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獻計
?孫斌全偷雞不成蝕把米,凈雞蛋裡挑骨頭跟陳青唱反調。
眾人曉得他是氣不過被人搶了風頭,便都笑著不接茬,怎麼說都是吃人嘴短,不好太過掃主家的面子不是?
酒過三巡,連孫斌全都不再揪著那點不愉快生事,改談起時下朝政。因著陳青人品不錯又是沈正司的賢弟,些許不打緊的消息也就沒刻意背人。
正聊起籌集糧餉一事,眾人打開話匣子紛紛說道起來。
「……邊關急缺糧餉不假,可前年靖州大旱就已掏空大半庫銀,這會兒徐州又鬧起水災,處處都嚷著要糧,你讓戶部上哪調糧去?」
「可不,我聽說戶部和兵部都快打起來了,一個說要調糧賑災,一個又要先緊著邊關將士,聖上再不裁定,怕是兵部尚書真得帶頭圍了戶部不可」
「各省都無陳糧可用,眼下未到秋收,從糧鋪徵收也怕力所不及」
「這可如何是好?災民不得安撫,入冬極易嘩變,可將士遠在苦寒之地鎮守邊關,又焉能斷炊?」
「年後提案奏請儲蓄冬糧,至今尚未得門下省批複……」沈書謄向來憂國憂民,這會也跟著一籌莫展。
即便奏請之事得以批複,那也是秋收以後的事了,眼下遠水救不了近火,真是愁煞了一干工部同僚。
「罷了,罷了,連戶部都無萬全之策,咱們在這光操心頂什麼用?喝酒喝酒!」
「馬大人此言差矣,你我皆屬朝廷命官,為君分憂豈分隸屬何職?但若能集思廣益籌集對策,亦可謂是忠君愛國之舉」沈書謄最見不慣事不關己的做派,當下藉由酒勁反駁一二。
「嘿~沈正司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就不盡忠職守了?……」馬學東當即起身呵斥。
眾人見勢不妙,忙起身勸解二人,沈書謄為國擔憂此情可表,可指責同僚就未免太過惺惺作態。
眼見眾人將矛頭暗指向沈兄,陳青心底暗嘆一聲。沈書謄為人太過正派,眼裡容不得沙子也不能跟同僚明面爭執啊?
未免鬧的太不愉快,陳青抱拳解圍「沈兄也是一時情急,絕非故意挑釁,在座各位皆是人中翹楚,才思敏捷之輩,若能集思廣益想出對應之法,以此計壓戶部一籌,豈不揚眉吐氣?」
「嗯?此言有理……」
「還是陳兄弟能言善道,沈正司其心可表,就是為人過於耿直,我看馬大人也不必太過介意……不若咱們一起想個辦法,狠狠壓制戶部那群吃空餉的同僚如何?」於大人起身提議。
「好!我也贊同,內鬥不免讓人笑話,一致對外最好不過……」孫斌全眯眼笑問「不知陳兄弟可有良策?」
陳青一梗,其實聽了半天也不是啥都沒想,只是礙於身份,不好插嘴而已。此時見孫斌全問起,略作為難的推辭「在下只是一屆小民,豈敢妄議朝中政事?」
「賢弟無需謙讓,為國分憂不分良賤,但能想到解決之策,還請但講無妨」沈書謄率先沉聲表態。
這傢伙上來那個勁,還真是不分場合啊,難怪梁子俊就愛揪著他生事!
陳青原想私下裡與他討論,這會被趕鴨子上架,只能言道「些許看法不足為道,如若各位大人不嫌陳青只是一介泥腿子,那陳青便知無不言了……」
陳青先是就靖州大旱一事開講,先是大談災情,后又提及災民暴動之實,最終就各人觀點闡述時下衙署的防措手段都有哪些弊端。
「如若能將稅收化作冬糧儲備起來,一可防範次年災情,二可調控糧價。抑制糧商惡意哄抬價格,也可免於影響民生。倘若附近州縣遭災,亦能在最短距離內調集徵用,以防民變」
「無稅可征,何以維持國運?」馬學東質疑。
「只一年化稅為糧,分州執行,想必還不至於動搖根基」沈書謄眼前一亮。
「妙!實在是妙!衙門控糧壓制糧商,陳糧亦可於次年充做官糧出售,當真是一舉多得的好辦法」於大人拍掌附議。
「長遠打算,影響遠不止於此……」眾人緘默不語,思索半晌后紛紛開口央到「不知陳兄弟還有何高見?妄我眾人飽讀詩書,卻遠不及一介農戶想的深遠」
「陳青只是個泥腿子,看到的也儘是些民生百態,實在算不得高見,至於糧餉一事,不知將士中有幾成也像陳青這般?」陳青笑看沈書謄。
「這我確有不知,應該大抵都是從民間徵集的壯丁,少有官家子弟從軍服役」保守起見,沈書謄並未言明。
「呵呵……這會兒還有啥好掖著瞞著的?除了武將世家,誰會送兒孫去前線打仗?邊關駐守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民兵,各家少爺都在州城當守將呢」馬學東嗤笑道。
陳青聽罷笑笑「這就不難辦了……既然都是泥腿子,扛槍即能保家衛國,卸甲亦可墾荒種田,眼下邊關即無戰事操心,放著泥腿子不用豈不白白浪費糧食?」
「你是說讓將士卸甲歸田,屯田養地?」於大人詫異驚叫。
「非也,是讓將士屯田養兵,自給自足」陳青豎起一根食指搖搖,眉飛色舞的解釋「那麼多將士,只抽出少許,或是輪番操持農活足以解決軍中伙食。練兵務農兩不誤,即不耽誤排兵布陣,亦不落下田裡的出息,豈不大大緩解朝中壓力?」
「那今秋如何解圍?」沈書謄又問。
「墾荒種田先需囤肥養地,眼下未到小暑,抓緊時間翻種土豆還來得及,待到寒露時節蓋上草席,霜降之後就能收穫」陳青算過土豆的生長周期,大抵都是三個多月便能收成,現在播種還為時不晚。
眼見眾人大談可行之法,於大人卻不免為之憂慮「將領鎮守邊關本就兵權在握,現下又可自給自足,一旦擁兵自重,豈不……」
眾人恍然大悟,驚覺此事萬萬不可。一旦將軍謀反,揮軍南上那可是禍國殃民的大患。何以此法至今不曾推行?想必也是礙於此患才無人敢提。
陳青確實並未考慮這點,想了想說道「陳青不懂用兵之道,是以並未多加考慮,可朝廷唯才善用,應該能想出萬全之策,屆時將軍一家老小搬至京城安家,想必也能防患於未然」
此事涉及兵權,眾人暫且擱置不提,既然陳青能想到這麼多辦法,眾人也想聽聽他對防治水患的意見。
思及青平縣也曾鬧過水災,陳青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貪官當道,何至於水患遲遲不得解決?
朝廷撥下修繕河道的款項,悉數進了貪官的口袋,每年遭受洪水襲擾的村子舉不勝數,若非河道遲遲不修,也不至於歷年都要為賑災銀子發愁。
徹查貪官是歷來無法根治的內患,連聖上都解決不了的難題,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也是無可奈何。
「若能下派清官修葺堤壩,雖不能根治貪污,也可保一方百姓免受洪澇之苦」
「說的輕鬆,誰敢保證下派那人就不會同流合污?再說地方勢力深厚,又與朝中重臣多有瓜葛,怕是清官也難完成皇命……」
「修成了是死,修不成亦是死,這燙手山芋誰敢接?」
「總比坐以待斃,碌碌無為強吧?連試都不敢,莫不是貪生怕死?」沈書謄氣急,這般明哲保身哪配為官?懼怕朝中惡虎,棄萬民於不顧,虧他們還敢推得理直氣壯。
「切~說的那麼仗義,你不怕死你去啊?要是明日你敢自請下派,我馬學東第一個站出來附議!」馬學東冷哼一聲。
「貪生怕死豈是大丈夫所為,為朝廷捨身赴死,沈某亦死得其所!只希望沈某死後能換回爾等些許勇氣,不至於令聖上再無人可用!」沈書謄一身正氣,渾不懼死的挺身而出。
這般為國為民的豪情,自是鎮住了一干工部同僚。
他們只當沈書謄為人不夠圓滑,卻不曾想到竟是這般忠肝義膽之輩,當下便有人好言相勸「沈正司之心,我們曉得便是。即便你有這份豪情,也不是咱們說了就算,快別置氣了……」
陳青也拉住他勸道「說說而已,萬不可魯莽行事,你才剛升上正司,朝廷就算指派也不會選個小小從五品文官」
沈書謄不是意氣之爭,可無論他怎麼發誓明志,眾人都不接茬,連馬學東都收回前言,改勸他莫要衝動枉為。
「算我怕了你了,在下這就給沈正司賠不是」再怎麼說都屬工部同僚,為了意氣用事深陷險境可非馬學東所願。
陳青見他又是作揖又是賠禮,無可奈何的笑罵「得了,還不趕緊跟馬大人罷手言和?你再想為國捐軀,也得先爬到相應官位才行」
陳青藉由官職低微打趣沈書謄,也讓眾人忍俊不禁笑了起來,沈書謄滿面羞惱的低斥「賢弟這般瞧不起為兄,莫不是認為沈某當真不能有所作為?」
「沒,誰敢笑話你啊?都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沈兄有這心,早晚都能報效朝廷」陳青笑不可支的極力恭維。
「哈哈哈……陳兄弟說的沒錯,快坐下來喝酒,讓咱們好生敬沈正司一杯」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我之間也能有這般仗義之士,實在令孫某佩服,佩服!」
「來來來,沈正司,於某敬你一杯,以往當真是小瞧了你,今兒個便借花獻佛,聊表敬意」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詼諧的捉弄起沈書謄來。
沈書謄被逼著喝了兩杯酒,滿面漲紅的斥道「你們……少欺負老實人!」
「哈哈哈……」
眼見沈書謄想明白癥結,眾人樂不可支的互相恭喜「今日才算真正認識了沈正司,有此同僚,我等與有榮焉,可喜可賀!」
「同喜!同喜!」
「是沈某枉自託大,還請眾位大人多多見諒……馬大人,沈某這廂賠禮了」沈書謄彎腰行禮,直到馬學東把他攙起來,仍羞愧說道「馬大人能不計前嫌,實在是讓下官慚愧」
「哎~說的哪裡話,朝廷能得此良臣,實是萬民之福,只是朝中勢力交錯,日後當需謹言慎行,萬不可魯莽輕率,徐徐圖之才能更長遠的為國效力」馬學東略作指點。
「人不輕狂枉少年,朝中就該多些像沈正司這般有豪情的年輕人,咱們就是知曉的太多才舉步維艱,越是小心謹慎越是難成大事!」於大人仗著年紀大,開始教訓起後生了。
「誰不想有生之年能名垂青史?可惜急功近利只會枉送性命而已」孫斌全不無感嘆道。
「罷了,提這些糟心事幹嘛?要我說當務之急還是趕緊研討如何防治水患,這才是利國利民的要事!」
「說得對,自己的事還沒完呢,哪有功夫打壓戶部?既然陳兄弟已然想出造福後世的良策,咱們還是研究如何修葺堤壩吧」
眾人當下便不再戲言,連同沈書謄在內,改將公事搬到酒桌上探討。陳青聽了半晌,凈是些圍堤築壩的事項,故此特意小聲問詢「為何不能分支截流?」
沈書謄亦小聲解釋「趕上旱年時,當地百姓飲用尚且不夠,上下游村子還因搶水打過無數仗,若再截流分支,引水豈不成了搶水?」
「除了築高堤壩,再無法可想?……改道如何?」陳青思考半晌用手指沾水在桌上畫起s線「依地勢改變河道走勢,亦能緩衝洪水帶來的危害」
「挖掘河道所耗財力絕非小數,短期內絕對無法完工,眼下國庫空虛,實在是捉襟見肘啊……」沈書謄不無惆悵的輕嘆。
「那附近可有地勢低洼又無人居住的山谷?」陳青邊說邊倒灑半杯酒,酒水淌過之處,手指從中一劃,順勢將半數酒水引到另一處,形成分支引流之勢。
「難度太大,洪水來勢洶洶,人力如何能夠做到逆流改向?即便成功也要無辜枉送性命」沈書謄搖頭分析。
以前也不是沒人提過築造堤壩,在洪水來臨之時,毀堤引流,可此法過於兇險,而且極易折損人手,是以譜一提出,就遭到上下駁斥。
「這也不難,誰說一定要人力破堤?」陳青眉眼彎彎的笑看向他。
不等沈書謄問起,陳青便巧思設想,將魚骨作為比喻,在河道轉彎處另挖一條吃水線遠高於主河道的分支,夾角處成犄角之勢,一旦水量超過吃水線便會自動流入分支,將遠超常年的水流引入到低洼之處,用以自然泄洪。
至於洪汛期水量如何測量,這就是工部該煩擾的事了,陳青又在夾角處輔以樹枝泥草築成的堤壩,一旦洪水無法沖塌亦可用繩索鐵鏈等人力摧毀。
「若水量上漲不明顯,有堤壩阻攔也不會造成河水流失……沈兄覺得……呃……如何?」陳青一抬頭,嚯~大夥全都聚精會神的在聽他講解。
沈書謄目不轉盯的抬手示意,半晌后抬頭看向眾人「如何?」
「呵呵……前所未聞!」於大人手捋鬍鬚輕聲開口,像是怕會驚擾到陳青一般。
「如何測定水位還需再行計算,至於堤壩設在何處,還得回去查看地圖才成……」孫斌全亦拍掌定案。
「遭了……」馬學東忽然大喝,轉頭看向窗外「再不回去怕是要誤了時辰!」
眾人這才驚覺,一時聚精會神竟然忘記回衙署辦公「快走!」
陳青亦起身催促「之後的事改日再議,你先跟各位大人一起回去……」
「什麼改日,你也跟著一塊來!」沈書謄不由分說,拉起陳青胳膊就往外跑。
「不行!衙門我去不得……」陳青大驚,他一「婦道人家」豈可涉足辦公場所?
「事關緊要,你就別推卸了」馬學東亦推陳青出門「放心吧,尚書大人不會責怪你的」
「哈哈……你可為工部立下大功了!有你在咱們遲到才不至於被罰」孫斌全一拉陳青,當先將人塞進自個的馬車。
沈書謄上車才發現,賢弟被偷梁換柱擠丟了,馬學東不懷好意的訕笑道「還不放手?」
「呃……馬大人請」沈書謄趕緊邀人入座,又對小廝吆喝一聲「快走!」
一群當值官員衣帽歪斜的奔回衙署,早過了午休時辰,付尚書堵在大堂里氣的吹鬍子瞪眼「於侍郎、孫侍郎……午休期間帶頭聚酒,你們該當何罪?」
眾人慌亂之下趕緊扶正官帽,捋順衣袖,偷眼對望時卻又不免暗自發笑。
「官沒官樣……成何體統!唉!」付尚書氣的狠甩一把袖子。
「哎呀~付尚書先別動氣,給你引薦一人,咱們工部這回可要領大功了!」孫斌全不等付尚書問責,當先將陳青推出來邀功。
「呃……草民見過大人」陳青面帶尷尬的拱手見禮,這會兒真他娘的想拔腿就跑……
直到踏進工部大堂,陳青仍暈頭轉向的不知站哪才好,心底則是暗自祈禱,千萬可別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