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仙門難覓
氣氛到此刻,難免有些僵硬。
公儀林邁腿想要踏入,清河拉住他:「小心有詐。」
凝青同樣道:「我已經在這空間裂縫中遭了許久的罪,你什麼都沒做,入口白白飄到面前,確實值得懷疑。」
公儀林指尖冒出一道金光,融入裂縫當中,閉上眼睛,外面的一草一木呈現在腦海中。稍頃,道:「是真的。」
羽皇:「無論真假,我們只有一個選擇。」
修為再高,在這裡待久了,遲早在強大的威壓下四分五裂。
公儀林:「我先試試。」
清河:「我同你一起。」
公儀林點了點頭,忽又道:「外面的狀況也許不比這裡好。」
這句話尚未被幾人領悟,他便以筆在周圍畫了一個圈,形成保護罩,一躍跳進出口。
說來奇怪,那出口在他進入后猛地變小。
羽皇雙目一眯,當下拉住凝青,縱身一躍:「快走。」
幾道身影相繼從裂縫中出現。
凝青是最後一位,差不多是在她出來的同一時間,裂縫猛地閉合,有半截被風撩起的裙尾還在裡面,竟直接化為粉末狀消失在天際。
凝青面色一變,她這可不是普通的裙子,而是高級煉器師煉製,雖是裙裝,穿在身上,完全可以同護體鎧甲媲美。
確定她無礙,羽皇看著公儀林,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這秘境似乎格外厚待於你。」
不用他說,公儀林自己也感知到。
而他們現在已經顧不得探討原因,清河望著天空,抬手指了一處。
仔細看去,那裡有好幾條裂痕,彷彿是光滑的鏡面在地面摔了一下。
凝青肩膀微微顫抖:「你們有沒有覺得,天好像隨時會碎掉崩塌下來。」
空氣里到處充斥著血腥味,公儀林和清河進入空間裂縫的時間不長,秘境中已經換了一番天地。
隨處可見的屍體,宛如人間煉獄。
「怎麼會這樣?」凝青喃喃了幾句,身如輕燕,眨眼間飄到另外一處。
草叢裡還有躺著一個修士,滿臉血污,殘存著一口氣。
凝青看了眼羽皇,後者點頭后掏出一枚丹藥喂到修士口中。
他的心臟幾乎是整個破裂,不過仗著修為雄厚多堅持了一陣,有了靈丹妙藥,至多再多續一口氣。
「發生了什麼事?」
修士沒回答她的問題,一直在笑,每笑一聲就會吐出一口血來:「可笑,我一直以為修的是仙路,沒想到是血路。」
說完徹底身死道消。
公儀林走上前檢查:「他是從背後被一刀穿心而死,可見下手的是極為親密之人。」
凝青:「我們要不要也去闖一闖前路?」
死了這麼多人,說明必定是發現了什麼,至少比之前一頭霧水亂闖要好得多。
公儀林搖頭:「找出路。」
凝青失聲道:「出去?」
公儀林沒有多做解釋,和清河商量要不要兵分兩路。
羽皇的修為見識遠在凝青之上,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不為其他,多一條後路。」
凝青點頭,望著公儀林,猶豫了一下道:「還是別分開的好,匯合途中變數太大。」
公儀林:「陣法有陣眼,幻境差不了多少,如果能找到空間屏障最脆弱的地方,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裡。」
一幅畫一眼就可以望盡,但畫里的世界卻像是無窮無盡,沒走多遠,一行人也受到過幾對人馬廝殺的波及。
新奇的是,公儀林在其中見到了杜家小公子,他的面容怨毒,幾點猩紅的血跡濺在眼皮上,隨著他每一次眨眼,顯得十分駭人。
杜家算是此行的發起者,照理合該佔盡了優勢,誰能料到會家族內訌。
公儀林只是隨意掃了眼他,注意力都放在杜家小公子身後的一塊巨石上。
眼看他朝此走來,杜家小公子下意識握緊劍。
公儀林未在他身邊停留,一把扯過岩石后的東西。
寬大蓬鬆的尾巴一甩一甩,厄運松鼠見掙扎無果,垂頭喪氣。
公儀林嫌棄地別開臉:「這小東西,丑的太別緻了。」
儘管曾結伴走了一路,還是不能接受。
「冥獸出來時,你跑得倒是挺快。」
厄運松鼠吱吱幾聲,表示自己是不巧和他們失散。
公儀林冷笑一聲,以筆為劍,在他脖子上比劃。
厄運松鼠一個勁用腦袋摩擦他的手。
公儀林:「之前是沒有時間同你計較,」將厄運松鼠放在地上,冷笑著道:「現在是該探討一下你的來歷。」
在他身後,杜家小公子見他們都沒有針對自己的動作,重新提劍上路。
公儀林聲音忽然傳過去:「你這般與人廝殺法,遲早隕落在此。」
杜家小公子腳步微微一頓,毫無波瀾道:「就算如此,杜家的人都會來地獄一一陪我。」
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各人有各人選擇的路,公儀林只是提點一句,未曾多言。
揪住厄運松鼠的尾巴捏了捏:「坦白交代,要麼……」
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厄運松鼠皮毛一抖一抖,像是抽筋了。
凝青動了惻隱之心:「下手輕點。」
公儀林目光沉下來:「狡詐如它,要是想逃,哪還能被我發現?」
唯一的解釋是,這隻厄運松鼠主動現身。
面色冷峻,嘴角卻是緩緩勾起:「都跑了還再次羊入虎口,我猜是不是又遇到了不可測的危險?」
厄運松鼠抱緊自己的尾巴,瑟瑟發抖。
公儀林:「無路可走?」
厄運松鼠猛點頭。
清河走過來,及時提溜起想往公儀林懷裡鑽的厄運松鼠:「事有蹊蹺,為何它偏偏纏著你不放?」
公儀林頷首:「看它的樣子,像是料定了在我這裡就能保命似的。」
羽皇分析道:「論實力,你算不上最強。」
凝青插話道:「可他心善。」
話音剛落,連清河都朝她投來異樣的眼光。
意識到這話說得過於違心了,凝青輕咳一聲,退到一旁。
羽皇冷聲道:「最有可能的解釋是,要殺這隻松鼠的幕後之人不會對你動手。」
公儀林眼角微微上揚,手指順著厄運松鼠的皮毛往下滑,「話是不是說得過於武斷了?」
羽皇淡淡道:「恐怕你心中早有計較。」
公儀林沒有反駁,短短一會兒功夫,厄運松鼠的毛濕漉漉的結成一縷一縷的長條。
周圍的環境溫度在整體提升。
空氣中突然有異常的波動,清河隔空一抓,空氣中的人影現行。
公儀林蹙眉:「常樂?」
常樂看到他神情有幾分雀躍。
公儀林失笑:「能活到現在,不錯。」
常樂吐了吐舌頭:「多虧這件能隱身的寶貝。」她的輕鬆沒有保持多久,語氣明顯有幾分焦急:「得快些找出口。」
即便她不說,眾人也會如此,空氣中的溫度實在太過異常。
「杜家人瘋了,聽說他們將人引往霧林,死傷無數,原本優勢在握,杜家小公子竟然下暗手,屠戮族人。」
常樂說得心驚肉跳,若非靠著公儀林給他的寶物,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
她的皮膚已經有些發紅,話說多了便覺口乾舌燥。
儘管如此,還是啞著嗓子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整個秘境,就像是,像是……」
「一個爐鼎。」最後幾個字,開口的是公儀林,「納蘭家當真是其心可誅。」
原以為不過是想讓這些大人物隕落,逐鹿天下,現在看來,納蘭家還有更好的算計。
清河搖頭:「納蘭家未必全部知情。」
常樂死死攥住拳頭:「如果秘境是爐鼎,那材料是什麼?」
凝青嗤笑一聲:「自然是來此的一眾高手。」
高溫的炙烤當中,一時死寂。
遠處傳來龍吟聲,和公儀林虛假的鳳鳴龍吟不同,這是真正的龍嘯,一股荒蕪之氣讓山峰都為之顫抖。
公儀林:「是紫晶龍王。」
他和蠱王多半已經開始試著強行打破空間屏障。
清河:「龍族肉體強悍,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
常樂眼前一亮:「不如我們去找他們匯合?」
公儀林擺手:「不妥,一來距離太遠,二來去的路上恐怕還會遭遇不少麻煩。」
常樂:「但也不好在這裡坐以待斃。」
公儀林:「合我們幾人之力也可以做到,」仰頭有些擔憂地看著天上的裂縫:「問題在於秘境隱隱有要崩塌的趨勢,一旦再有一股龐大的力量注入,很快就會解體。」
厄運松鼠死死扒住公儀林的衣襟,地面的溫度已經滾燙的嚇人,它的尾巴差點被烤焦。
清河同他對視一眼:「沒時間了,一路走來,只有此處屏障稍顯薄弱,姑且一試。」
幾人性子都相當果決,沒有一點猶豫,施展出全力一擊。
凝青拉著常樂後退幾步,她們實力不夠,反而容易受到殘餘力量的波及。
一個光點出現在天空,乍一看像是一輪太陽。
下一秒,太陽炸裂開。
連呼吸都沒有時間,一道道身影飛速御空,企圖趕在徹底崩塌前出去。
單論速度,他們都是頂尖,然而一邊抵禦空間崩塌前的強壓,一邊飛行,速度就要慢下去很多。
公儀林低喝道:「來不及了。」
清河變回本體,上他坐到背上,疾速飛行,
神奇的是,原本就要坍塌的空間,上千塊碎片凝固在空氣當中,格外詭異。
還未生出劫後餘生之感,厄運松鼠陡然發出一陣尖叫。
有人來了。
四面罡風,能量一波波散開,光芒幾乎刺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但公儀林還是敏銳感知到,一道陌生的氣息正處在周圍。
目光定格在一處,猛地一揮袖,
力量反震回來,又消散在天地間。
公儀林皺眉,這種感覺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
「小林子。」
公儀林一怔,目光幾乎蕩漾出漣漪。
半空中浮現出一道虛影,正含笑看他:「這麼粗魯可不好。」
公儀林一言不發看著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奇異。
旁人的角度皆是不同,凝青和常樂不禁多看了幾眼,憑空出現的男子容貌實在是太過姣好,看一眼就能讓人終生過目不忘。
最吸引人的是他有一雙和年齡不符的眼睛,深邃動人,凝青以為只有自己父王和公儀林有著那樣的眼睛,但在男子襯托下,他們的雙眼竟似乎還少了一份滄桑。
死寂過後,公儀林緩緩道:「果然是你。」
男子笑了笑,視線放在蜷縮在他懷裡的厄運松鼠上:「這小傢伙倒是會跑。」
感受到厄運松鼠的驚恐,公儀林道:「是你要殺它?」
男子頷首:「它知道的秘密過於多了,留不得。」
不過這隻厄運松鼠深諳逃命之道,尚知道該尋求誰的庇護才有可能活命。
羽皇從他出現起,周身便有火焰燃燒,時刻處於備戰狀態。
男子瞥了眼他,淡淡道:「起初我是想殺上幾個大人物,不過現在這秘境中死傷過半,你的命可以保留。」
儘管他如是說,羽皇也沒有半分懈怠。
男子並不理會,他的大部分目光自始至終都放在公儀林身上。
公儀林抿了抿唇,嗓音有些乾澀:「你還……活著么?」
望見他目光生出的一分希冀,男子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屍骨無存。」
「可是……」
「保留了些許元神在這幅畫中而已,隨著時間流逝,原本我已經該消失,」男子俯身遙望整個秘境,處處屍橫遍野,搖頭道:「目前看來,又可以存活一段時間。」
公儀林:「他們的死和你有脫不開的干係。」
男子微微一笑:「可惜還是沒有達到我預期的效果,看來還要再等上百年。」
公儀林雙目一動:「你莫非還想……」
話音未落,空間通道徹底打開。
容不得他拒絕,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的包圍,男子的身影在面前慢慢模糊。
「大師兄!」
低沉的聲音沒有突破光幕,耳邊唯有男子的話能聽得清楚:「你和這隻小鳥挺配,普天之下除了幾位師弟,恐怕只有他能包容你的性子。」
公儀林想說些什麼,但在扭曲的空間中,連呼吸都很困難。
……
傳送是隨機的,一陣天昏地暗后,幾人站在一條小道上。
遠處抬眼可以看見長門的石碑。
凝青還沒有緩過來,扶著羽皇的胳膊,身體一抽一抽的疼。
清河忽然道:「看那裡。」
公儀林抬起頭,高聳的山峰上,站著一個人,衣服上半邊被血染得通紅。
「是杜家小公子。」常樂驚訝道:「他手上拿的好像是一副畫。」
隔著很遠的距離,對於修士來說,這點距離又算不得什麼。
四目相對,杜家小公子手中攥緊畫,嘴唇動了幾下,轉身離去。
公儀林目光一緊,蹙了蹙眉,半晌后,又重新舒展。
「靈氣,」凝青沒有過多在意杜家小公子,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些什麼:「天地間的靈氣,濃郁了許多。」
羽皇平緩道:「犧牲了這麼多修士,這是難免。」
死裡逃生,想到進入秘境前,還在幻想尋找長生之道,凝青不禁苦笑,語氣解脫:「終於結束了。」
「未必。」公儀林凝視著杜家小公子離開的方向:「死傷不少,但還不夠。」
回憶起大師兄所言,他搖了搖頭:「百年么?」
進入秘境都是修真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隕落後天下勢力又要做重新劃分,幾百年時間,不知又有多少英才出世。
清河:「杜家小公子偏執狠厲,你的大師兄選他做新一輪守畫人,屆時又會有一番血雨腥風。」
舉目四眺,萬壑千岩連綿,山河無比壯麗。
公儀林靠近他,寬大的袖袍遮蔽,不露痕迹地握住清河的手:「這世道有它自己的走向,盡人之事,終人之命。」
厄運松鼠剛從昏迷中醒來,聽到最後一句話,尾巴上下擺動,表示同意。
轉身公儀林對著羽皇微微頷首,稍頃,天空中多了一隻雪白的鯤鵬,青色的人影在上面幾乎看不見。
羽皇望著凝青,嘆道:「回家吧。」
凝青仰面,目中像是葬了花,美卻憂傷。
最後的一剎那,她看得真切,清河悄悄往公儀林手中塞了一根羽翼——
歲歲年年,扶搖九霄,比翼雙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