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栽贓嫁禍-苦杏仁
「阿冰!你救我,救救我!你知道我在期待什麼,我怎麼可能去下毒?!」妍潔膝行至妹妹腳邊,拽住了她的裙角,哭訴道,「我唯恐出一點點紕漏,每一樣東西都嘗了又嘗——是有人害我肯定是有人要害我!」
毒性強弱與用量和服用者體質相關,少量或許沒事,量大又遇體弱就糟糕了。大家都曾吃過,旁人均無事,文衡卻曾喘咳,然後就是年事已高的阿翁……
妍冰垂首看向庶姐,眼中含著惋惜之情。有人借妍潔的手害人是肯定的,可畢竟牽扯了命案,就算能脫罪,她這一輩子也全毀了,曾經的期待有多高,如今摔得就有多慘。
看著庶姐哭成淚人,妍冰更想盡一切努力抓住真兇,不由再次開口道:「除了木薯還有杏仁粉也可能有問題,若是甜杏仁自然無毒,苦杏仁卻和木薯含有同樣的劇毒。阿姐,杏仁粉是誰給你的?你在撒了粉之後是否嘗過?」
杏仁粉,杏仁粉……妍潔眼中慌亂無比,揪著衣領拚命回憶先前的情形,而後忽然抬頭道:「廚娘給的,嘴角有個大黑痣的廚娘!盛在一個圓白瓷盅里。」
旁聽到此,大伯父總算再次發揮了作用,趕緊喝令從者去找認證、物證。
眾人便默默守著硬挺在床上的祖父,在寂靜地只聽得到妍潔哭泣聲的屋裡,煎熬、等待。片刻后,有僕人急匆匆跑來回話道:「廚娘跑了,圓白瓷盅沒見著。」
「找,繼續找!必須找到!」大伯沖奴僕怒吼之後,又扭頭看向李氏,「弟妹啊,你看這事兒鬧的,阿爺估計當真如小侄女兒所說是被人害了啊!我不能讓老父死不瞑目,就只能報官了啊,這大侄女……」
李氏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庶女,面露難色道:「報官那是自然的,可這,涉及四娘卻不大好,能不能把她摘出去?」
「這,這不大好辦啊,」大伯也是一副為難模樣,攤手道,「杏仁粉可以說是失蹤廚娘做了怪,可木薯卻是大侄女兒自己帶來的。」
見無計可施,李氏恨恨瞪向了自己閨女兒,揪著她胳膊低聲罵道:「偏你多事!小小年紀去哪兒學來的這毒那毒的?你瞧你把四娘害多慘!」
我不該說?不說祖父豈不是稀里糊塗就沒了?怎麼能說是我害的!而且,兇手可是沖阿益來的,這次放過了,下回不一定如此好命能逃脫。
妍冰自我反思了三秒鐘,然後果斷認為自己沒做錯,仰頭梗著脖子用小孩口吻道:「阿姐是無心之失,害人的那個該抓!」
立在窗外聽牆角的奚氏眼看著事情再無迴旋餘地,按身份本不該進室內的她,因護女心切,猛然施力拽了潘姨娘一同闖了進去。
奚氏死死拉扯著潘姨娘,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沖大伯哽咽著喊道:「木薯是她娘家兄弟賣的,不幹四娘的事!」
說完她就噗通跪地,砰砰地沖李氏磕頭,嘴裡哀求不斷:「求求您發發善心,可憐可憐四娘,她還那麼小……那麼小……求求您,求求您!保下她吧……」
看到這場景,妍冰簡直不忍直視,本就紅著的眼圈又慢慢潤濕,心裡忽生內疚之情。
而大伯母錢氏若非顧慮到剛死了公爹,簡直想要哈哈發笑。齊活了,一盤子點心涉及了二房一媵一庶女,非要嚷著報官的則是嫡子嫡女,那失蹤廚娘想來也不會是自己家收買的。
想要嬌妻美妾通通在懷就得擔風險喃,自己男人大本事沒有,但絕不會三妻四妾鬥雞眼似的惹麻煩。
事已至此,眾人略作商議便紛紛退出老太爺的內室,保護罪案現場。大伯一家招呼僕人各司其職忙碌起來,或報官、報喪,或掛白燈籠,或搭建靈堂喪棚等。
潘氏與四娘暫且關在大房的客房限制走動,奚氏自告奮勇入內陪伴女兒,看守情敵。四郞則守在了屋外,以防那兩母女合夥兒欺負自己的親娘。
妍清年齡太小,先一步就被長兄興盛帶回家休息,他順帶指揮管事吩咐眾人換素服、掛白布。
阿益與妍冰則隨後被李氏拎回家換孝衣,一路上挨了不少呵斥痛罵。
之後的事兒兩小孩再沒法參與了,直到當天夜裡又回到大伯家去守靈時,妍冰與阿益才悄悄派了各自的婢女暖香、清風去打探消息。
後半夜,借著出恭的機會,幾人匯合之後便開始交換信息:有管事說,因老太爺好歹曾是個六品官兒,即便是喜喪也得驗驗,這又偏是命案,剛報到長安縣那縣丞立刻親自帶著刑名書吏、仵作和衙役登門,勘驗了許久。
「確實就是苦杏仁中毒,這是有很多先例的。至於番薯,這個東西大家都沒吃過,還得再研究。」暖香一面作答,一面像是看天神似的看著自家主子,才十歲啊,就能懂這麼多事兒!
阿益的貼身婢女清風則補充道:「杏仁粉瓷盅在恭房找到的,已經摔碎泡髒了,也不知道怎麼找到的證據。但究竟是誰扔的,完全不可考。」
隨後妍冰又問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四娘和潘姨娘怎樣了?」
「哦,說是因為是縣伯府邸的官宦家眷,又無直接投毒謀殺老太爺的動機與證據,所以暫且不收押,由家主自行看管,待傳召上堂辨案時才需過去。」暖香說完又指了指內院角落,「只能先在這兒關著了。」
「然後呢,還有沒別的消息?啊,還需要等著抓到廚娘再來審問?」妍冰看著昏黃燈籠映照下的叢叢樹影,不由有些心慌,潘姨娘先前那個神情可沒一點心虛樣,很有可能並不是兇手,那究竟是誰呢?
萬一抓不到,豈不是真得妍潔扛鍋?非主觀原因毒死祖父,這應當是什麼罪來著?《齊律疏議》她是有通看過,但後面重罪的細條款並沒特別關注。
有時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妍冰次日中午在大堂嫂屋裡打了個盹,剛醒來就從暖香處聽到個壞消息:找到了廚娘……投河自盡的屍首,線索就此斬斷。
次日黃昏時,文淵下學之後帶著文衡來上香,雖然還不到賓客正式弔唁的時候,但他倆與舒家走得近,也勉強能歸成親友早點上門。
兩兄弟告辭時,興益與妍冰雙雙去送,又得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
「木薯已查證確實是潘姨娘的娘家兄弟所售,他從海商處得來了兩種番薯,一種無毒一種有毒,然自己並不知曉,家人也誤食用了有毒的一種,但僅僅只出現氣喘、眩暈、嘔吐、腹瀉等癥狀而已,」文淵沉聲說著,還特彆強調道,「這點有隔壁商鋪掌柜、夥計等人作證,按律賣者不知情不坐,無罪。如果廚娘那頭查不出什麼,潘氏也同樣可擺脫嫌疑。」
聞言妍冰很是沮喪,若是真正下毒的人沒能罪有應得,反倒是四娘遭罪……她忽然抬頭看向榮家大郎,認真問道:「淵哥哥,按律意外毒死祖父會怎麼判?」
榮文淵不假思索的回答:「流三千里。」
妍冰當即被嚇了一大跳,驚道:「這麼重?!她是完全不知情的啊。」
「若過失殺的是旁人用銅一百二十斤即可贖罪,但祖父與孫女有尊卑之別,不得收贖。」文淵說罷忽然發現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露出了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他心頭不由一軟,又特意尋了另一種說法寬慰道:「律法特指的是過失殺傷,像四娘這種無意中做了有毒食物的卻沒有明確條例,這個可以查舊年案例,若是曾有輕判的先例再遇富有同情心的主審官,倒也能開脫一二。」
「淵哥哥,你能找著一些陳年卷宗嗎?真希望犯罪者服誅,而不是無辜者遭殃。」她仰首一臉期盼的看向榮文淵,對他報以十二分的期望。
「宮中舊例或許可以從族叔那知曉一些,只是不知能不能外傳……我儘力吧。」能被一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滿心期盼的仰慕凝視,這滋味倒不錯,可惜任務挺艱巨。
最終,文淵帶著光榮使命與文衡一同告辭離開。回去就開始忙碌著繼續學律法,求卷宗。
到舒老太爺頭七時,文淵那邊正查到了一處合適四娘的卷宗,這廂案情又忽然峰迴路轉。
據悉,衙役門找到了廚娘的家人,發現她家幾日前忽然暴富,前月還因給不齣兒子娶媳婦的聘禮,親事告吹,本月卻已匆匆下聘娶妻。
「居然是在潘氏娘家鋪子門口,一男子從裡面出來給予的贓款!」清風在轉述這消息時,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狂喜。
那庶出的四郞興盉總是對他小主人橫眉豎眼的,這下潘姨娘已經被羈押用刑了,看他以後還怎麼狂!
眨眼間,老太爺已停靈至三七,潘姨娘受刑不過招供說是因早年老太爺沒同意將她扶正,這才氣不過買通廚娘尋機下毒。
因她原先就有安排廚娘暗害主母的先例,眾人都覺得果然就該是潘姨娘害人,縣令判了她斬立決已上報京兆尹等著複審。
至於四娘,多虧榮家大郎出手相助,熬更守夜翻出了先帝批複類似案子的一句話:「賊寇以刀劍殺人,刀劍何其無辜。」
因此,小娘子僅被處以罰金,並未受刑。當然,名聲毀得一乾二淨這點卻無可奈何。
如此,大家以為案子了解,就等著舒弘陽趕回來好出殯時,這事兒竟又起了波瀾。
事出后的第二十二日,榮文淵甚至來不及找尋恰當借口就急匆匆來到舒家,只說是他同窗想要借阿益的某冊孤本一觀,隨即便拉了兩兄妹私下說話。
「我又想法子去仔細檢查了廚娘的屍首,發現她指甲縫裡有殘留的肉渣末,阿冰你曾說她並非需剔骨剁肉的紅案廚子,而是專做白案點心的?」文淵話音未落就見著小姑娘在猛點頭。
他頓時眉頭一皺,嘆道:「這就壞了,廚娘並非自盡而是謀殺,兇手的手臂應有抓痕。既然要殺人滅口,那在潘家鋪子里給予金銀就很可能是栽贓嫁禍!」
妍冰不由倒吸一口涼氣,磕巴著反問:「也,也就是說,其實真兇還,還好好的在這家裡蹲著呢?」
「沒錯!」文淵立即點了頭,又提點道,「你們在內院需多觀察,必須儘快在對方養好傷之前揪出來。多半應當是壯年男子,推胖廚娘下河還曾有爭執,自己卻沒一併掉下去淹死,要麼氣力大,要麼擅游水。」
聽罷這話,妍冰心思一動,突然想起了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