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誓要復仇-木薯
在榮家兄弟的陪伴下,妍冰與阿益總算沒那麼形隻影單可憐兮兮的,出門又找到兩人的婢女,隨即一行人由文淵護著送回到後院。
剛到院門口,他還未來得及帶著弟弟退出去,幾人就聽見屋內傳來紛雜的低呼聲,轉瞬間,大伯母驚惶的尖叫便響徹在悶熱的夜空中:「老太爺,老太爺沒了啊——!」
這就,就去世了?想起先前旁人說的「腦卒中」,大約就是「中風」的意思,妍冰恍惚了一瞬,她還以為祖父只是穿得略厚有些中暑罷了,待回室內散散涼就會醒過來,沒想到就這麼忽然一下天人永隔。
九十歲,耄耋之年說起來也算是喜喪,可為什麼依舊覺得有些莫名心酸呢?妍冰想著那方才還在和自己說笑的和善老人,不由眼眶一紅。
「阿冰,阿益,我這就要帶文衡回去了,你們自己多保重。」文淵當即在門口就與雙生子話別——主家遇喪事外人不便多待。
臨轉身時,他猶豫再三忽然又拉了兩人一把,對他們低語道:「你們祖父有可能不是腦卒中而是中毒,入殮前看看他指甲、牙齦等處有沒有出現青黑。二郎身子已經好了很多,不會無緣無故喘咳,方才聽他說起還以為是誤吸了番薯丸子面上的粉末……總之萬萬小心。」
說完他便拉了文衡快步離去,只留下聽了爆炸消息的妍冰與阿益毛骨悚然呆愣當場。
這五年來一直風平浪靜,以至於她此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當初自己被扔進山裡那事可還沒真正了結。並且,最近阿益不僅書念得好還寫了幾首得了大舅舅讚譽的詩,漸漸傳出些名聲。與之相對的卻是,長兄兩次落地,十七歲的庶兄同樣被家學夫子直言相告說寫詩賦、文章缺乏靈氣,進士科恐怕難以出彩,勸他轉投明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啊,」阿益也是幽幽低語,而後定了定神,拉起妍冰道,「走,進去送送阿翁,順便,看個究竟。」
兩人回頭走向祖父寢室門口,卻見潘姨娘正站在廊下窗旁往內張望,妍冰不由「嘖」了一聲,心道:偏偏她回來就出事,怪哉。
兩兄妹肅然進了內室,卻見先前消失的阿娘此刻又突然冒了出來,正俯身在阿翁耳邊喚道:「二郎在任上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兒媳已經派人去給他送消息,您先閉眼吧,待出殯時他一定趕回來送您。」
說完她就抬手往老爺子眼帘處一抹……然而沒用,他還是圓瞪著眼。
被那烏黑烏黑的眼眸直愣愣的盯著看,李氏忽然覺得后脊一寒,下意識的倒退了一小步。
她強壓著雙手的抖動環顧四周,忽然看見了一雙兒女,立即招手道:「快快,阿益、阿冰上前來跟阿翁告別,他平素最喜歡你們。」
兩人立刻走上前去,一面說著道別的話一面悄悄打量:那半合半開的紫唇,微扣成圓形的五指甲根處的黑青,牙齦微微滲出的烏血,竟當真無一不表明祖父確實有中毒的跡象。妍冰從前也見過中風的病人,絕不會如此。
她與阿益對視一眼,眸中透著無言的驚駭,再看到祖父死不瞑目怎麼也不肯合眼,他倆更是又氣又怨忍不住落下淚來。
「阿翁可能不是腦卒中,是中毒了。」妍冰略一思索后,脆生生的開了口。
十歲小孩不可能自己偷偷的單獨行動去找證據查兇手,她盤算著,只能先把一切醜惡在大庭廣眾下揭開,到時長輩們吵吵嚷嚷的再報官探查,總會有個結果。
誰知她話音剛落就挨了大伯與大伯母的雙重奏爆吼:「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怎麼可以是中毒,明明就是腦卒中,是喜喪!中毒,在自己家中毒,甭管誰出的紕漏,這個家都得毀了,小兒子正在說親呢,怎麼能出這種事兒!
「是是是,小孩子口無遮攔胡說八道,大哥大嫂真對不住。我這就帶他們回去換素服,你們先忙著。」平日里姿態高高的李氏,這會兒卻弱了氣勢,連連致歉,又拖著兒女的手欲拉他們走。
李氏生得嬌小,阿益、阿冰僅僅比她矮一個頭而已,她一手一個怎可能拽得了。妍冰單手一甩便掙脫了出去,阿益卻反倒用力抱住了李氏胳膊,不讓她去抓妹妹。
「不,我不走。」妍冰彎腰一竄就順利撲到了祖父床前,高喊道:「阿翁,你是中毒走的是不是?」話音一落,就見老太爺眼角滑落了一滴渾濁淚珠,圍觀眾人見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阿翁,您受委屈了,阿冰知道,」妍冰顫抖著唇,努力圓睜一雙朦朧淚眼,摩挲著握住了祖父的手,斬釘截鐵道,「您安心走,阿冰、阿益給您報仇!」
這擲地有聲的話一說罷,舒老太爺就緩緩合了眼、輕輕閉了嘴,緊接著一絲烏紫發黑的血又順著他唇角緩緩溢出,慢慢滑落。
大中午的,屋外明明艷陽高照,室內眾人卻忽然覺得四周鬼氣森森,不由咽著唾沫縮了脖子。
李氏遙指妍冰氣得直哆嗦,開口便喝道:「你,你這孩子到底在胡鬧些什麼?!趕緊給我過來,回家去。」
「阿娘,您難道希望阿翁死不瞑目,去夢裡尋人述說冤情?」說完她瞧也不瞧氣得夠嗆的李氏,直接扭頭看向大伯,「阿翁流黑血呢,大家都看到了,還不報官嗎?」
抱著妍清的長兄阿盛見妍冰不依不饒的,忍不住開口勸道:「你還小,怕是不清楚,律例規定親屬之間不得相告。家醜不可外揚,即便阿翁當真不是喜喪,那也得咱們自己關了門暗地來審。」
「阿兄,你這就知道是主子犯罪不是奴婢嗎?」妍冰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問出的話卻幾乎把舒興盛架上火爐炙烤。
因著雙生子的默契,阿益還在一旁神補刀道:「何況,親屬不相告這條法規可不包括殺親與謀叛這等十惡不赦大罪。」
「按大齊律,包庇死罪罪犯不告發的,杖一百。」妍冰繼續補充說明。竹馬榮文淵一貫喜歡看律法書,平日里她也跟著學了不少,無論何時何地不做法盲是很重要的立身之道。
「夠了!你倆都給我閉嘴。這場合哪有你們小孩子瞎胡說的份兒。」李氏一聲怒喝打斷了妍冰後續的話頭。
錢氏則正好陰陽怪氣的接話道:「倆黃口小兒口口聲聲稱中毒,硬說我家飯菜有問題,阿冰你怎麼不先懷疑自己?最後在茶廳陪著阿翁的可只有你一個,天知道你到底給他吃了些什麼。總不至於是吃席面上的菜中毒的吧?那每一樣大家可都吃了。」
「沒錯,就不能是天熱有東西壞了老太爺受不住才去了的?非得是有人下毒?沒好處的事兒誰會冒如此大的風險去干?」大堂兄也挺身而出用一連串的反問來呵斥著他倆。
大伯也沒袖手旁觀,立即喚了僕人去廚房查看並且看守起來,以防萬一。
阿翁多半是代阿益受過,這個不方便說。而他最後單獨吃的,文淵懷疑的,則只有那一盤子番薯丸子。
妍冰忽然有些遲疑,猶豫要不要點明這一點。做丸子送丸子的人都是妍潔,然而她和阿益沒任何利益衝突,甚至還有求於自己正期待著壽宴好好表現,完全沒有犯罪動機。
說起來,嫌疑對象不是自己就是四娘,都是二房的!這也太糟糕了。
面對大伯母的質疑,妍冰趕緊借了堂兄的話來簡要洗刷罪名:「我沒有害阿翁的理由。」
隨即她又琢磨著,是不是當真如堂兄所說是無意中吃壞肚子?番薯丸子,番薯……
妍冰忽然扭頭,看向立在角落神色有些獃滯的四娘,疑惑不解的問:「阿姐,你做的番薯丸子,那番薯究竟是什麼樣的?是圓乎乎兩頭尖,還是看著有些瘦長?撒在丸子面上的白色粉末究竟是什麼?」
「你,你懷疑我?」妍潔一臉的難以置信,哆哆嗦嗦的回答,「你失心瘋啦?怎麼可能是我!」
「我只是在想,那點心裡有一種很特別的淡淡苦味到底是怎麼回事。」妍冰出於一個前任點心師傅的味覺與直覺,認為那番薯丸子確實有問題。
「不就是杏仁粉么?加個雪花裝飾而已。」妍潔順口回答,之後還沒等她形容番薯的模樣,去廚房查看的僕從已經拿了一塊泥土色手臂大小的根莖回來。
這就是廚房中他沒見過的,不知道有沒有毒的稀罕玩意兒。
妍冰只抬頭看了一眼,心就沉了下去,不由低聲嘆息道:「阿姐,這是木薯,不是普通番薯。生吃含劇毒,需要漂洗幾日徹底熟透才能食用。」
「不,不會的,不可能!我也吃了的!」妍潔頓時急出了眼淚,而後慘白著臉雙腿一軟,悠悠跪倒在地。
毒死祖父這種忤逆不孝大罪,十個她都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