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來遲一步
?現場紛亂一片,怒喝哀嚎的尖嘯聲此起彼伏,不受控制的朝刑台涌去。
十五人站在台上亂砍亂揮,膽敢靠前者,無論良賤都一視同仁。
涌到前方的百姓拚命後撤,藉機上前的打手搏命抵擋,混亂間難免誤傷幾人,哀嚎聲后,人群被血淋淋的場景驚到四下潰散,很快就露出伺機鬧事的那幫打手。
誰的眼睛也不瞎,明擺著行刺不成,想要殺人滅口。娃子死在眾人眼下,若不是怕他壞事,何苦殺個小娃?
人群潰散,徒留一地傷殘,赫連山憑藉蠻力砍退幾人,餘下不等再砍便畏懼退走。
梁子俊從人堆中爬起,不顧一身鞋印,踉蹌著抱起屍體走上刑台。
刺客被吊在空中成了活靶子,肩背處被流箭射中,涕淚縱橫的哭道「阿巴勒……」
李舒和難掩悲痛的解釋「這娃小名叫石頭」
梁子俊神情恍惚的著人放下刺客,將屍體擺到地上沉默以對……
眼見刺客撲在屍身上痛哭,博林拍著他肩膀寬慰「別自責,不怪你」
梁子俊呼嚕一把臉,早該想到會鬧成這般,為何不等人手聚齊再行發難?
博林見他意志消沉,代為吩咐道「無關人等速速退散!鬧事的全都綁了下獄,誤傷的也趕緊拉去救治,再有刁民恣意鬧事,別怪衙門秉公處理!」
環顧四周,梁子俊緊握拳頭無言以對,光踩踏至傷的就多達數人,更何論在擁擠間被官匪誤傷的百姓了。
這次混戰,不僅五家折損了人手,赫連山那十四名兄弟也有小半身負重傷。
縣城僅有三名郎中,此時全被集中起來救治百姓,博林仗著會些醫術,抬回自家官匪,便著勞工採買藥材。
赫連山謝過搭手的夥計,先將刺客鎖緊,才滿含怒意的安頓兄弟。
衙署內橫七豎八躺了六人,全是身重數刀,性命垂危的官匪。
這些跟他上山的兄弟,有些還不足二十歲,此時血流不止的模樣令赫連山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二當家被人捅了一刀,還不忘強撐著起身教訓「別他奶奶的嚎出聲,丟人不丟人!能動的都起來搭把手……」
李舒和捂著傷臂制止「別逞強,你傷的可不輕!」
被二當家教訓一通,即便躺著的都咬牙悶哼,足見這幫傢伙的堅忍。
上山那刻就做好赴死準備,只是沒成想,他們此刻不是死在官兵手下,反倒為了維護治安被亂刀所傷「咱們這算不算……咳咳是因公赴死?」
赫連山怒斥一句「省口氣,給老子挺住!」
「嘿嘿嘿……大當家可別忘給兄弟討個功名,死了也有臉面見祖宗」
「忘不了」強忍悲痛的擺正小腿,摸著肉皮相連的斷腿暗自發誓,以後這便不是他赫連山一人的仇恨,而是要為即將死去的兄弟報亡命之仇。
李舒和為梁子俊擋了一刀,傷勢不重,緊急處理了下,便幫襯其他人包紮。
待得餘下馬匪進城匯合,見到的就是一室血污,和僵直的兩具屍體。
他們來遲了……
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十多名馬匪圍在屍身邊暗自抹淚,末了一咬牙,抄起傢伙就要找人拚命。
赫連山一聲大喝喚住腳步,沉痛的告誡他們不可胡來,眼下敵暗我明,也不知是哪家下的手,即便跑出去也找不到仇人。
一院子馬匪將目光對準梁子俊,令意志消沉的某人驀然清醒……他哪有功夫灰心喪志?眼下局勢不穩,若不速速想出對策,不光愧對死去的小娃,更對不起被他拉下山的這幫兄弟!
「進屋!」梁子俊精神一震,著新來的馬匪照顧傷兵,死去的斂屍厚葬。
破屋內,一室凝重,六人商量完部署,便把刺客提了上來。
「是本官思慮不周,如今人死,你也節哀順變」目視面如死灰的刺客,梁子俊暗自閉了閉眼。
赫連山見他仍是一副死不開口的德行,上前踹道「老子為你折了兩名弟兄!你他奶奶的……」
博林忙上前勸阻「他背上有傷,仔細裂開!」
「他死了,咱們更無翻盤機會!」李舒和捂著傷臂幽幽勸解,他曉得赫連心裡的恨,死去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若非答應下山,又怎會枉死在這?
「你若據實相告,待得事畢,本官便放你離去,權當一命抵一命!」梁子俊撇開頭,不忍去看那幼小屍體。
「你敢!」赫連山急了,放走這傢伙,那兩名兄弟不白死了?
博林也搖頭否決,即使心中有愧也不可放走犯人。
李舒和倒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改用方言勸解起來。
刺客呆愣的目光緩緩聚焦,咬牙切齒的用京腔應道「不必,只要能讓我親手殺了錢有森,要殺要剮都隨你」
眾人驚訝道「你不是本地人?」
刺客點點頭,抱緊弟弟沉聲道來。
他兄弟二人自七年前來到豐縣,那時小石頭還不滿兩歲,正是呀呀學語的年紀。
老家遭災,阿娘臨死前,囑他來軍營投奔阿爹。
可惜他年少不識路,反倒跑到豐縣來了。盤纏用盡,弟弟又路遇風寒,求救無門的情況下,季宗便立了塊牌子賣身救弟。
錢有森得知他爹以前是跑江湖的,自己也會點身手,便買下他專門幹些殺人滅口的勾當。
直到四年前,打聽到阿爹亡故,季宗這才熄了逃跑的心思,偷摸在豐縣過活。
縣裡認識他的人不多,錢有森怕他泄密,還故意分開他倆,只在月初和月中時,才許他兄弟二人碰面。
如今弟弟一死,他心裡再無牽挂,與其渾渾噩噩的聽人擺布,還不如拖著仇人一起下獄。
得聞季宗身上背了七條命案,梁子俊也不免怔住。
此等罪行,當真不可輕赦。
季宗神情悲戚的嗤笑「這會兒不想放我了吧?放心,小爺沒想跑,只等殺了錢有森,我便一了百了了」
博林拿出紙筆,等季宗簽字畫押后,才輕撫他發頂嘆道「這幾年難為你了,爹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不會怪你」
「嗚嗚……」季宗嗚咽著把臉埋入弟弟脖頸,當年一個13歲的少年是如何帶著弟弟不遠萬里尋找生父?又是如何在錢有森的門下養家糊口?
猶記得第一次殺人時,心裡那股懼怕和恐慌,沾滿鮮血的雙手洗了無數遍都覺得再也洗不幹凈,若不是為了小石頭,他早就崩潰了。
「殺人償命,法不容情」梁子俊默默道出事實,嘆息一聲「放心,本官定會留下全屍許你兄弟合葬」
「……謝大人」季宗悶著嗓子道謝,不等吩咐,便抱起弟弟走回牢房。
梁子俊強自鎮定,猛灌下一壺涼茶吩咐備上一大一小兩口棺材,又一改之前計策,著人放出風去,就說季宗受傷過重,不治而亡。
六人均曉得他這麼做的用意,憑季宗身上的命案,錢有森必然要傾盡全力殺人滅口,可眼下衙署沒憑沒據,僅靠口供實難令人信服,不得已只能雪藏數條罪狀,等時機成熟,再一舉收官定罪。
豐縣發生的種種,遠在省城的陳青自是不知。
可也不知是否心意相連,近兩日里總覺得心神不寧,幹什麼事都無法專心。
拖著四個月身孕,陳青著手給子俊縫製皮襖,這裡天寒地凍,一入冬,憑夾衣根本抵擋不住寒風。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縫件貂皮大氅,夾衣做厚了倒也暖和,但憑梁子俊那愛美的天性,哪會願意穿得跟個球一般?
再說不僅穿著窩囊,也有礙行動不是?
禹州山林甚廣,野狐、野兔等小型動物大肆繁衍,皮子倒不稀罕。陳青上街挑了幾家,便買夠製作大氅的皮料。
鋪子里灰色兔皮最為常見,貂皮則是凈挑銀灰色和黑色的買,另外還買了少許紅褐色狐皮。
大氅式樣多似斗篷,不設衣袖,僅在胸前或脖領處繫繩束緊,京里富貴人家也有女眷在滾邊處縫製皮毛,卻不是為了禦寒,多為裝點。
陳青為圖保暖,特選用現代普及的貂皮大衣為樣,不僅縫了衣袖、口袋,還把燈籠袖給運用上了,內里縫上暗層,便於攜帶細軟。
帽兜設計的寬大,散下來如同披肩,陳碧試穿不免奇道「哥,這衣裳真特別!」
虎子早早穿上媳婦給做的厚夾襖,如同球一般滾進來笑道「看著跟個毛怪一般,不仔細瞅還當是熊瞎子呢」
梁佳正在裁剪皮料,聽罷笑罵一句「那等做出來你別穿!」
虎子趕緊討好認錯,媳婦白他一眼「穿著可暖和了,等我學會了就給你做件狗皮的!」
「咋?東家都穿狐狸和兔子皮,到我這就非給弄成狗皮的?不幹!」虎子咋咋呼呼的不答應。
那也得花錢買不是?他倆攢的錢雖夠,可也不能胡花!置辦兩件兔皮大氅都趕上起半間房錢了。
「那就做件羊皮的!」虎子轉著眼珠打商量。
「瞅你那傻樣!」梁佳好笑的瞪他一眼,越想一身羊毛卷的虎子越可笑。
任由小倆口嬉笑扯皮,陳青將試做的狗皮帽子戴在兒子頭上「瞧瞧?」
虎子看見憨頭憨腦的良緣,這才樂了。
雷鋒帽能收能放,把虎子稀罕壞了,直央著媳婦先給縫個帽子,省的外出凍耳朵。
良緣身著圓領短貂,頭戴狗皮帽,腳蹬皮毛內翻的羊皮靴,脖子圍著火狐的圍脖,看著整一隻圓滾滾毛茸茸的小動物。
除了鞋子不甚美觀,倒也覺出幾分可愛。
陳青脫下短靴,將裁好的鞋面罩在靴上邊縫邊教,半個時辰后,精緻保暖的羊皮靴便大功告成。
「有了這身行頭,就是外出一夜都不怕冷」虎子稀罕的摸著小鞋往腳上比劃,末了雙眼晶亮的直瞅媳婦。
「這就出門給你買,行了吧!」梁佳好笑的回屋揣上銀子,拉他去買皮料。
「小佳,你穿兔皮肯定好看,咱就買白色的」虎子心知新婦捨不得花錢,故而只想做一件兔毛皮襖,自己穿啥倒是無所謂。
「不用,只要保暖就成」梁佳溫和的笑了,他這虎子哥仍是一如既往的只惦記他。
立冬之後,陳青將做好的衣帽鞋子統統塞進包袱,又特別標註是給誰的。
大氅做的寬大,倒也不怕穿了不合身,除了梁子俊的一長一短兩件皮襖,陳青還給李舒和同赫連山各縫一件。
鞋子都是梁佳縫完,陳青給罩的面。
五件大氅、六雙鞋子,看似多,卻不像繡衣那般繁瑣,僅花了七天功夫便齊活。陳青還抽空給子俊縫了兩條棉褲,連膝蓋和臀部也都縫上兔皮保暖。
陳碧再三檢查可有漏針之處,看著針腳歪斜的內襯泄氣嘟囔「好在是縫在裡面,不然真怕穿出去遭人笑話」
陳青執起妹子千瘡百孔的右手笑嘆「能縫成這樣就很好了,忘了最初縫的那件是啥樣了?」
陳碧捂嘴嬌笑,暗怪哥哥現在還留著那件成衣笑她。
皮子本就不若布料好縫,為了縫製這件大氅,陳碧沒少扎破手,若是博林敢嫌棄她的手藝,他定要扒了這件衣裳不可。
虎子拿到媳婦連夜趕製的狗皮大氅,美得跑到外面吹了半個時辰冷風。
農家貫穿短襖,陳青指點梁佳將腰身改短,餘下皮料縫都到棉褲上。
虎子得了新衣新鞋,帶足乾糧便趕車送去豐縣,有狗皮帽子罩在頭上,即便坐在外頭也不覺寒冷。
陳青怕路上不安全,還特意提前捎信囑人接應,等梁三爺千盼萬盼等到新衣,早就凍到涕流不止。
臨來前帶了兩身夾衣,這會全裹身上還忍不住哆嗦,一等接過包袱,撿著好看的就往身上套,還笑罵一句「再不來,爺真得被凍病了」
歷經十天安撫,縣城百姓雖然仍是心有餘悸,但心底也都明白事理,曉得這是五家藉機鬧事。
好在受傷的不少,倒沒真鬧出人命,衙署分發了銀子,便熄了百姓心中怨氣。聽聞衙署因此還死了兩名官匪,即便這會有再大的仇怨,也不敢名目聲討,就怕惹急了那個匪頭,再藉機殺人泄憤。
聽聞季宗已死,錢有森明知消息不可靠,卻不得不以此平息四家的憂慮。傷人的打手多為錢、黃兩家,餘下三家雖然也在暗中推波助瀾,但刺殺小娃和囚犯的事卻與他們無關。
眼下豐縣仍維持著表面平靜,縣官不究,他們也權當不曾參與,只待捅破這層窗紙,才會厚積薄發的與之一較高下。
穿上大氅不但行動自如,還頗顯富貴之氣。
梁三爺全副武裝,頓覺身暖腳暖,蹭著狐狸圍脖嘟囔,還是媳婦貼心!
李舒和幾人穿著本地服飾,圍在炭盆邊上取暖。
成了家就是不一樣,沒瞧見那伙官匪都嫉妒的眼紅不已?
他們都有媳婦給縫的冬衣禦寒,只這些馬匪仍穿著補了再補的破襖,若非外頭套著官服,整一出叫花子上街,窮酸畢露。
虎子撓撓腦袋,不好意思的指出「爺,您穿的那件是給大當家的」
「啥?」梁子俊抬手展臂,難怪感覺肥大了許多「爺的呢?誰讓他給旁人縫衣了?」
虎子將信紙遞給他,梁子俊看過後,一攬包袱,哼哧道「都是爺的!」
明擺著此地無銀三百兩啊!眾人七手八腳搶下信紙,赫連山更是動手就扒「老子可聽懂了,這件是給我縫的!」
梁子俊捂著衣襟開吼「他娘的,生搶啊!爺就不給……」
按照信中所指,三人均拿到屬於自己的衣物,李舒和感嘆道「沒想到我也能借光穿上一件」
博林蹬上靴子踩了踩,又脫下來翻看「我說怎麼這麼軟和,竟然用羊皮縫靴,當真心思巧妙」
「我在禹州生活數年,也未見有人用皮毛製鞋,獵戶倒有將皮毛圍在身上禦寒,卻遠不及夫人縫的這般美觀」李舒和附和,展臂插兜,又將手攏於袖中,驚道「還有夾層?」
博林笑道「不只袖有乾坤,懷中亦可藏物」
摸著前胸兩處口袋,眾人紛紛圍過來查看,就差沒扒下來親自套身上感受一番。
梁子俊被剝了大氅,氣的頓足喝罵,若非腳上蹬的確是自己那雙,這會非得赤足不可。
等梁三爺確認比其他人的都好看后,才傲嬌的嗤道「遠不及爺的精緻!」
梁子俊眼睛多毒啊,隨手一挑,便撿著最好看的拿,除了式樣差不多的皮毛大氅,穿得可都是媳婦捎給他的衣物。
眾人比對過後,才發現博林那件針腳不若旁人的細緻,梁子俊上前瞄了一眼「哼~你小子倒是艷福不淺!繡的跟初學者一般,除了陳碧沒別人」
博林略帶尷尬的暗咳一聲,這會是穿也不是,脫也不是,眼見一屋子人虎視眈眈的盯著他看,忙一攏袖子,把衣襟系嚴實了。
他一個南方人,不穿暖了豈不自找罪受?
眾人眼紅歸眼紅,只怪自個不曾跟縣太爺夫人攀上交情。李舒和那三個同窗更是暗恨來前不曾跟陳青照面,不然這麼貴重的禮物,他們也當有一份才對。
二當家羨慕的就差流口水了「算他媳婦聰明,知道要拉攏大當家的關照他爺們」
赫連山脫下大氅丟給二當家「老子不冷,你身上有傷,先穿幾天驅寒」
二當家剛還大讚赫連仗義,聽完最後一句,撇嘴抱屈「就穿幾天啊……」
赫連山揚手握拳,把二當家的話頭堵住。他們這幫馬匪,除了爹娘給縫的衣裳,就只能四處搶別人的穿,如今有人給親手縫了一件,仔細還來不及,能借出去幾天都算仗義。
陳青的確感念赫連的幫襯,故此給李舒和裁衣時,順手也給他縫了一件,沒成想卻一舉收穫赫連山的忠心,比之梁子俊的威脅利誘管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