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進京(改錯字)
雖然知道此行路迢迢,帶不了多少東西,但整理起來,許氏是這也不舍,那也不舍。那林忠只是冷笑,弄得許氏心情不快。最後二娘做主,將不能帶走的都贈與鄉鄰。實在沒法送人,許氏又捨不得的就鎖在屋內,等他日有機會回來再用。田地也分與鄉鄰耕種,只是帶著地契,等以後回來了接著耕種。
林忠開始想著他們要把房田都賣了,沒想到這一家人還惦記著回來,心裡倒是有點改觀。
不提這些,約莫用了四五日才收拾妥當,期間保甲、楊天秀還有相鄰過來送行,二娘又去送師父,到了四月十九日這晚,路引到手,一切準備妥當,只等次日天亮鎖上門出發了。
林忠歇在東邊廂房,那兒本來是如虎的房間,如虎不在,正好安置林忠。如豹睡在他隔壁。顧二娘是睡在三間正房的西間。到了晚上躺了一會兒抱著枕頭走到顧山和許氏房門外。
她推開門。顧山正坐在椅子上泡腳,許氏坐在床上了,見她抱著枕頭站在門口忙道:「怎還不去睡覺?明一早五更就要趕路。」
二娘只抱著枕頭對顧山笑。
油燈下,少女鴉羽一般的長發解開垂在身後,穿著粗布睡衣,披著半新不舊的青織錦披風,足下光腳穿著一雙青緞子鞋,露在外面胳膊和手同臉完全不一個色兒,手還略顯粗糙些,那小半截胳膊卻是嫩白瑩亮,凝脂一般。
顧山看了一眼不敢看了。林忠說的不錯,他是太溺愛這孩子了。在他眼裡,二娘分明還是個小孩兒,怎麼一眨眼就……長成大姑娘了,不能再留了……
「好,你跟你娘睡,我去跟如豹睡。」顧山心裡長長嘆了口氣,哪怕是豁了臉面,也要求那位父親大人給二娘尋一門好親事。
「爹,其實是如豹想跟您睡。」顧二娘道。
如豹想跟他睡?如豹現在都睡熟了!顧山一面腹語,一面擦乾了腳,圾上鞋子,拿上自己的枕頭,關上門往外去了。
二娘蹦上床,倒在許氏身邊,一隻手攬住許氏,過了很久才出了口氣。
「怎麼了二娘?」許氏輕聲問道,反手撫著女兒的背。
二娘趴在許氏身邊,借著豆燈理順許氏鬢角的頭髮:「娘,我就是有點擔心,總感覺像是從天掉下來一個大肉餅……你說這餡里不會有毒、是葯狗的吧?」
許氏被她逗笑了:「你才是小狗。別胡想,那是你親爺爺。」
二娘鑽到許氏懷裡:「就是親爺爺我才胡想,你說他真是我親爺爺啊?那麼多年都沒回來看奶奶一眼,奶奶臨死還望著門……」
顧世飛的說法是一直在領兵打仗,又因為路途遙遠,往來不便,才一直沒有來接妻子。後來也曾派人回來尋訪過,但不知為何得到的消息是查無此人。可顧二娘家從來沒有搬遷過,頂多是新建的草房比以前高大了些。
聽女兒提起婆婆,許氏不由黯然:「這中間許是有什麼誤會,要不你祖父也不會接咱們進京,只是你祖母沒這個福分罷了。」
二娘悄悄撇了撇嘴:「可我聽我爹說那邊的二叔比我爹只小了兩歲,那不就是沒兩年他又成親了唄。」
顧二娘口中的二伯就是顧世飛的第二個兒子顧長秋,但這個兒子卻不是顧世飛的嫡子,他的母親只是顧世飛的一個妾,已經死了。現在的侯府老夫人是原兵部尚書錢易夫人姜氏的娘家侄女。原來那時錢易見顧世飛驍勇善戰、頗有將才,起了愛才之心,親自做的這樁媒。那姜氏娘家雖然沒有錢家顯赫,卻也算得大家閨秀,極其賢惠,嫁與顧世飛後生育兩子一女,還給顧世飛納了兩個妾,可惜那兩個妾沒生齣兒子,只生了一個女兒。
仔細一算,的確尷尬。但男人三妻四妾古來如此,許氏訓道:「小孩子家,不要非議長輩,總之你祖父必有為難之處,待咱們到了燕京,你還要好生孝敬他老人家,你祖母若是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
這點顧二娘和許氏溝通不來,她抱著許氏的胳膊撒嬌道:「娘,我就是擔心他們家人多,去了欺負咱們,你看那林忠,鼻孔都朝天上去了。你女兒貌丑能吃力氣大,怕他們笑話!」
許氏拍她一下:「胡說,我的女兒是最好的……」她不由想起顧山口中說的燕京繁華,但她從來沒離開過青牛縣,見過最有錢的人也不過是綢緞鋪子里的掌家娘子,怎麼也想象不出那該是如何潑天富貴。
「二娘,你說侯府夫人們是不是像戲文里說的頭戴鳳冠,身穿大紅綢,鞋上綴的珠子得這麼大……」許氏比劃著說。
二娘本來是提醒她娘,見把她娘給嚇著了,忙笑道:「娘你聽誰說的,天天那麼戴著不把脖子壓彎了,弄那麼大珠子不怕人搶?放心,有女兒在,誰也欺負不了你和爹爹。」
聽女兒這麼說,許氏略感心安,自己琢磨了一回:「也是,咱們都能想到壓彎脖子,那些貴人怎麼會想不到?還有那珠子,就算不怕人搶也得怕丟,丟一顆該有多心疼啊……」
二娘聽母親在那兒自言自語,暗裡笑的肚子疼。結果許氏一轉眼正色起來。
「你給我跪下。」
二娘不知何意,見許氏眼瞧著床上,並不是地上,就在被子上跪下聽許氏吩咐。
「二娘,我問你,你聽不聽娘的?」許氏道。
顧二娘當然回答「聽」。
「那好,我要你發個誓。進了京一不許舞槍弄棒,二不準顯露力氣,三不準再穿那些男裝,四但凡有合意的不能再推三阻四。」
顧二娘傻眼了,沒想到她娘這兒等著她呢。
她剛想往床下溜,就看見她娘開始拭淚。顧二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哭,許氏哭的還特別有特點,哭著哭著就能暈過去。要是她爹不在還好說,讓她爹看見她娘了,她爹就會犯心絞痛。
這就是她的死穴啊!
「娘,您聽我說,您講的都有道理,可要分個輕重急緩不是?您不讓我穿男裝、不舞槍弄棒可以,但若是有人想殺我,我是不是要伸著脖子等著砍啊?」顧二娘討價還價。
許氏瞪著眼:「胡說,青天白日的,你又沒得罪誰,誰會殺你?」
顧二娘:「那可未必,後院那位不就是嗎?」
許氏想了想,覺得女兒說的對,又想到周復素有俠義之心,放寬了要求:「那只有別人害你,你救人的時候可以,別的時候一概不許顯露出來。」
「到了燕京之後,你父親就會請你祖父為你挑選一門親事,這次不許你推脫。」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
顧二娘剛說了一個字就見許氏淚掉了下來,忙不迭聲地應了。
一夜無話。次日五更,保甲親自駕著驢車前來送行。顧山鎖了門,又托左鄰右舍幫忙照看房子,就帶著全家上了驢車,向青牛縣趕去。
顧二娘往後看了一眼,後院黑漆漆的看不見人。自那日後,李氏和衛安都銷聲匿跡了一般,顧家忙著準備進京,也無人留意。不過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出了村子上了大路,路邊有兩匹馬和一頭驢等著。毛驢兒上坐著周翠心。兩匹馬上一匹坐著楊天秀和庄熊兒,一匹擠了李河、白紹棠和趙洪天小冬瓜,把那兩匹馬壓得噴氣兒刨蹄子。
五人一面追一面喊「二娘你嫁不出去就別回來了」「爭取嫁個好人」「一定要嫁出去啊」「師弟們等著跟二姐夫喝酒」……
周翠心只揚著小手絹。
顧二娘開始蒙著耳朵,後來聽不見聲兒了,只看到人影還在不停地揮手,拉下包著頭的披風感覺眼眶有點濕了。
四月二十齣發,走的時候春天還沒過完,稻穀剛插到田裡,走到七月初六,才到燕京南邊的靈隱寺,還得歇半晚上等第二天進城。身上的夾衣早就脫了,大家都換上單衣。幸好許氏心細考慮得當,帶的衣物夠多,也幸虧林忠帶的銀子足夠,要不這一路單是吃喝就差不多把家裡那點銀子給花完了,那再過三個月也到不了燕京。
這晚投宿靈隱寺下面的客棧,沒人的時候林忠掏出錢袋仔細數了數,一共還有三四錢的一塊碎銀子、五十個銅板,別的就沒有了。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回來的時候會窮成這樣。跟顧山去的時候,兩個人吃喝住宿帶雇車馬一共花了不到五十兩銀子,臨走時老侯爺除給了那一百兩銀子做人情,另外還支了兩百兩做盤纏,顧山還有些。但現在就剩了這麼點兒,明天進城只能雇驢車了。這銀子是怎麼花的呢?
「娘,我餓了。」
「娘,還想吃一碗。」
「再來一碗。」
「這個好吃……」
「這什麼呀?沒吃過。」
「好吃……沒吃飽。」
「咦,林管家,你怎麼不吃啊?你不吃我就吃了……」
「二娘,你吃飽了嗎?」
「娘,我還差點兒……再來盤肉。」
……
若非親眼所見,林忠都不相信天底下能有這麼大一號飯桶!更為可氣的是,據他仔細觀察,這飯桶還只吃不長,幾個月海吃山喝過去,還是那麼瘦。這要是老侯爺見了,跟老侯爺說銀子都吃她肚子里了,老侯爺信嗎?
信不信的老侯爺見過就知道了,他就先再委屈幾天,林忠萬分惆悵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