳,轉身往楚泠住所走。
趙錦之聽了這話,咬著唇才堪堪忍下來,扒著門框的手,指節泛白。
如此一個天大的笑話,所有人都等著看呢。
還得再堅強些才能熬過去罷。
千雪,你倒是好,風風光光。可留了我一個人,多難啊。
進門第一件事,趙錦之便提了木梯子到門口,將「西嶺綉坊」的牌匾給撤了下來,牌匾挺沉,趙錦之舉著,險些從梯子上滑下去。
穿過略顯暗沉的前堂,後邊的院子則寬敞多了,亦亮堂堂的。中間一口新井,邊上幾棵鬱鬱蔥蔥的楊樹,原本這些房間都是綉娘們穿針引線的地方,只是這會子清凈得有些可怕。
趙錦之坐在板凳上,一斧子下去便將牌匾劈了對半開。本想將牌匾剁碎了好燒火,誰料李家小姐進了楚泠門,儘是些雞飛狗跳,吵得不得安生,趙錦之便揉了揉太陽穴收拾前堂去了。
里裡外外忙活了半天,終於將一直無心料理的綉坊打理得一塵不染。雖然此時趙錦之依舊為韋千雪之事心亂如麻,頭大如斗,且綉坊如今一團糟,然而她明白,這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即使不知該如何繼續,總還是得一步步嘗試罷。
她端著熱水立在廳堂中央,周遭門窗大開,流風夾著暖黃夕陽一掃陰霾,屋外行人談笑而過。趙錦之深吸一口氣,父親患病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獨女與綉坊,趙錦之沒把綉坊照料好,亦讓自己千瘡百孔,著實愧怍萬分。
趕明兒便去木匠老孫那兒重新打塊牌匾掛起來好好做生意,就算不為了父親遺願,也得為自己爭口氣,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話。
只是,換個什麼名號好呢?
一動腦仁,趙錦之就開始頭疼。她趴在床上翻古籍,這些書還是韋千雪留給她的,跟著韋千雪學了四五年的詩詞辭賦,她趙錦之亦從一個五大三俗的鄉下丫頭成了半個文化人,想想還真是可笑,努力把自己和她靠近,就以為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嗎?
趙錦之自嘲地笑笑,散了髮髻,烏黑的發散了一脊背。
看得眼皮子打架,卻還是找不出個合適的名號,不是太過高雅晦澀,便是過於普通,趙錦之託著腮嘆口氣,不然還是改成從前的「趙氏綉庄」罷了?
正糾結著,後院的門便被「哐哐」敲得震天響。
趙錦之一愣,披了外套湊近一聽,竟聽見楚泠壓低了的聲音:「錦之快接濟我一晚,李大小姐今日說什麼天黑路難,死活要在我這住下了,你快幫幫我……」
沒說完,李和微的聲音響起:「泠姐姐,你貼著門做什麼呢?」
楚泠即可提亮聲音,尷尬笑道:「沒,沒什麼,我這屋子小,就一個寢居,這不是幫你找你趙姐姐幫忙嘛……」
果然隨後便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鍋碗瓢盆滿天飛。
趙錦之打個哈欠,緊了緊領子往回走。這初夏的天,晝夜差的大,白天里熱得似盛夏,到了晚上竟開始起風,有些森森的涼意。
半夜裡,趙錦之一個寒顫醒了過來,手指抽了筋,疼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緩了半天才順過來。
她不想想韋千雪,只是這滿滿的皆是與千雪一起的回憶,還有千雪在西郊的草屋子,雖然破了些,但被其收拾得很乾凈,屋子裡點上廉價的柑橘味兒熏香,兩人的時光都甜膩起來。
趙錦之忍不住笑了片刻,又睜開眼睛,這夜色黑得像是要將人吞沒。
兩眼鰥鰥到雞鳴,廚房裡米面都見了底,趙錦之又懶得出門,坐在石檻上半天。明知道自己應該振作起來,至少出門吃碗熱騰騰的餛飩,只是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分明是個外強中乾之人,從前千雪明白趙錦之的心思,如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怎的又想到韋千雪了!趙錦之懊惱地摸了摸肚皮,從昨天中午便沒再吃什麼,此時肚子餓得咕咕叫,望著後院門出神,也不知昨夜楚泠與那大小姐如何度過良宵。
趙錦之忽然想到前些天在聚月樓白吃白喝的那晚,那包子可真好吃啊,皮薄餡厚,飽滿得就像十五的滿月,一口下去,粉絲彈滑,鮮肉緊實,湯汁入口濃香……想著想著,趙錦之肚子更餓了。
只是,這個給自己吃免費包子的老闆娘叫什麼來著?
貌似姓燕,燕子?燕門?燕几娘來著?
都怪那日喝多了,竟忘得如此乾脆。虧得人家好心相待,不然就得挨餓露宿街頭了。
正發著愣,前堂大門被扣了響。
「誰?」趙錦之有氣無力地問。
「你姐姐我。」楚泠從小便開始唱戲,平日里講話都未免帶上點戲腔,婉轉動聽。
開了門,趙錦之如鬼魅一般生動的面孔便被曝晒在晨光下。
「哎喲喲,瞧瞧你這臉,沒睡好?」楚泠好心道。
趙錦之掃她一眼:「何事?」
「喏,對面王結巴的酒樓昨兒個盤出去了,也不知換了哪個老闆,如此勤快!一大早擺了個早點鋪,我看那包子又白又大,就琢磨著給你帶了倆。說是只賣梅菜扣肉的,想吃個素的都沒有……」楚泠說著,便將手裡鼓鼓囊囊的油紙包分了一個塞到趙錦之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