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禍事接踵
一場大雪之後,宣告漫長的冬季正式到來。
太后鳳體欠佳,不理事務,風頭最勁的寧貴妃卧床養病,麗嬪被禁足,蕭璟醉心政事,無心後宮。一時間,紛擾的皇宮變得格外清靜。
不過,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樣的寧靜,往往恰是大事即將發生的先兆。
在這草木凋零,萬物蟄伏的季節,東廠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梁婉頭戴嫣紅色昭君帽,身披白狐裘披風,邁著優雅的步伐,緩緩走入東廠的內堂。
萬臻正在跟顧懷清議事,看見不期而來的梁婉,露出一絲意外的表情,笑道:「什麼風把梁小姐吹來了?」
梁婉緩緩的摘下風帽,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黑亮如雲的烏髮,雪膚朱顏,明眸善睞,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宮裡都說梁婉長得酷似年輕時的太后,而且她善解人意,聰穎敏慧,故而特別得太后的疼愛,當女兒似的養在身邊。
作為太后的心腹,梁婉怎麼會突然跑到東廠來,不由得讓人猜測其來意。
梁婉微微抬頭,直視萬臻的眼睛,說道:「請萬督主屏退左右,我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說。」
「是關於太后的。」梁婉又補充道。
萬臻收斂了笑容,依言揮退了左右,只讓顧懷清留下:「懷清是我的心腹,也是東廠最得力的主心骨,梁小姐有何要事,儘管跟我二人說。」
梁婉略顯傲慢的瞥了顧懷清一眼,似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道:「好,茲事體大,我不得不慎重,還望二位大人諒解。實不相瞞,我是來求兩位保護太后的。」
萬臻和顧懷清都愣了一下,兩人對視一眼,均心中疑惑萬分。
萬臻問道:「梁小姐何出此言,太后遇到什麼危險么?」
梁婉從寬大的袖子中取出兩張寫著字的薄紙,遞給他們:「請兩位大人看看這個。」
萬臻接過來,迅速的瀏覽一遍,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這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這只是其中的兩封,大概在十幾日前,太后就陸續收到這樣的信,開始她非常惱怒,拿到信就撕毀了,然後四處徹查信的來源,甚至懲罰驅逐了不少宮人,但沒有查到任何線索,信還是陸續的進來,有時在桌上,有時在床邊,這是最近收到的兩封。太后本就精神不好,經常失眠,因為這個事兒鬧得寢食難安,頭疼的毛病更重了。我這個晚輩看著,心中實在擔憂。」
顧懷清好奇的湊過去,萬臻順手將信交給他。顧懷清匆匆看完,心裡也是一震,竟然是恐嚇信。
第一張紙上寫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犯下的罪孽,終將遭到報應。」
第二張紙上寫著:「梁晴,你這個狠毒奸詐的賤/人,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萬臻問顧懷清:「你怎麼看?」
顧懷清仔細端詳了一番,搖了搖頭道:「這兩封信的語氣迥異,不像出自一人之手。字體平平無奇,還有些歪歪扭扭,很可能是用左手書寫的。」
「左手書寫?」梁婉如夢方醒,「怪不得我們核對了幾乎宮裡所有人的字跡,沒有一個能對上的,原來如此……」
顧懷清不屑的笑道:「只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還有人擅長模仿別人字跡,學得惟妙惟肖都有,憑藉字跡來尋人,並不怎麼可靠。況且,對方既然敢發恐嚇信給太后,就一定做了充分的準備,僅從字跡著手,恐怕查不出什麼。」
梁婉睜大眼睛,正眼打量了顧懷清一番。原本在這位眼高於頂的梁小姐心目中,顧懷清不過是一個狐媚皇帝的佞臣,但這一番話卻讓她對顧懷清有了新的認識,也多了幾分尊重。
梁婉問:「那依顧大人看,這是何人所為?」
顧懷清反問道:「這問題,或許應該問太后本人,什麼人跟她有深仇大恨?」
梁婉被問住,沉默了下來,這宮裡頭藏著多少陰私,明爭暗鬥從不曾停止,太后能坐到今天的位置,雙手想必乾淨不了,要說跟她有讎隙的,恐怕不止一個兩個。
萬臻見氣氛僵持,忙打圓場道:「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要保障太后的安全,本座會立刻加派東廠高手到慈寧宮,秘密保護太后。」
梁婉福身一禮:「奴家代太后謝過萬督主,勞您費心了。」
萬臻肅然道:「梁小姐客氣了,這本是我等的職責所在。本座也會據實稟報給陛下。」
「不必了。」梁婉搖頭道,「陛下日理萬機,就不要為這點事兒去煩他了,這也是太后的意思。說不定,寫信之人只不過是危言恐嚇而已,有萬督主派東廠高手護衛,想必太后便可以高枕無憂的。」
在梁婉的堅持下,萬臻才勉強打消了彙報皇帝的打算。
顧懷清猜測,梁婉之所以不肯彙報皇帝,或許是有點不信任皇帝的意思,畢竟皇帝跟梁家的矛盾已經公開化,若是皇帝認真徹查起來,說不定真的能挖出太后的一些陰私,到時候反而惹出麻煩。
梁婉不便久留,拜謝了萬臻,便轉身離開。顧懷清禮貌的送她出門。
雪雖然停了,但天氣酷寒,台階上結了一層薄冰,梁婉出門下台階的時候,一不小心腳下打滑,就直直的摔下去。
幸好顧懷清跟在身後,眼疾手快的扶住梁婉,避免這位美麗傲慢的梁小姐難看的摔個狗啃泥。
「謝……謝謝!」雖然明白顧懷清是宦官,但梁婉畢竟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從未與男子有過接觸,而顧懷清又生得如此俊美,梁婉扶著他的手站穩,雙頰飛起兩道彤雲。
「梁小姐注意腳下,等會兒我讓人用宮攆送你回去。」顧懷清說著,突然目光一滯,停留在梁婉的手腕上,那一截欺霜賽雪的玉腕上有幾道血痕,看起來頗有點觸目驚心。
梁婉也注意到顧懷清異樣的目光,趕緊將手腕攏入袖中,若無其事的道:「太后的貓兒十分調皮,我不小心竟被它抓了幾道,讓顧大人見笑了。」
貓的抓痕跟人的抓痕,區別可大了,梁婉這說法明顯是在掩飾。只是這宮裡誰不知道她是太后的侄女,除了太后本人,還有誰能這樣虐待她?看起來,太后脾氣暴虐,經常打罵梁婉的傳言是可信的。
不過,梁婉既然不願別人知道,顧懷清也不戳破她,只是暗暗留了個心眼兒。
當天下午,萬臻親自帶著十名東廠高手去慈寧宮,顧懷清也跟了過去。
他們去的時候,太后正在責罰一名宮女。
那宮女一團稚氣,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王嬤嬤揮著粗壯的手掌,噼噼啪啪的抽她耳光,抽得那宮女臉腫起老高,滿嘴是血。
「太……太後娘娘……饒命……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封信……奴婢進去整理房間,就是躺在床上了,嗚嗚嗚……」那宮女拚命的磕頭求饒,把額頭都磕破了,猩紅的血滴在地板上。
太后臉色陰鬱,冷笑道:「不知道?那就打到你想起來為止!」
王嬤嬤盡職盡責的繼續抽打她,那宮女又驚又嚇,嗚嗚的哭著磕頭,旁邊的太監宮女都死死的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看來太后還在追查恐嚇信的事兒,顧懷清覺得那宮女實在可憐,可是天後正在氣頭上,估計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萬臻領著顧懷清和十個東廠高手進來給太后請安,顧懷清偷偷抬眼觀察,心中大為吃驚,距離賞菊會才過了十天,太后的容貌卻好像陡然老了十歲,原本年輕嬌艷的臉變得蠟黃憔悴,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眼袋下垂,眼角長出明顯的皺紋,眼瞼下有兩團深深的烏青,唯有臉頰依然是飛著兩團嫣紅的胭脂,艷得近乎妖異。
太后打量了一番那十位東廠高手,淡淡的道:「希望你們能有點用。」
「這十人會在慈寧宮外日夜輪值,保護太后的安全,如有任何情況,太后儘管出聲,他們隨時聽候您的差遣。」
太后嗯了一聲,露出幾分滿意之色。
「太後娘娘,該喝葯了。」
紫蔲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葯汁進來,太后的眼裡有幾分厭惡之色,然而終究還是在紫蔲的勸說下,慢慢的喝下去。喝完葯,紫蔲用清水給太后漱口,又貼心的給她剝了一顆麥芽糖去苦味。
太后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揮了揮手示意萬臻他們退出去。
走出慈寧宮,顧懷清猶豫了一下,問萬臻:「義父,太后這邊的情況,真的不需要彙報給陛下么?」
萬臻回過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皇宮就這麼大,陛下若是想知道,自然瞞不過他。只不過,你確定,陛下真的想知道么?」
顧懷清被萬臻問得一愣,蕭璟親政之後,跟太后和梁家的關係日益緊張,尤其是經歷了賞菊會之後,由於太后嚴苛的懲罰,害得蕭璟好不容易盼來的皇子流掉了,蕭璟心中的芥蒂更深,所以才會借口奪了太后管理後宮的權利。
顧懷清瞭然的點頭,到底薑是老的辣,這宮中的形勢,萬臻比他看得更清楚。
「義父說的是,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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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萬臻派了東廠高手保衛慈寧宮,恐嚇信倒是不再有了,不過,太后的狂暴症卻沒有好轉,反而越發嚴重了。
慈寧宮的太監宮女陸續有被驅逐的、打傷的,剩下的人不足平日的一半。
慈寧宮人手不足,內務府不得不準備人選給太后重新挑,但人還沒送過去,又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心腹王嬤嬤,被太后活活掐死了!
這一下出了人命,連皇帝蕭璟都被驚動了。別的宮人也就罷了,這王嬤嬤跟在太後身邊十多年,可說是太后最忠實的幹將,絕對不可能背叛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使得太后連自己最信任的人都掐死了?
蕭璟宣來幾個太醫給太後會診,太醫們研究了一天一夜,得出結論:太后的神智可能出了問題,所以會經常暴怒傷人。因為太后情緒不穩,又經常犯頭疼,在這種情況下,她需要安靜的靜養,身邊不要留太多人,以免刺激到太后,使得她的癔症加重。
蕭璟聽從了太醫的建議,只留了太后最親近的宮人伺候,包括紫蔲等四個一等宮女和養貓的太監錢喜,其餘人等只在宮外伺候,不得進入內室煩擾太后。蕭璟又叮囑萬臻讓東廠加強監督,限制太后外出,防止太后發瘋傷人。
太后的行動範圍被限制在了慈寧宮,又有東廠的人看護著,本該高枕無憂,然而禍事偏偏接踵而至。
太后在慈寧宮的花園裡散步,她養的寵物波斯貓竟然沖著她直撲過去,狠狠的抓傷了她的臉,太后尖叫一聲,腳下一滑,竟仰頭朝後栽倒,後腦著地,人一下子就昏迷過去。
於是太醫們再次被召集會診,又是扎針又是灌藥,皇帝和皇后也親自來伺葯,然而都沒能讓太后清醒過來。
至此,大伙兒都有了不詳的預感。
果然,三日後清晨,傳來了太后薨逝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