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鹿死誰手
?他們雖說是匪,但到底都是窮苦出身,曉得當下日子的艱難。
上山前也都背了規矩,舉凡窮人不搶、婦孺不劫,打家劫舍的勾當不幹、殺人放火的買賣不接。除了攔路搶劫富戶,真沒幹過啥天怒人怨的壞事。
此時聽大當家一言,眾人紛紛回過味來,如今能夠回鄉度日,誰也不想窩在山頭喝風。
更別說這次還領了官職,那可是高人一等的差爺,想想就讓人覺得帶勁,突然覺得腰板硬了,走路也帶風了。
「大當家,咱們跟了你幾年,都信服你的為人!今後你說咋辦,咱就咋辦,誰要敢壞了規矩,我第一個宰了他」二當家率先表態。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歡呼起來,梁子俊有言在先,把犯事的判罰先行講明,免得到時顧忌兄弟情誼再跟自己叫板。
管束這幫馬匪說難不難,只要降服了大當家,不怕底下這幫兄弟不服管教。
總得來說就三條,不許燒殺搶掠、欺男霸女、禍害鄉鄰,一旦犯事按情節嚴重論處。
凡奸、殺者斬首示眾,欺壓百姓自斷一臂,擾亂治安亂棍一百,調戲婦孺罰鞭五十……
種種戒律無一不是向著百姓說話,也令眾人更高看梁子俊一眼,原本尚有些不信者,這會也都跟著叫起好來,若真能像他說的這般,還愁回鄉不能安居樂業?
有自己人守著,定當可以扳倒惡霸,過上太平日子……
「嚴於律己才能維護一方,讓咱們攜手趕走惡霸,還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梁子俊振臂高呼,一片安靜后,略帶尷尬的擺手吩咐「咳咳~趕緊拾掇拾掇,跟著進城的明早出發」
眾人瞬時轟然大笑,在大當家的一聲厲喝下,紛紛驚作鳥獸散。
梁子俊又鬧了場笑話,郁啐的狠瞪著馬匪頭子飲恨。
他娘的,不是自己人就是用不慣手!
此行進城的只有十五人,考慮到山頭還有大批老弱婦孺,故此留下半數。左右縣衙無處棲身,帶多了也怕沒地安置。
新任縣官出城一趟帶回數名馬匪,還各個都換上了官服,這消息可把城裡百姓嚇壞了,恐慌的氣氛一時充斥小縣,令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五家原本還想興師問罪,聽聞進城的是馬匪赫連山,又都謹守門戶,躲在家中籌集對策。
攀山嶺住著赫連山那個匪頭,這事全縣百姓都知道,為此錢有森都不敢出城,就怕被他捉去索命。
當年的案子留給百姓太多恐慌,如今他光明正大回來,又有縣太爺撐腰,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而錢家盤踞豐縣多年,族親眾多,依附於他的人也不在少數,為助聲勢還養了大批打手。新任縣官初來乍到就敢明目張胆的與地方勢力交惡,搞不好真得拼到兩敗俱傷不可。
百姓惶惶不安,就只得躲在家中偷偷觀望。
換了一身官服的赫連山非但匪氣不減,反倒看著更加惡形惡狀了,再加上一群馬匪助漲聲勢,一行當真是凶神惡煞,就為報仇而來。
按照吩咐,赫連山鳴鑼大喊「縣太爺有令,今詔安攀山嶺匪徒為……」
「為衙役」二當家小聲提醒。
「咳~百姓莫慌,我等定當奉公守法,除暴安良,為保豐縣百姓安居樂業,特頒布以下政令……」赫連山搶過政令,把銅鑼丟給二當家敲,一邊撓著腦袋照念,一邊嘀咕「真他奶奶的拗口」
遊街三日,仍不見百姓開門營生,赫連山回到縣衙一把摔了銅鑼罵道「嘰里呱啦……」
梁子俊端著稀粥好言安撫「別急,日久見人心,當年怎麼回事,大夥都心知肚明,就是沒人敢替你伸張罷了。再說你們一身匪氣,誰見了不怕?」
赫連山搶過粥碗一口喝乾,砸著嘴不甚流利的說道「還是接兩個婆子下山吧,見天喝粥,老子渾身都沒勁」
二當家接過烤好的兔肉孝敬給大當家的「嘰里呱啦……」
赫連山罵道「嘰里呱啦……」
梁子俊皺眉,暗想這不不成啊,遂蹲下來誠心討教。
一番解釋,梁子俊也出口教訓「當了差就不能再大當家大當家的喊,以後要麼叫名字,要麼叫官職!都把匪氣給爺收了!」
眾人蔫頭耷腦的應聲,感嘆差爺也不是好當的。
隔日,博林帶回三人,兩方人馬認識一番,便急著進屋商討對策。
人手到齊,就沒必要再拴著省城那幫眼線,把人打發走了,眾人才各行其事的開衙辦公。
首要解決的就是修葺房子,總在客棧住著也不是回事,再說冬季來臨,憑兩間破屋怎麼禦寒?
想要蓋房,就得找人幫工,好在赫連山從小生活在這,對各處都熟悉的緊,帶人砸開幾戶宅門,半天功夫就拉來一夥工匠。
十多名夥計戰戰兢兢跪在院里,直呼冤枉。
梁子俊頭痛扶額,若非曉得情非得已,非把他拉去打板子不可,叫你找人蓋房,鬧的跟押來問罪一般。
夥計聽說只是蓋房,還有工錢可拿,不等馬匪恐嚇便紛紛答應做活。
這裡掙錢不易,又少有活計可接,每日二十個銅板看似不多,但等蓋完也能拿到一兩工錢,都敢上半年出苦力換的銀子了。
有錢可掙,又是為縣衙做工,眾人倒也不怕錢家怪罪。
聽聞要將整個衙署翻新,帶頭的顫聲應道「這是大活,憑這點人手怕是做不來,入冬土凍實了更不好乾……」
梁子俊擺手讓他自己掂量,又預付了五十兩銀子,囑人採買木料。
赫連山低聲吩咐幾句,二當家就隨著帶頭的走了。
夥計前呼后喚領來二十多名壯勞力,一說有錢可拿,擠破頭都想爭上一個名額。
藉由翻蓋衙署,反倒一解當下困擾,梁子俊一高興,買上一頭肥羊宰了宴請勞工。
眾人沒想到新來的縣官不僅出手大方還平易近人,而那些官匪看似兇惡,實則也都是土生土長的禹州人,骨子裡就透著股憨實淳樸的勁。聊過沒幾句,便東拉西扯的搭手干起活來。
有了這幫人宣傳,沒半天功夫,閉門躲禍的百姓就四下走動開來。
赫連山聽聞百姓喚他官匪也沒惱,還笑罵一句「他奶奶的」
衙役上任,荒廢的刑堂、庫房也都有了用武之地,梁子俊命人把能用的物件搬出來,再推倒重建,在查看地牢時,還把關在牢里的倒霉蛋給提了上來。
梁子俊咬牙暗罵,要不是翻蓋衙署,保不齊就得鬧出幾條人命!
這幫混蛋,臨走也不提醒爺還關著幾名犯人!
博林盯著幾隻餓死鬼,對梁子俊笑罵「幸好發現的及時,再晚上一日怕是都得招來民怨」
待到犯人吃飽喝足,新任縣令便宣布開堂。
縣衙十幾年不曾辦案,不等天明,衙署外便聚集了一群好事者圍觀。
梁子俊身著七品官府,頗具氣勢的走了個過場。迴避、肅靜分立兩旁,待得犯人押解上堂,匪氣未除的官匪杵著殺威棒有節奏的齊聲大喝「威~武~」
堂威喝罷,本就被陣仗唬住的犯人,再聽一聲短促震響,噗通噗通的順勢跪倒一片。
梁子俊拍的太猛,抖手強自忍耐,虛握驚堂木大喝一聲「爾等刁民還不速速認罪!」
博林和李舒和拚命忍笑,均在心底大罵「活該,讓你裝腔作勢!」
百姓免費看了場縣令斷案,又被威武不凡的官匪唬住,待得判決拒不交稅的刁民杖刑五十,罰稅三斗后,群情激奮的百姓均為縣官的機智、公正喝彩!
梁子俊秉公處理又巧言令色的令刁民伏法,期間笞刑一出,打的那幫無賴哭爹喊娘,連道再也不敢。
為達效果,梁子俊是絞盡腦汁,為的就是傳達給豐縣百姓法不容情,公正肅穆的權威性。
案畢,師爺博林順勢開展公務,著有冤屈的百姓上遞訴狀至衙署,縣衙定會秉公受理,擇日開堂。
門外百姓騷動半晌,便相攜散盡,梁子俊深知急不來,想徹底收復民心還需稍加時日。
擊鼓宣布放衙,眾人回到後院均大舒口氣。
官匪扯著脖領散熱,暗道好懸破相。連梁子俊都略帶了一絲緊張,更合論頭天上衙的馬匪了。
眾人緊鑼密鼓的排練一宿,此時見效果頗佳,卸了裝扮,互相嘲笑起對方的糗樣。
縣衙如今成了百姓有事沒事都愛來瞧上一眼的熱鬧地,博林順勢展開工作,藉機盤查豐縣事務。
有李舒和三個本地人士在此,加上赫連山的講解,沒兩天就把各戶人口統計全了,外加一些無關緊要的小道消息,也在熱情民眾的告知下,悉數獲知。
錢、黃五家原本還想憑藉多年積威喝止百姓親近縣官,可眼見喝阻無效,只得再次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眼下王喆自顧不暇,哪有空管他們的死活?除了自救別無他法。再加上官匪赫連山的回歸,也令四家隱隱有將錢家推出來頂禍的嫌疑。
錢有森明白再拿不出舉措,這些人就將倒戈相向,不得已秘密派出多年培養的刺客欲行加害梁子俊。
只要縣官倒台,赫連山就仍是馬匪,屆時再奏請城守除暴安良,不怕剿滅不了這伙匪徒。
赫連山早防著這手,夜裡派人輪流值夜,當晚便將刺客一舉擒拿。
這刺客身手確實了得,見事不可為,傷了兩名兄弟后翻牆逃跑,若非赫連山警覺,帶人包抄阻截,說不準還真放跑了這人。
夜裡鑼鼓震響,驚的百姓從夢中乍醒,第二日清早就聽說行刺不成,反被官匪捉了示眾。
那人倒也算條硬漢,動了大刑還抵死不認,梁子俊也夠損,吊起來安個窮凶極惡的罪名就等家人認領。
若是無人認親,那便活活弔死在集市殺雞儆猴。
五家先是聯合起來施壓,藉由此舉不當,滅絕人性為由帶頭鬧事。
赫連山橫刀立馬的往集市上一站,砍刀斜指,誰敢刑場劫囚便揮刀相向。
百姓默默圍觀,真正鬧事的只有錢有森一家,這會見官匪強橫,也不敢輕捋虎鬚。其餘四家見勢,散了一些人手混在人群中見機行事。
梁子俊適時著官服現身說法,讓無關百姓曉得行刺官員的下場。
按照夏律第五十八條,欲行加害朝廷命官者,罪不可赦,當於集市斬首示眾,從犯及家眷也要被按上大不敬的罪名發配邊疆勞役致死。
禹州遠離朝綱,百姓大抵都是目不識丁,這會聽聞罪狀,慌忙四下避讓,不敢跟刺客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
梁子俊三言兩語便控制住局勢,冷眼掃過一眾百姓,沉聲宣告「既然此人無親無故,便於明日午後施刑,屍體暴晒三日棄於亂葬崗令野狗分食,膽敢收屍者,當判同罪論處!」
百姓嘩然,都說死者為大,無論生前所犯何種罪孽,死後屍體也當入土為安。新任縣官不僅不許斂屍下葬,還要判處其家人同罪,這似乎有違人性。
「本官也不欲將此事鬧大,可國無法則民不矩,今日本官便網開一面,但凡其家人肯主動投案,本官一概既往不咎,允許其斂屍下葬!」梁子俊正氣凜然的四下掃視,沒一會功夫,當真有個孩童痛哭流涕的奔來投案。
博林眉頭暗皺,現場聚集了不下千人,若是有人暗中下手,憑赫連山這點人手還真無力阻攔。
八、九歲的少年撥開人群大喊著「嘰里呱啦……」
被吊在半空的刺客霎時被驚得連聲怒吼,拚命掙著頭顱朝他大喝「嘰里呱啦……」
梁子俊心下大喜,忙命二當家下去提人,只要控制住此人,不怕那傢伙不招出幕後主謀。
被拷打一夜都不肯吐出半字的刺客,此時狀若瘋癲的掙扎,足以證明此人與他有莫切關係。
若非機不可失,梁子俊也不會冒險把刺客吊上集市。只要拖上半日,山上半數馬匪就能進城匯合……
推擠間,藉由人群掩護,暗處突然亮出一把匕首,直插少年背心。
赫連山大吼一聲「誰敢攔!」
少年在人群中軟軟倒下,梁子俊大吃一驚,撥開人群上前喊道「都讓開!」
博林和李舒和趕緊護在身後,情急警告「當心刺客!」
人們自發退讓,露出猝死當場的少年。
身下泊泊血跡浸透單薄衣衫暈染開來,鮮紅的觸目驚心。
梁子俊目露悲痛的抱起少年,心中大悔,顫聲喊道「郎中……快請郎中!」
三名郎中急切奔來,自發上前請脈,幾息后均搖頭嘆息「救不成了……」
梁子俊虎目盈淚,都怪他想的不夠周全,才會罔顧一條年輕生命,明知人手不夠,為何非要當場發難?
犯案的不是他,也不該為了揪出主謀害死一個半大小娃。
若是換個大人,他或許還不會覺得有何惋惜,只會罵那刺客害人害己,可這還是個娃啊,如今因故枉死,何其無辜……
「是本官的錯……」梁子俊情難自已的低聲道歉,緊抱全無生機的少年,目露憤恨的大吼一聲「是誰?給本官站出來!……」
「冷靜點!」博林上前按住梁子俊,眼下局勢順變,若是再不加以控制,馬上就會引起民憤。
刑場劫囚本也在預料當中,只是錯估了投案時機,也沒想到他會在這節骨眼奔來……
誰也不想害死一條人命,怪只怪這娃過於魯莽,不懂變通。若是以此錯失良機,讓地方勢力乘勝追擊豈不落得滿盤皆輸?
五家順勢擰成一股勁,煽動造謠,助漲聲勢。推著群情激憤的人群朝刑場湧來,嘴裡高呼著梁子俊聽不懂的方言,即便能聽懂,想必也是要為這死去的娃子討個公道。
李舒和同博林連忙護在梁子俊身側,避免他再遭人暗中下手。
紛亂間,赫連山回身護住刺客,嘴裡大喝一聲「還不快招?娃子都死了,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他不仁你不義,這節骨眼還犯什麼傻!」
年僅二十的刺客,親眼看著相依為命的弟弟死於非命,氣息混亂的大吼一聲「嘰里呱啦……」
李舒和揚聲用方言大喊「都退後!刑場劫囚當以叛國罪論處!犯人已經認罪,官府定會替娃子查出真兇!」
現場混亂一片,各家打手趁亂出擊,若非赫連當機立斷砍傷幾人,還真震不住這幫愚民「再他奶奶的靠過來,老子就要大開殺戒了!小的們,不用留手,咱們替官府做事,誰敢伺機殺人,咱們就替官府除害!」
二當家帶領一眾馬匪混不懼死的響應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