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潑婦伯母-死面蒸餅
見舒冰明顯一副茫然模樣,二郎壓下怒氣努力擠出笑容,輕輕摸著她額發解釋道:「那潑婦是大伯母,走街串巷當媒婆也做牙婆,你長那麼好看可不能被她逮去賣了。」
他照顧著小妹妹的理解力,儘可能的放慢語速,舒冰發現自己竟神奇的聽懂了大半,至少弄懂了「對方兇殘、可能被賣」這個驚悚現實。
「……嗯嗯,哥?(一個人留在外面沒問題嗎)」她伸手指了指屋外,用疑惑擔憂的眼神力求讓二郎弄懂自己意思。
「沒事,光腳不怕穿鞋的,她不敢跟阿兄硬碰硬。」二郎如此回答,舒冰心裡卻依舊不太好受。
雖然肉身縮水了,可讓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保護自己,她總覺得有點臉紅,何況那孩子還不一定能攔住潑婦,前景堪憂吶。
聽見兩人還在門外爭執,舒冰忽然一個激靈,匆匆忙忙取下了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鏤空長命鎖,以及一雙金燦燦的手鐲,而後四下張望想找地方藏起來。
那鏨著「長命富貴」四字的鎖上不僅飾有精美的蝙蝠與卷草紋樣,仔細分辨還能瞧見一個小小的「舒」字落款,恰好應和了舒冰的本姓。
或許,這就是她穿越到這身體的緣由,將來也可能成為尋找肉身父母的憑證,退一步講,窮得沒飯吃時單拿那金鐲子都能換一兩年口糧。如此重要的東西萬萬不能被搶走。
見舒冰開木箱、掀墊褥匆匆忙忙找地方藏東西,二郎趕緊引她來到屋角,從牆根邊小心翼翼摳出了手掌大小的薄土塊,露出編竹牆內一個人為掏空的洞。
就著窗口透入的日光,可清晰看見淺洞中擱有一小串銅錢、一支蝶戀花銀髮簪、一枚光潔油潤的淺青色石印,這就是兄弟倆此刻的全部家當。
待舒冰把自己的首飾也一併放入,牆洞立刻被塞得滿滿當當,二郎隨即把牆皮填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掃平沙土掩蓋所有痕迹,這才扭頭挑了眉沖她得意一笑。
看著他這既早熟又稚氣的模樣,舒冰莫名有些心酸。
兩人收拾妥當后再到門邊側耳傾聽外面動靜,發現那廂已經爭執聲漸小,潑婦伯母似乎在和另一腔調爽利的女子說話。
「是乾娘來了,走,咱也出去。」二郎知曉有了幫手,立時鬆了口氣,喜滋滋牽起妹妹的手開門走出去。
舒冰抬眼便看見院中多了一位容姣好,身段消瘦的年輕婦人,正與兄長一同和胖伯母對峙。
此人身穿淺灰藍短襦,系著月白的高腰修身長裙,外罩靛藍半袖,高高盤起的髮髻上簪了一朵白色絨花,也不知是在守孝還是守寡。
見到舒冰出了門來,年輕婦人對她溫和抿唇一笑,胖伯母也是滿面笑意,只可惜肥了點,又相由心生,一笑起來眼睛成縫、肉起堆,看著有點橫。
「喲,這小妮子看著可真標緻,」大伯母開口便露出了有些歪斜的一嘴黃牙,眯眯眼則閃著明亮的光,「這身衣服也富貴,值不少錢吶!」
「值錢也沒你的事兒!」大郎跨前一步擋在舒冰身前,揮動柴刀面露兇相,喝問道,「俺家沒人請你吃飯,還不走嗎?」
「我要陪著小姑娘去見村正,幹嘛走啊。來來來,小娘子到我家吃飯去吧,有好喝的甜粥和肉餅。」伯母對大侄子狠翻了倆白眼,說完笑眯眯對舒冰招手。
「不。」舒冰乾脆利落的搖頭,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這偽兒童怎可能受騙。看那胖婦人一副顧慮到大郎手中的柴刀才不敢伸手來抓的模樣,去她家這事兒肯定有貓膩。
「你要請客嗎?那二郎、乾娘,我們都去,吃飽喝足再一同到村正家。」大郎斜眼看著大伯母咽了口唾沫,一手提刀一手叉腰道,「正好肚子癟著。」
「誒?」大伯母被掐住了命脈,眼睛一睜瞬間瞪圓,嫌棄著說,「誰,誰說要請你了?去去去,死要飯的!」
「那你趕緊滾吶!」閑著的二郎端下蒸餅的鍋,直接舀了一勺沸水潑灑在地,伴隨滋的刺耳聲響譏諷道,「要不俺們請你喝水?」
「嘖嘖,你兩個潑皮無賴!往後可千萬別犯在老娘手上!」大伯母被那足以毀容的沸水嚇到了,一面後退一面放狠話,「我,我自己吃飯去。等著,待會兒村正家見!」
眾人終於逼得大伯母不得不悻悻而去,三個飢腸轆轆的孩子方才得空囫圇吃了頓早飯,隨後那自稱付三娘的女子便帶了他們沿著鄉間小路往村頭走,打算去村正家。
見著道旁有了零星規整的大院落,以及更多身穿襦裙的女子,舒冰這才慢慢對此地風貌有了些許猜測——看衣著髮型,像是隋唐年間。
村正家一看便知是當地富戶,進了院門就能見著對面寬敞正屋三間,側面有廂房以及柴房、灶間,屋脊上蹲著鳥獸、窗欞篆刻雕花。堂屋鋪著木地板,還得脫鞋上三級台階才能入內。
正當舒冰猜想這家主人會不會仗勢欺人時,卻見著一個面孔慈祥的富態老頭笑眯眯請自己吃桃,付三娘則與兄弟倆跪坐一旁和他嘀咕。
就在此時,潑婦大伯母果然再次出現,她這回在村正跟前換了一副親切長輩的模樣,也加入了三方交談。
「他倆孩子養什麼妹妹,這不開玩笑嗎?」大伯母說著又看向舒冰,笑語嫣然的對村正說,「你瞅瞅她這細皮嫩肉的模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走丟的,到我家去一定好吃好喝的供著,不掉一兩肉。」
「哈,你連自己親侄子都不肯給口飯,還會好心養外人?」付三娘聽完便開始冷笑。又提議道:「不如跟我吧,我孤身一人正缺個可心小棉襖。」
胖伯母立即反駁:「得了吧,你開茶肆哪顧得了照看小娘子?別轉眼就又被食客偷走了。哪有我這樣就在家不常出門的可靠?」她說完還對舒冰拍了胸脯。一副信誓旦旦肯定能照顧好她的模樣。
「家裡關幾年,要不等著妹妹家人找來賣錢,或者等你自己出門的時候就把她順手弄南邊去賣了是吧?」大郎猛然起身對大伯母擺出了怒目而視的模樣。
終於,傾聽許久的村正慢條斯理開了口:「讓小娘子自己選吧,你願意跟著誰?」
話音一落眾人同時扭頭看向舒冰,她則滿臉迷茫,因為所有對話只聽了個半懂不懂,還在反覆猜測琢磨。這猛一抬眼,剛好對上大伯母那殷切期盼的炙熱眼神,頓時嚇了一跳。
像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瞬間激得她汗毛倒豎。
一想到兩個男童反覆說的「賣」字,以及大伯母的職業——媒婆和牙婆,舒冰隱約有了個猜測,那摳門婦人是看上了自己這肉身的容貌和來歷,想要佔便宜。
如此一想,雖不能完全搞清狀況,舒冰也一咬牙徑直躲入大郎身後,畢竟是他從山裡中撈出了自己,更值得信賴。
選定人家之後,村正拍板便將這事兒了結,大伯母心有不甘,恨恨而且,出門時嘴裡還罵罵咧咧道:「哼,改日再找族老來和你們分辨!」
直到五日之後,學著聽懂當地方言並漸漸融入鄉村生活的舒冰,這才弄明白村正就是這小榕樹村的村長,是基層最小單位的編外政府人員。
她此時雖然只是個幼童,可也是村裡突然冒出來的黑戶,需經由正規途徑盤問一番,根據具體情況或一級級的報上去尋親抑或就地落戶,大伯母清早急匆匆趕來便是想在落戶時把她弄成自家人。
後面就確實如舒冰的猜測,一旦成了家長,大伯夫妻倆便有了對她的某些處置權。譬如,拐賣幼女是犯罪,將養女聘給旁人為妻為妾,賣身為奴等卻合理合法。
「……」舒冰不禁望月長嘆,人生處處有陷阱吶,差點就被坑到姥姥家了。
舒冰暫且就歸了榮家兄弟的隔壁鄰居,寡婦村花付三娘撫養,住在她家,並且同榮家兄弟一樣叫她乾娘,戶籍則需等待村正詢問是否有人報官走失閨女后再議。
至於榮家兄弟倆為何認了付三娘做乾娘。
是因為,小榕樹村位於附近村落去前面縣城的必經之路上,在逢五趕集時人流如潮,開了茶鋪的付三娘一人分身乏術,便讓榮家兄弟去幫工,她既得了人手,這一雙孤兒也能在上山捕魚、抓鳥之餘補貼些家用。三人一來二往的,關係近了便認了乾親。
付三娘提起兄弟倆總是語露憐惜之意。
這清晨起身時,舒冰正在試穿三娘給她做的淺藍色細布衣裙時,又聽她笑著嘀咕:「這倆臭小子自己不肯搬來住,還想帶你回去,說不想拖累我。我是再不想嫁人的了,有他倆給我養老送終也不錯啊。」
「乾娘年輕,得嫁。」舒冰被迫惜字如金裝小孩,學著當地人腔調的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不用十月懷胎就得倆半大小子,大郎都快十一了,沒幾年就能當家裡頂樑柱,白撿的便宜誒。嫁人還得伺候翁姑,生的仔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懂事兒——這是賠錢買賣。」付三娘一面說笑一面給舒冰整理著衣襟。
「不是親的。」舒冰繼續勸說著,同時一伸手展了展腰,突然發覺袖子短了點兒,會露出腕部。
「你也不記得親爹媽呀,不是親的有什麼關係,貼心就成。誒,袖子短了點!今兒是趕場天來不及改了,晚上回來再給你放一寸。」付三娘說完就拉了舒冰出門。
此刻,方才晨曦初露。
三娘順手從灶台上取了個乾麵餅塞舒冰手裡,板車裡推了蒸籠茶盞等物,出院子鎖好門,又去隔壁叫上榮家兄弟,帶著他們急匆匆趕去守茶攤。
嚼著那微酸的死面干餅,舒冰先是眉頭緊蹙而後忽然又是一樂。自己是面點師嘛,可以在付三娘的茶攤里做點心賣咯,思來想去,或許她穿越的是村斗兼發家致富文?
慢慢就可以當上糕點鋪小老闆,出任茶樓大掌柜,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想想都有點小激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