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雙脈
?博林為啥跟來?難道真的只是在京里待得悶了?亦或是喜歡上了阿碧?
別說梁子俊不信,連陳青都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私下找他開誠布公的談起,也只促狹眨眼「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陳青哪懂文人墨客的別樣情懷?皺眉問道「啥意思?」
博林起身笑嘆「捨不得你而已」
「啥?」難道不是捨不得阿碧,而是捨不得他?
見他皺個眉一臉糾結,博林笑彎了腰,起身輕縷鬢角解釋一句「豐縣一行困難重重,若無小生相助,此行必定鎩羽而歸」
真的假的?陳青並非不信,而是記起豐縣只是禹州境內最為偏遠的一處縣鎮,整縣人口加起來還不足千戶,這麼偏僻的地方至於如此難治嗎?
博林踏前兩步,復手道來「並非危言聳聽,窮鄉僻壤出刁民,豐縣看似疾苦,實則多受鄉紳禍害,故此才會民不聊生」
臨行前,就聽子俊提過一嘴,說是朝廷每隔三年便會下派官員至此地任職,奈何縣官往往剛一赴任,便自請辭官。留任的不是身故便是下落不明,更有甚者,未滿一年就遭禹州知州問責。若問何故?多是涉及貪污縣銀,亦或是為官不公。
難不成之所以無暇治理,都是因為地方鄉紳合力所致?
博林輕笑一聲「小生遊歷此地時便多有耳聞,雖未親眼所見,但想必實情絕非如此」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還是等去了再定」陳青皺眉說道。
「也好,多一人相助,總好過孤掌難鳴。再說……我也怕梁兄屆時自顧不暇,又害你身處險境而不自知」博林故意挑起半邊眉毛,遙對梁子俊挑釁。
「咳~可別讓他聽見」陳青暗咳一聲,拱手道謝「先謝了」
梁子俊黑著臉等人走近,一把拉過來訓道「做啥說那麼久?」
陳青趕緊將消息告訴他,又避重就輕的囑咐「人不為阿碧,就想幫你一把,別老綳個臉擠兌人家」
「我瞧他是沒安好心」梁子俊嗤鼻以對。
雖說在京時曾多番受他關照,可眼下情形另當別論。這人跟來,為的既然不是陳碧,那必然就是陳青。哼~爺媳婦也敢惦記,別以為那點恩情就能令爺顧忌!
梁子俊這廂將博林當西門慶防,自是不許人踏入圈定範圍之內。
博林跟在後面不無好笑的想,這傢伙還真是個醋桶!陳青已然嫁做人婦,他就是有些念想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要不然遠在四年前他就出手了。
有陳青在中間調和,梁子俊雖然沒能將人趕走,可到底也沒撤下心防。陳青就是個傻的,看不懂也不稀奇,連陳碧都有所察覺,就他還將博林當個好人供著。
一行九人分三波趕路,連打尖住店也是各論各的。
梁佳鬧不懂為啥這人一來就把氣氛搞的這麼古怪,陳碧小聲告誡「哥夫吃味呢,你可別亂搭茬」
梁佳納悶看她「那你咋還跟他說話?」
陳碧想了想笑道「他救過我,而且哥夫也不介意」
梁佳有點蒙,虎子更是不懂,乾脆東家咋說他就咋辦,左右不是一路人,姑且就當結伴而行。
三日後,古怪氣氛終於迎來轉機。
行至鳳峽關時,陳青因耐不住顛簸,趴車廂外吐了。
圓圓悶了幾天,早厭了這狹小車廂,直嚷著要下車去玩兒。
梁子俊將他遞給陳碧,拍著後背關切問道「好點沒?這幾日你都沒怎麼吃飯,等到了鳳城先歇兩日再走」
陳青吐出酸水,感覺胃裡舒服不少,接過水囊漱漱口就預備再行趕路。
這兩天因他不適,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若是再行歇腳,怕是入夜要趕不及進城。
博林催馬跑過來問道「又吐了?」
梁子俊見人翻身下馬,剛想把媳婦塞回車上,就見他一臉認真的說道「別真病了才好,小生略通醫理,先號個脈再走不遲」
眼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若真病了,連個郎中都請不到,拖久了也怕傷身。
陳青見他雖綳個臉,卻沒刻意回絕,這才撩起袖子恭維一句「你懂的可真多」
「隻身在外,沒點醫術傍身怎行?」博林似模似樣的搭上手腕,半晌后一臉古怪的說道「這脈象好似喜脈,可又……奇怪!」
聽他神神叨叨的嘀咕,梁子俊急道「你行不行啊?我看還是抓緊趕路,免得被你這赤腳郎中給耽誤了」
陳青笑罵一句「少胡咧咧,我自個的身子自個知道,就是顛的沒啥食慾,不妨事」
「且慢!小生雖未行醫,但也略通一二,此脈確是喜脈,只不知為何脈象不穩,且雜而不通」博林眼神促狹的盯著他道「你可真行,這才兩年就又懷上了,下次再有誰說小哥不好生養,我定要以此反駁一二」
陳青嘴角瞬間耷拉下來,古怪的瞪他「你若說病了我倒信,可這……壓根不可能的事,子俊沒說錯,你就一赤腳郎中,少在這蒙我!」
梁子俊喜上眉梢的拉著他直問「真的假的?」
博林不甚情願的點點頭,肯定道「確為喜脈」
陳青仍是不信,他就是暈車而已,連騎馬都顛吐過,被車顛吐了有啥好稀奇的?可見子俊一臉喜形於色的模樣,又不免暗自擔憂,他不會是真懷孕了吧?
可千萬別啊,有一個良緣就夠了,這節骨眼懷上,可真不算啥好事……
博林見他倆一個糾結一個驚喜,不無恐嚇的勸道「此路坑窪不平,如非必要,步行為宜,再說僅兩個月身子,顛大了恐會滑胎」
陳青聽他越說越像那麼回事,眼一黑,好懸沒暈過去。兩個月?那豈不是說……這胎是在哥館那晚懷上的?
梁子俊當下忘了那點嫌隙,拍著人胸膛誇道「若是真的,爺定給你封個最重的喜錢」
博林彈彈胸脯,笑罵道「這會兒不嫌我了?」
梁子俊臉一沉,復又咧嘴笑開「嘿嘿……這又懷了,你想惦記也沒門!」
陳青至此方知,為啥他會那麼討厭博林,耳根通紅的怒拍一掌「瞎說啥呢!」
博林搖頭失笑,這倆人還真是天生一對。
倆冤家吵了會兒嘴仗,梁三爺就扶著媳婦好生安坐,大手小心翼翼貼上肚皮,一臉樂開花的嘟囔「阿青,要是真懷上就好了」
陳青忍不住暗啐,剛才還一副確信無疑的模樣,這會又不自信了?
抬頭再三確認「真是喜脈?可也太湊巧了」
博林背手望天,故作失落的應道「我倒希望不是」
「想得美,爺說是便準是!」梁子俊狠剜一眼,又把兒子叫到跟前「兒子,你說爹爹肚裡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都說小娃通靈,可這問的也太那個了,他是哥兒,生出來的也只能是帶把的,頂多就是小子和哥兒的區別。
良緣撲過來叫道「弟弟,弟弟……」
梁子俊嚇的趕忙護住肚子,連博林都手疾眼快的提溜起小娃,不無後怕的教訓「可不敢生撲,再嚇壞弟弟」
良緣蹬著小腿朝爹爹伸手,陳青拍開子俊,接過兒子笑道「是弟弟就好,萬一生個妹妹出來,別說你阿爹,爹爹也得被她嚇死」
梁子俊撓撓臉,訕笑著應是。
博林笑看這一家人,看來自己只有羨慕的份了。
陳青又懷娃了,喜訊足足讓眾人樂上半個時辰。車把式抬頭看天「估摸是趕不及進城,今個就暫且在這留宿一晚」
梁子俊鋪好被褥,小心的把媳婦安頓好,又樂顛顛的跑去拾柴。
晚上熬了米粥就著乾糧湊合一口,眾人圍坐在火堆旁,眉開眼笑的討論娃娃是哥兒還是小子。
梁子俊得意的湊近博林自誇「是啥都行,爺的種哪個都錯不了」
「瞅給你美的」博林嫌棄的挪挪屁股,不屑跟這傢伙坐一塊兒堆。
餵飽良緣,陳青就鑽車廂里睡覺,梁三爺怕兒子睡覺不老實,還在中間隔了一個枕頭。
博林見他沒睡車廂,背靠大樹開口問道「在外睡?」
梁子俊點點頭,湊過來笑道「車廂小,怕擠著肚子」
一旁的車把式連同虎子均已挨不住困意,披了薄被沉沉睡去。梁子俊遞給他一條,自個也圍著靠過來「說老實話,爺真有點猜不透你」
博林嗤笑一聲,撇著嘴嘀咕「單純欣賞而已,誰說喜歡就一定非要得到?」
「你倒君子」梁子俊挖苦一聲,復又正色談起豐縣一行。
博林就探聽到的消息,跟他商討起來,間或例舉時下朝政分析一二。
這一聊,就聊到了深夜,倆人邊添柴烤火邊商量對策,不知不覺間竟然聊到天色漸明。
見陳青起身,梁子俊爬起來扶媳婦下車,又防賊似的謹防入廁被人看去。
早晨的空氣微涼清爽,陳青忍不住打個機靈,塞回去問道「一宿沒睡?」
梁子俊放完水,就近在河裡洗洗手「昨晚跟博林商量過,等到了禹州就把你們安頓在城裡。眼下豐縣境況不明,你又懷了身子,不宜涉險。」
要不是來不及,都想把他送回老家。陳青聽罷也沒逞強,摸著肚子嘆道,這小傢伙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生過一胎,對二胎便不似開始那會兒抵觸,左右都是親生的,多一個兒子也沒啥不好。
見媳婦一臉溫情,梁三爺瞧著直樂,圈著他輕嘆「爺真怕你又鬧彆扭」
陳青用手肘頂開他,轉身正色說道「早想開了,一個也是養,兩個也是放,權當給你下牛犢子了!」
「喂~你當爺是牲口啊!」梁子俊一臉黑線的狠瞪媳婦。
你還當自個是人啊?陳青翻個白眼,害他二度揣崽,不是牲口是啥?
良緣睡醒了,捏著褲子嚷嚷要尿,陳青嘴角含笑的跑過去抱下兒子,嚇的梁子俊跟在後面直咋呼「慢點跑,哎呦~別抻著爺兒子……」
一大早被倆活寶膩味夠嗆,博林慢吞吞喝下稀粥,不無感慨道「得虧還有一手醫術,不然連口熱食都蹭不上」
良緣鬼靈精的指著粥碗邀功「爹爹……幾圓圓搖的鄒鄒~」
瞪著一臉得意的小東西,博林啐道「果真是他的種,一個德行!」
陳青訕笑著撈回自家小混蛋,戳著腦門教訓。再不約束,怕是非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可。
吃罷早飯,眾人便匆匆上路,進入鳳城后,當先停在醫館請脈。
得知確為喜脈,眾人均大喘口氣,梁三爺掏出一百兩銀票恭敬交給博林。
博林不收,梁三爺還瞪眼「讓你接你就接著,這是喜錢,推不得」
老郎中縷著鬍鬚笑問「看來老夫是拿不到這頭喜了,不知可否枕出雙脈?」
一句話,驚呆眾人。
陳青被驚人之語噎的直打嗝,梁子俊則是一把揪起老郎中逼問「可別騙爺銀子……」
「哈哈哈……老夫不敢!不知……」老郎中笑眯眯的看向那一百兩銀票,渾不在意腳尖點地的尷尬模樣。
梁三爺嘴角慢慢咧至耳根,鬆手替人正正衣襟,從容的掏出一張銀票打賞。
郎中喜形於色的大嘆「老夫從醫三十載,還未得過這麼重的喜錢,恭喜恭喜啊~」
梁子俊回身抱起媳婦,高興的轉了一圈,又奮力將人舉上半空喊道「阿青~爺娶你娶的太值了,這次竟是雙黃蛋,你還真是只名副其實的金雞!」
陳青剛還喜不勝收,這會臉一沉,一巴掌呼他臉上「你才牲口!」
傻爹喜到忘乎所以,興奮的打趣自己「爺就是牲口,要不怎麼一下懷上倆呢」
梁三爺樂的合不攏嘴,博林也暗贊他的好福氣,小哥一胎尚且不易,陳青不但二度懷胎,還一下整出百年不遇的雙生子,當真是福澤深厚,喜上加喜!
有了這等喜事,眾人當下便不急著趕路,趕巧後天就是中秋節,就在鳳城休整了足足三日,確認脈象安穩后,才備足乾糧慢悠悠啟程。
一路上,補藥吃食樣樣不落,為了迎接雙生子的到來,梁三爺還特意多雇了一輛馬車,車上不僅塞滿了瓜果蔬菜,連一應棉絮布料也已備足。
陳青總算有了活干,縫縫綉綉再無暇顧忌旅途顛簸。
等他扎了三次手后,梁子俊才忍無可忍的奪下針線,囑人不到停車不許拿針。
手上沒活,暈車的毛病就又犯了,不僅坐車吐,連下車見風也吐。
孕吐來勢洶洶,唬的眾人一連放慢速度仍不起效。梁子俊愁的不行,陳碧更是想盡辦法熬些清淡吃食緩解胃酸。
最終還是梁佳的辦法起了效果,陳青含上酸梅子才減輕了些許癥狀。
原本一個月的行程,愣是讓眾人耗費近雙倍時間趕路。霜降之前,總算是趕到了禹州地界。
越往北走,地勢越高,秋風夾著冰雨呼嘯刮來,逼得眾人不到入冬便早早披上夾衣。
遠途馬車,不光馬匹健壯耐力十足,連車廂也比尋常馬車稍長一些。後半截塞滿貨物,中間載客,前方趕車。
是以,三輛馬車負重而行,遠遠一看,甚是打眼。不等行至禹州城,陳青一行就遭遇了三次打劫。
路匪、強盜光明正大的設卡攔截,少到三五人,多則十餘人,若非有博林事前通關,即便拿出公文,怕也要被盤剝些許過路費。
這些綠林搶匪哪管你是在任還是赴職,只要進了他們的地界,統統都得上交好處。如若不交,那便殺人越貨,左右這活幹了也不是一兩天,殺人不眨眼尚且談不上,但勒索敲詐卻是老本行。
他們也並非誰的車都敢攔,像知州老爺的座駕,亦或是有官兵、鏢局護衛的車隊都不在此列。當然,這些人都是上頭事先拉攏過的,不然這麼些年過去,怎麼可能放著匪患不除?
至於豐縣知縣?哼~三年來一茬,早就不當回事了。
而且不提還好,一說是赴任縣令,各個都想著扒干抹凈。頭幾年還鬧出,光桿縣令身披破布任職的荒唐事。如若例舉,更有甚者連匹馬都不給留下,令他一路乞討走去禹州辭官……
聽聞此間匪患如此囂張,梁子俊暗自氣道,爺定要好生治治這幫貪官悍匪不可!
見他假借說話,探手摸向懷間,博林一掉馬頭,謹慎避讓「作甚?」
「老實交代,你懷裡還有多少信物?」梁子俊故作一臉正氣,他繼任縣官,與匪勾結之事豈能坐視不理任他們沆瀣一氣?
博林略帶囂張的嗤道「小生吃的就是這碗飯,沒點本事怎麼在道上混?」
「枉你還自稱小生,當真辱沒讀書人的氣節」梁子俊眼露賊光,一臉興奮的拍馬趕上,誓要搜出他懷裡信物。
眼見倆人一追一趕跑出老遠,陳青搖頭嘆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黑白通吃,為之能也」
良緣聽懂了蛇鼠二字,不依不饒的央著要看。
陳青磨不過,抱起兒子指給他看。
待良緣看清后,卻是嘟著嘴不高興了,阿爹是蛇?叔叔是鼠?爹爹這不是騙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