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漸漸好了
錦衣玉食、鮮衣怒馬為世人所追求,殊不知卻像一隻華麗的籠子,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卻不知道已經失去了自由。
還有那一種生下來就在籠子里的,直到死,也不曾嘗過自由的滋味。
褚直坐在熱氣騰騰的葯湯里,湯水浸到他的下巴。熱氣使他面容模糊起來,但眼睛卻沒有放棄追尋——一隻翹起有節奏上下晃動的腳。
腳的主人坐在一隻藤椅上,這種動作表示她很愜意。滿屋的水氣和藥味似乎都不能影響她的心情,她在饒有興緻地翻看著手中的一疊小報。
自從在白錦這裡發現了一張彙集各種燕京八卦消息的「小報」后,二娘就吩咐小娥每天都要去買一份,後來知道還有官府發行的「朝報」,也要求買來。
小報也就罷了,朝報極為枯燥無味,她也能看下去。
不過這比起她識字的速度根本不算什麼了。
顧二娘大約是認識幾個字的,當初寫給他的那封信上有一半都是錯字。
所以第一次見她裝模作樣地看小報時褚直很吃驚,那一天他放完血后不能動的時間裡,二娘都在向林愛月請教識字。
他聽得很好笑,很多很常見的字她都不認識。
但沒幾次,也就是他放了七八次血后,她忽然用不著林愛月了。
他試著讓她念給他聽,竟然一字不錯。
「今天的小報說鳳陽湖的螃蟹又大又肥,又到了吃螃蟹的時候了……抱歉,忘了你不能吃了,該起來了吧?」
偶爾的時候,褚直會發現她十分斯文。諸如「謝謝」「抱歉」這樣不太符合燕京習俗的話不經意地從她嘴裡蹦出來,令他好奇青牛村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是怎麼養出來的。
「到時候了。」
李桂隔著一道門喊道,他在隔壁燒火,確保褚直泡葯湯的時候屋裡不冷。
褚直沒有回答。
其實這屋裡很是濕熱,呆上一個時辰渾身都能濕透,不過每一次她都在這屋裡陪著他。
聽見李桂的聲音,二娘放下小報,朝褚直走了過來。雖然很多次了,褚直還是不自覺地往水裡縮了縮。
二娘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起來,用一直罩在熏籠上的被單幾下把他擦乾,裹好攔腰抱著去了隔壁。
白錦說褚直幸運也就是在此了,先用配好的葯湯浸泡一個時辰,等筋骨血肉鬆軟之後服下解藥,然後需要一個功力極其深厚的人以特定手法按摩全身,將毒素從五臟逼向四肢,最終從手、腳放出。
由此也能看出「相思吻」太不尋常了,普通百姓到哪裡去請一個武功高手呢。
白錦對二娘是極其滿意的,手法教了一次就完全學會,效果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
「這樣下去我看再放個七八次也就乾淨了,不過他這身子底子太差,你得想辦法給他補補。」
四隻手同時按在褚直身上,兩隻手是隨意按在四處檢查,另外兩隻則是不帶停歇地順著大腿緩慢有力地按下去,需要一直重複這個動作。
要不是葯湯令他肌膚麻痹,他難以想象他該是什麼表情。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隻拔光了毛,洗乾淨了準備上鍋蒸的肥雞。
「先別給他穿衣裳,他剛出了汗,再發一下。」
然後他又躺了一會兒才被穿上了衣裳。
再過了一會兒,門才打開。
其實這時候他誰也不想見,但有些人總是那麼不識趣。
「爺,您又好些了!太好了!」
「爺,少奶奶對您真好,春燕將來有少奶奶一半就好了。」
「爺,您是找少奶奶嗎……不是,那我去找少奶奶了!」
最後這一句怎麼聽怎麼奇怪。
他這時候不怎麼羨慕院子里那個人無窮的精力了,他覺得很安心,即使他躺著一動不能動。
教了李桂兩招后,二娘算了算時間,擦了把臉進來了,褚直放完血后還要躺一會兒才能動,不過每一次她都會提前個一兩分鐘。
褚直臉皮薄。
這個時候,白錦一直很嚴肅的臉就會透出些瞭然,囑咐二娘把褚直包好,不要被風吹著了。
褚直其實已經能動了,卻藏在披風裡一動不動。
門在兩人身後關上,這一次的治療就結束了。
不知不覺到了十月底,會春堂里一如往常安靜。褚直穿戴整齊坐在台階下面曬太陽。
雖然沒人說,但春燕等人都覺得他身子是好起來了。
這種好跟以前那種發病之後的好完全不一樣。他人還是那個人,但瞧著就是不一樣了。往細處想,就是飯量大了,聲音亮了,走路有聲音了,整個人看著有力氣了的那種感覺。
二娘被老太君叫去了,原來老太太要做衣裳,叫府里的丫頭都過去挑料子。
二娘從嫁進來還沒有正式跟全家見過面,開頭是因為褚直的原因,後來是盡量不引人注意好帶褚直出去。不過早上請安的時候總能遇上幾個,漸漸也認全了。
因為人多,老太太就叫陳媽媽在院子里擺上桌子,料子就堆在上面,讓大家自己去選。
二娘進去了,老太太就沒讓她出去,陳媽媽取出四匹料子,一樣雨過天晴的軟煙羅,一樣如夢似幻的雲霧綃,一樣明媚艷麗的鳳凰火,一樣輕盈透亮的青蟬翼。
褚七娘進來笑道:「太奶奶,方才我在外面累的膀子要掉了也沒見您拿出來,您這偏心偏的我都吃醋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你三嬸天天忙著照顧你三叔,都沒時間挑揀,我這是幫她先挑出來。」
二娘想到褚直:「奶奶,就咱們做衣裳,爺們們不做嗎?」
老太太立即對著褚七娘道:「瞧瞧,我就說她沒時間挑吧,恨不得一天十五個時辰都瞅著她男人。」
屋裡人一塊笑了起來。
老太太笑夠了才道:「爺們們都做,他們沒咱們花哨,就那麼幾種,用不著挑,按數做就是了。我今天是想跟你說幾句貼心話。」
老太太這麼一說,褚七娘和房裡的丫鬟就都出去了,只剩下老太太跟陳媽媽。
陳媽媽先取出一個小檀木盒子,二娘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個髮絲編成的同心結。
「這是少奶奶跟三爺成親那天剪的,少奶奶別嫌我粗手笨腳的。」陳媽媽笑眯眯道。
二娘想起來陳媽媽問過她會不會打同心結,心裡忽然猜到老太太要說什麼了。
「天冷了,總睡在那榻上不是個事兒。二娘,你看看哪天是個好日子把那榻挪出去。」
不就是圓房嗎?您老人家不用說的那麼含蓄。
老太君怕孫媳婦害羞,說的夠委婉的了,結果見二娘一臉沒聽懂似的站在那兒。
「二娘啊,我是說……」
「奶奶,我懂。不過這得問問三爺,他身子才剛好起來……」二娘怕老太太再說出些什麼不好接的話,忙把褚直抬了出來。
褚直的毒還沒除凈,在這之前是不能同房的。老太太既然提出來圓房,少不了擺酒,到時候沒法圓房就糟糕了。
說到跟褚直圓房,她也很擔心啊。
斂秋和春燕一人抱著兩匹料子跟著二娘回去的時候,遇見了九娘和十一娘。
這倆姑娘總是在一塊。
十一娘一見二娘的料子眼睛就直了。
九娘微微看了一眼。
寒暄了幾句,彼此別過。
斂秋嗤了一聲:「這也是國公府的姑娘……」說完想起春燕還在一邊,不好意思地沖春燕吐了吐舌頭。
春燕不以為意:「十一娘的生母是二姨娘,說起來二姨娘還是前頭太太的陪嫁。」
二娘心裡一動:「你是說三爺的母親?」
春燕道:「是。」
九娘是羅氏所生,十一娘是褚直生母的丫鬟、二姨娘所生,兩人交好,當日那十一娘還幫著打擊褚直。
九娘今年十六歲,十一娘還比她小一歲,都到了嫁人的年齡,十一娘扒著羅氏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九娘跟十一娘遇見二娘后,兩人走了一段,九娘瞅四處無人,伸手擰住十一娘胳膊上一塊肉,轉著圈擰了起來。
十一娘疼的兩眼淚花,卻不敢吭聲。
兩人的丫鬟都在後面站著,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這一幕。
「我那四匹料子不要了,賞你罷。」九娘擰完,趾高氣揚地走了。
九娘去了羅氏的院子,一進門就見吳媽媽帶著幾個婆子在門外面守著,悄悄走過去,吳媽媽看見她,忙走下來將她攔在了一邊兒:「我的好九娘,太太正在屋裡說話,你等會兒再進去。」
九娘笑嘻嘻道:「我娘什麼事兒還防著我,我得了個好玩的急著給我娘看。」說著朝屋裡走去。
吳媽媽攔她不住,心想羅氏平時也慣著九娘,隨她去了。
九娘輕手輕腳地進屋,東次間落地擱著一個花團錦簇的大屏風,裡頭羅氏正不耐地道:「原來五尺足夠,現在不夠了?」
羅氏下面有個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羅氏自言:「你是說他確實好了?」
那人道:「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瞧著他氣色是比以前好的多。」
九娘聽出這人是府里裁衣的劉嫂子,還想再聽細些,不料羅氏瞧見了屏風上的人影,對著外面道:「誰在哪兒?」
九娘只好走了出來。
羅氏見是她氣不打一處來,叫劉嫂子先下去,板著臉坐那兒喝茶。
九娘不想羅氏對她如此冷淡,拽住他娘哭了起來。
「哭哭哭,你個喪門星!」
被羅氏一罵,九娘登時撒潑起來,把羅氏桌上金盤裡的木瓜扔到地上:「老太婆欺負我,你也欺負我,沒人管我我死了算了!」
羅氏一聽「老太婆」忙問起來。
九娘忙把老太君把好料子都給了二娘的事兒說了。
羅氏冷笑:「我當什麼事呢,就這點事,瞧瞧你那出息。」叫九娘裡面坐著不出聲,差人去叫褚良。
不一會兒褚良就來了,進了羅氏屋裡就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請母親安。」
羅氏笑盈盈叫他起來,叫吳媽媽取出兩匹料子,說:「你們兄弟都該拿一樣的份例,這兩匹料子你拿去用,就不要對別人說了。」
褚良氣的臉發綠,夾著料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