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媳婦來了
?虎子到來這天,正趕上給死去的兄弟燒頭七。
夜裡一群漢子圍著火盆燒紙錢,他也都跟著不好受起來。
得知此地缺衣少葯,後院還躺著四名重患,不等天亮就套上馬車急趕上路。
他得趕緊把消息送給東家,不然真等出事,懷著娃的孕夫可受不住噩耗。
梁子俊起身時人早跑遠了,只能催著工匠先把主屋拾掇出來。
等屋頂瓦片鋪好,火炕燒熱,梁三爺便退了房,領著半數官匪回衙署居住。
陳青租了三輛馬車,顛了三天才趕到豐縣。
梁三爺狗腿的接過馬鞭,扶一臉蒼白的媳婦下車「咋沒雇個車夫?肚裡還懷著娃呢」
「你還腆臉說?鬧出這麼大動靜,哪個敢來豐縣!」一見他心虛的德性,陳青就火大,連著李舒和與博林都鬧了個沒臉。
挨個訓上一遍,才起身對赫連山拱手「折了兩名弟兄,陳青在這跟大夥陪個不是」
即便李舒和不解釋,也懂他是在勸慰自己,赫連綳著臉按道上規矩見了禮,二人便坐下敘話。
得知陳青此來不僅重金請了郎中,還給帶了不少冬衣傷葯,赫連山連忙起身一揖到底「赫連替兄弟們謝過夫人」
陳青扶起他,不知該如何道謝才好。這麼憨直的爺們,只因些許承諾便赴湯蹈火,怎不叫人折服?
郎中挨個施診,梁佳和虎子忙著熬藥,有了藥材跟進,不愁四名重患挺不過來。
若不是縣裡郎中得了錢家吩咐,不準施救,四人也不會躺了這麼多天仍不見好。
得虧博林稍懂醫術,傷口又都是外傷,不然別說救人,不再搭兩條人命都算好的。
陳青逐個檢查過傷勢,訓道「怎不去外縣尋醫?」
博林大喊冤枉「怎麼沒請?一說傷患在豐縣,給多少銀子都不來,我這也是沒轍啊」
赫連山心知沒人肯救馬匪,也不曾因此怨恨過旁人,怪只怪他們攔路搶劫,早失了人心。
給受傷的兄弟換過葯,陳青便分發採買來的成衣,二十多名官匪穿著嶄新棉衣喜形於色,直嘆死去的兄弟沒這福分。
陳青拎出兩套遞給赫連「燒給死去的兄弟,活著沒福享死了總得穿暖和些」
赫連山紅著眼眶接過,塞給手下弟兄。人人都知這冬衣是給誰的,一時間強忍的淚水又打濕粗獷臉龐。
三輛馬車,除了坐人的地方都塞滿了冬衣棉被,陳青夜裡起身巡視,見二十幾號官匪都蜷縮在地上睡覺,回屋就氣的把梁子俊揪了起來。
梁三爺被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心內抓狂卻只得低聲認錯「這都緊著蓋了,再有幾天就能完工,餘下等開春再蓋也不遲」
「人家下山幫你,不說吃飽穿暖,也不能寒了心呀」陳青曉得他大少爺心性,不懂體恤下屬,一時忽略也在情理之中,但該注意的地方還得注意。
「還是媳婦想的周全,爺真是一時沒顧慮到」梁子俊自打嘴巴,把人遮嚴實了才囑咐「縣裡不太平,明個你就趕緊回去,兒子扔給陳碧我不放心」
「她是娃小姨,還能把你兒子賣了不成?」陳青眼睛一瞪,若非還有個良緣,連陳碧都要跟來豐縣。
「不是,我就是不放心。她一個婦人在城裡無親無故,萬一夜裡遭賊,你讓她如何抵擋?」梁子俊好言安撫。
「明天就打發他倆回去,我留在這幫你」陳青早就打定主意,等虎子送郎中回去時,把梁佳也帶走,這裡終歸不太平,不好多帶兩人涉險。
「不行!」梁子俊急了「你在這我更放不開手腳,萬一誰把你捉去要挾,就是要爺這條命,爺也得給啊!」
「呸呸呸!瞎說啥呢!有二十幾號馬匪守著,誰能把我擄走?」甭管梁子俊咋攆,陳青就是抵死不走。
天大地大,媳婦最大,梁三爺磨不過懷有身孕的媳婦,只得再三要求不許人踏出衙署半步。
陳青如願,自然就不鬧了。安心睡過一夜,第二天等郎中請過脈,便囑人速速回程。
午飯過後,眾人就時下境況商量一番,最終決定不能硬拼。
眼下看似平靜,但只要稍有動作,就會引來五家聯手施為。陳青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從內部打破這種平衡。
商人重利,之所以抱團抗衡,為的不外乎利益一致。
想打破五家聯盟,就得從內部分化利益。
梁子俊原也想製造矛盾分化五家,礙於赫連死了兩名兄弟,將五家都視作敵人,故此才抓不到切入點。
如今陳青一勸,赫連倒是痛快答應先解決兩家,餘下的仇等日後慢慢清算。
他肯退步,無疑解決了眼下一大難題,五人聚在一起嘰咕半晌,片刻功夫就統一了意見。
第二日,衙署外張貼告示,收回原本分發到商賈手中的鹽鐵販賣權,由現任官老爺重新分配豐縣事務。
鹽鐵販賣,歷年都被錢、黃兩家把持,錢家還佔著礦山私自挖掘,所得利潤除了上交知州,餘下均被錢有森私自據有。
如今重新分配,也意味著清洗勢力,想要壯大家族,首要獲得利益,其次借財生勢在縣中佔據不可撼動的地位。
而想在窮鄉僻壤的地界快速撈錢,無疑是奪取官鹽、官鐵的來路最快,若能攬下開礦活計,不出一年便可清除原有勢力的影響。
這消息一出,五家內部當先不穩。有主張藉機謀財的,就有怕事求穩的,總之沒等拿定主意,宗族長老先吵了個不可開交。
五家結盟多年,若因此關係破裂,豈不擎等著縣官渾水摸魚?
可明知新任縣官打的什麼主意,在利益面前,仍有人忍不住心動。
三家被錢、黃兩家壓制多年,誰不想藉此翻身?是以吵來吵去,第一個跑來獻媚的反倒是最籍籍無名的楊家。
楊林今年三十有二,算來也是族中最為年輕的家主。
夜裡來訪,其意自明。梁子俊也不欲繞圈子,三兩句便揭過寒暄,談起正事。
楊林見他開門見山,收了面上功夫,振振有詞道「錢黃兩家作惡多年,我楊家雖不出頭,卻也見不慣他這般作為」
梁子俊哼哧一聲,示意洗耳恭聽。
為表誠意,楊林知無不言,將錢有森如何同王喆上下勾結,暗害歷任縣官的罪行如實交代,又指出前些日的伺機行刺也是受錢有森指使。楊家為保平安不得不妥協於惡勢力,但出手傷人的事卻絕無族人沾手。
楊林開誠布公的坦白一番,見梁子俊仍是不為所動,一咬牙,將鐵礦的事也掀了出來,又上交一本秘密調查的賬簿。
梁子俊接過賬簿,方才展露半分笑顏「好說,既然楊家主誠心投靠本官,為表嘉獎,官鹽便交由你家販賣」
楊林可不想只分一杯羹而已「小人膽敢舉族投靠,為的便不僅僅是些蠅頭小利。實不相瞞,大人只知錢家勢力龐大,卻不知遠在鄉鎮也多有爪牙,而礦山一帶更是對他唯命是從,若大人不能保族人日後……」
梁子俊重重放下賬簿,嗤道「如此前怕狼后怕虎,怎配當一家之主?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甭想再抽身事外,真當本官奈何不得那錢家不成?」
「小人不敢」楊林連忙跪下認錯。
「本官不缺牆頭草,楊家主不想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便回去好生琢磨琢磨,待你想通了,再與本官細說如何?」梁子俊隨手丟還那本賬簿,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楊林也是本著多撈好處,少攤禍事的前提蓄意試探梁子俊。此時聽他這番言辭,當是有萬全把握才對,思及家破人亡一事,想必指的也是與官府作對的下場……
楊林心下一驚,這新來的縣官果然門道不淺,不光王喆不敢動他分毫,連錢有森也對他無可奈何,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當下便打消疑慮,誠惶誠恐的保證定會舉全族之力助官府除惡。
梁子俊幽幽提起「你覺得陳糧一事當何解?」
楊林心下暗暗發苦,這傢伙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回大人,楊家於五家,最多就是喝些殘羹冷湯的墊底之輩,家底著實不豐……但大人金口已開,為表衷心,楊林就是砸鍋賣鐵也定會湊足半數」
「放心,本官定不叫你血本無歸」梁子俊接過雙手奉上的賬簿,起身送客。
等人走了,陳青才從裡屋出來「會不會獅子大開口?」
梁子俊曉得媳婦擔憂什麼「不怕,既然敢來,就證明這傢伙的野心不小」
不出點血就想空手套白狼?世間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即便讓他全數填足,也不怕逼到對立面去。
接下來的幾天夜裡,又陸續接待了其餘四家。
梁子俊信心十足,每家給的答覆都不一樣,也讓錢有森摸不准他的真實意向。
這會兒除了黃稻仍可信任外,錢有森不信三家不想藉機上位,故而假意拉攏只行表面文章,暗地裡卻是聯合黃稻緊急部署。
聯合之勢早已土崩瓦解,五家各懷鬼胎的將心思秘藏腹中暗自醞釀,面上則是統一態度,蓄意討好梁子俊。
風向一變,縣中百姓也跟著見風使舵。
半月前,還膽戰心驚的不敢靠近衙署,近些日卻是一見到三兩成群的官匪便刻意巴結。
不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閨女尚未出嫁,就是近日裡家中添喜,請差爺賞臉過門。
剛開始,官匪們還鬧不懂此舉為何,碰到的次數多了,便也通曉其中緣故。
如今他們是有官職在身的差爺,被人蓄意討好幾句也是應該。些許利是、酒錢就是大夥想推都推不掉。
即便赫連山言明不許私收賄賂,架不住總有那麼幾個軟骨頭受財帛動心。
再說,送上門的銀子不要白不要,又不用出力氣幹活,攢幾個孝敬錢也好蓋房子買地不是?媒人熱情的拉線保媒也令幾人心裡樂開了花。
他們這些窮光蛋,哪架得住成婚的誘惑?奔波幾年,誰不想討房媳婦生個娃娃?
有些本就是當地上山避禍的官匪,此時不乏親戚找來巴結,回鄉揚眉吐氣的也不在少數。
等赫連山發覺苗頭不對時,已經為時過晚。
先是牛梗回鄉與仇人大打出手,傷了人被告到衙門,緊接著便是告發官匪調戲婦女,還有之前私下行賄的百姓也來告差爺拿錢不辦事……
梁子俊忙著跟五家周旋,本就有些焦頭爛額,偏這些不省心的東西又自己往套里鑽。
赫連山一臉羞愧的主動領罰,博林這會也不好替幾人開脫。
雖說這是遭人蓄意陷害吧,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不是他們私心作祟,哪會輕易被人抓住把柄?
看熱鬧的百姓圍了一層又一層,叫囂著主持公道的更是菜葉石頭亂扔一氣。
逼不得已,梁子俊重罰了幾名官匪,本想以此息事寧人,但架不住對方出手下作,這會又翻供告差爺調戲不成,欲行毀人清白。
梁子俊火了,當下不顧女子家人阻攔,強行把未出閣的閨女拉來問審。
女子開始還按串通好的說辭哭訴,等大刑一上,立馬哭爹喊娘的求饒。
「按你說,青天白日他便想在家中欲行不軌,為何你不曾喊叫?莫不是在說謊!」梁子俊一發狠,當下不顧百姓哄鬧,對個女子強行加刑。
這等刁民,即便是個女子也當重罰!
百姓本就不滿官匪近幾日的作為,這會見縣太爺對個女子動大刑,更是群情激奮的幾欲直闖衙署。
李舒和上前幾步沉聲道來「此事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毀人清白可是死罪!此女前言不搭后語,恐有刻意隱瞞之實,若按通姦也當處以極刑!……」
不等李舒和將罪狀一一講明,那名女子與其家人便被嚇的當場哭嚎「沒有,沒有,小女不曾被人污了身子,我們不告了,不告了……」
「你說不告便不告?」梁子俊虎軀一震,起身喝道「藐視公堂該當何罪?誣陷官身又當何罰?」
李舒和冷笑一聲「是誰讓你們誣陷衙差的?還不從實招來!」
早猜到這幫愚民不懂律法,但沒想到竟然把告官當成了兒戲,背後唆使的人如此哄騙百姓鬧事,莫不是掐准了他不敢把事鬧大,故而失了民心?
陳青躲在後面遞出一張紙條,氣憤不已的寫到「這會不能再懷柔了,該狠就得狠!」
梁子俊看罷,擺手就令衙差上刑,直到三人口供一致,博林才朗聲宣判罪行。
百姓親耳聽到三人捏造事實,這會也不替他們不忿了,對這家人指指點點,罵她阿爹糊塗,為了些許銀子自毀清白,以後都甭想閨女能嫁出去了。
眼線默默退走,得知消息的錢有森氣急「誰他奶奶的挑個蠢貨辦事?」
管家上前領罪,事前講好按罪狀領賞,誰承想那傢伙太貪,見輕鬆得手,便想多討些好處。
本來該贏的局面,竟然為了多得幾兩銀子節外生枝,反倒是替縣衙挽回了聲譽,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群蠢貨!」錢有森氣的砸了茶碗,又連忙囑咐萬不可露相。
好在出面的不是族人,不怕衙門會查到錢家頭上。
女子阿爹說了個人名,此事便沒了後文。一個外鄉客,真追查起來也不容易,況且人名亦可偽造,根本算不得線索。
一家人各打50大板,罰銀15兩,男丁還需坐牢三年,可見罪名不輕。
案畢,梁子俊開了個反省大會,囑這幫東西手腳都老實點,遇上百姓也當公事公辦,萬不可再私收賄賂,落人把柄。
挨了大刑的官匪這會都曉得厲害,害大當家在縣太爺面前沒臉,他們哪還敢私下胡來?
怪只怪自個沒甚城府,不但丟了名聲,還把好不容易換來的民心給攪散了。
至此,下山的一眾馬匪才深知這身官服絕不好穿。一旦穿上,就必須擔起交給他們的職責,再不能像往日那般肆意胡來、隨心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