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蹊蹺
長孫家軍功起家,男人們都短命再加上男丁稀少,所以長孫家的祠堂看起來格外可憐。
霍容玥隨著長孫昭行禮拜見,這個女人一生只能來一次的地方一絲一毫都不容出錯。
稀稀拉拉的祖宗牌位中有一座牌位上面蒙著紅綢布,霍容玥淡淡瞄了一眼便猜出蒙著這人是誰——廬陽長公主愛若命根子的幼子,可惜尚不及弱冠便因病而亡,聽聞廬陽長公主還因幼子早亡大病一場。世人都猜廬陽長公主怕大兒子長孫昭重蹈長孫家男人們的覆轍便早早為他操辦親事,好在新進門的平寧侯夫人極為爭氣,進門后一年便為長孫昭誕下長子,廬陽長公主疼的什麼似的,親自教養他長大。
卻又不知是什麼緣故,平寧侯夫人生下長子后便因病去世,她去世后長達八年裡長孫昭都沒提過續弦的事,一個人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常年泡在軍營中不回府,傳聞長公主曾多次派人請平寧侯回府都被他悉數拒絕。
世人傳言,平寧侯是不想回到傷心地,只因太過思念平寧侯夫人云雲。
出了祠堂,霍容玥試探性的問:「不知姐姐牌位放在何處,論理我今兒該去拜祭的。」
填房要在正室面前執妾禮,霍容玥不願屈居人下,但向死人低頭算不得什麼,況且這人還是長孫昭的心尖尖。她正琢磨著穿這身正紅色纏枝石榴的裙子去拜祭是不是不大妥當,卻聽長孫昭冷聲道:「不用。」
丟下這倆個字,他便大步向前,看起來向是去了書房。
環侍的丫環婆子都同情的看著她,就連一向冷靜穩妥的向嬤嬤都面帶急色,霍容玥莫名其妙,死去小十年的人還是人們口中的禁忌,如若平寧侯夫人地下有知也該是高興的吧?
謝氏高不高興暫時猜不著,但霍容玥很快高興不起來,她被長孫昭拋下后帶著丫環婆子往新房走,半路冒出來一位中年婆子帶著幾分敷衍的給她行過禮,便道:「奴婢奉公主之命帶夫人去拜祭先夫人。」
這下,便是不想去也得去。
謝氏牌位放在西苑小佛堂里,這裡離大公子長孫念的院子很近,想必是廬陽長公主特意的吩咐的,也為方便大公子追思亡母。提到大公子,霍容玥好奇不已,她上輩子沒有孩子,對於沒母親的孩子她總會格外心軟一些。
小佛堂里冷冷清清,謝氏牌位前供奉著香燭瓜果,桌面一塵不染,顯然是有人時時祭拜的。可那牌位上只寫「長孫府謝氏之靈位」幾字,並無其他字眼,這並不符合常理。
「夫人,您這不合常理。」許嬤嬤一句話將她心神拉回來,她一臉的不贊同。
霍容玥不明所以,她給謝氏行禮上香還有什麼不對嗎?
許嬤嬤皺著眉頭重申:「夫人,您在先夫人靈前得執妾禮。」
執妾禮?是要她跪下?霍容玥定定看她一眼,俯身屈膝行了一禮,將香插上便告辭離去:「妾身便不打擾先夫人清凈了。」
向嬤嬤沒跟著進佛堂,見霍容玥出來時面上隱約帶著不悅心頭便是一緊,又指指小佛堂西邊一腳悄聲道:「從您進去大公子就站在那裡了。」
霍容玥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長孫念正死死盯著他,那眼神就像是她搶了他什麼東西,等許嬤嬤出來后又拿眼神問許嬤嬤,許嬤嬤彷彿沒看到霍容玥一般:「霍氏已經給先夫人行過禮了。」
原來,大公子長孫念讓許嬤嬤假傳廬陽長公主之命,又親自盯著她給謝氏拜祭就是要看她屈服於謝氏之下……
站在西廂的長孫念翩翩佳公子般向霍容玥一揖:「多謝夫人。」少年眼睛裡帶著滿意,彷彿在看一件物品。
霍容玥面帶笑意:「大公子多言,祭拜先夫人是妾身本分。」
從西苑走回新房路過花園,花園裡一片花團錦簇的景象,皆因廬陽長公主愛花成痴,即使是凜凜寒冬平寧侯府的花園也開滿了爭奇鬥豔的鮮花。一行人走到一半霍容玥停在一株臘梅旁:「紅葯,咱們把這枝花帶回房中觀賞一番罷。」
紅葯小心翼翼採下五六枝臘梅,嬌嫩的黃色襯得她細白的臉蛋清秀可人,霍容玥無聲的笑了,不管如何她已經嫁入這侯府,是死是活她都要走出一條路來。
新房裡極安靜,小丫環和婆子們戰戰兢兢待在廊下,見新夫人回來齊齊行禮。
霍容玥嚇了一跳,不過臉上沒有表露半分,她的陪嫁丫環拂曉遠遠聽到動靜便匆匆跑來:「侯爺在書房看書,他們就都這副樣子了。」
「侯爺什麼時辰回來的?」她明白了大半,晨起時她就察覺到這府里的下人對長孫昭恭敬的過分,都不敢正眼去看他,彷彿面對著什麼洪水猛獸一般。她暗暗猜測該不會是長孫昭當著下人們的面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畢竟外頭可是傳平寧侯長孫昭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傳言雖然不可盡信,但也有幾分可取之處罷。
猶豫片刻,霍容玥還是去了書房,還未推開門便聽裡頭冷冷一聲:「何人?」
「夫君,是我。」霍容玥的聲音微小並含著幾分溫柔,向嬤嬤帶著丫環們停在一丈之外的地方,準備讓新婚夫妻倆好生培養感情。
大約是很久沒聽到她進來的動靜,長孫昭淡淡道一句:「進來。」
紅木門開合的聲音喚醒廊下一眾丫環,其中站在新房門外的美貌丫環臉色慘白,她們幾個都是廬陽長公主賞下來照顧長孫昭起居的,但半年多下來不僅沒進過正房,更別說書房。而霍容玥的六位陪嫁丫環都目不斜視的站在書房門外,遠遠的兩撥人就像是兩個派系,雖然能模糊看出對方的表情,但誰都不知道在之後的日子裡各自會使出怎樣的手段將對方拉下馬。
書房布置的格外大氣,書架寥寥放著幾冊書,倒是博古架上放滿了各色古玩的,最醒目的是長孫昭身旁懸挂的兩把寶劍。寶劍尚未出鞘,可劍身上的凜凜寒光忍不住讓人心頭一凜。
將書房打量過一遍,霍容玥才想著措辭將來意說明白:「按規矩等會兒您得和妾身一起見見姨娘們和通房,不知夫君何時方便?」
長孫昭終於從書本中抬起頭,他劍眉緊斂,黑漆漆的星目看不出隱藏著什麼東西,似是在忍耐:「不……」想見。
可是對上霍容玥認真的眸子,他便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隨你。」惜字如金的說完,他綳著臉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去正房,等離霍容玥近了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劍眉又擰起來:「你剛剛去了哪裡?」
霍容玥不明所以,「妾身剛才去拜祭姐姐……」
提到拜祭二字,長孫昭平靜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以後你不必去那裡拜祭她,誰讓你去都不用。」
冷冷拋下這一句他便大步而去,霍容玥皺眉不已,不會真認為她去拜祭謝氏是打擾她清凈吧?倒是看不出這平寧侯是個情種,提到情種霍容玥又猛然想到,嫁進平寧侯府之前母親就跟她說過平寧侯府的狀況,謝氏生子後身體虧損,沒過多久便撒手西去,當時的平寧侯長孫昭終日泡在軍營,等到謝氏油盡燈枯之時才被廬陽長公主叫回府中,一向長情的他接受不了謝氏去世的事實,連謝氏留下的孩子也不待見。而謝氏本人十分小氣,怕丈夫在她死後娶了別的女人不顧自個兒子的死活,便聯合謝家給長孫昭找來四位妾室。廬陽長公主膝下只剩他一個兒子,巴不得他多多開枝散葉,也對此事樂意之至。
那四位姨娘便在長孫昭不知情的情況下進了門,可長孫昭對亡妻情深意重,怎會理會妻子找來的替代品,所以他又恢復以前終日泡在軍營的日子。
霍容玥在書房站了許久,直到向嬤嬤來提醒她:「夫人,姨娘和通房姑娘們來給您請安。」
等她和長孫昭並肩坐在正堂后,四位姨娘和八位通房便在向嬤嬤的帶領下低眉順眼的走到正堂。
「奴婢給侯爺、夫人請安。」
十二道聲音脆生生打斷了長孫昭的神思,他面色冷漠,跟不認識眼前這些人似的,不得已之下霍容玥只好自己開口:「妹妹們請起,以後便是一家人不用如此多禮。」
隨後便示意眾人坐在綉凳上,坐在最前頭的是個下巴尖尖的女子,大眼睛里盛滿天真和對長孫昭的愛慕,可霍容玥卻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平寧侯沒有女主子的日子都是這位姓林的姨娘一手把持中饋,而在長孫昭去世后,她一個無所出的姨娘竟然讓長孫念奉為親母,其手段可見一斑。
長孫昭向來不愛言語,沒等妾室通房將綉凳暖熱便皺眉不耐煩道:「今日已經讓你們見過夫人,須知日後夫人才是你們的主子,如若讓我知道你們對夫人不尊敬,板子伺候。」
妾室們囁嚅著應了,那林姓姨娘頗有些不是滋味的睨了霍容玥一眼,倒是看不出侯爺對新夫人如此敬重,她們出身謝家,長孫昭此舉無疑在打謝家的臉面。
霍容玥更加看不明白,向嬤嬤倒是喜滋滋的:「沒想到侯爺如此體貼,夫人日後在侯府的日子便能舒心一些。」
她彷彿卸下心中大石一般換來霍容玥自嘲一笑,卻沒任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