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塊桃花酥

6.一塊桃花酥

顧懷清從萬家回到宮中,已過了亥時。

月上中天,他喝多了幾杯,身上帶了一絲酒氣,不過腳步還是很穩健,眼神依然清澈,不見醉意。

顧懷清剛一踏入宮門,早有一名小內監在寒風中等候多時,一見他,便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顧大人,您可回來了!皇上已經催問過好幾回了。」

顧懷清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知道了。」

小內監佝僂著背,挑著風燈,將顧懷清帶到皇帝起居的乾清宮。

顧懷清理了理儀容,一級一級登上高高的台階,走入威儀莊嚴的宮殿。

遠遠的望見,少年天子蕭璟坐在明黃色的龍案前批閱奏章。只見他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展顏頷首,表情甚是豐富。

蕭璟尚未及冠,修眉俊目,五官還帶著幾分稚氣,但綉著五爪雲龍的龍袍穿在身上,隱隱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一見到顧懷清,蕭璟立刻擱下筆,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你總算回來了!」

「皇上萬安!」顧懷清一撩長袍,跪下行君臣之禮。

蕭璟手臂微抬,道:「平身。」

顧懷清站起身來,蕭璟揮手秉退了左右,偌大的宮殿只剩下君臣二人。

一旦沒了外人,蕭璟端著的皇帝架子立馬消失了,樂顛顛的從抽屜里捧出一碟精緻的點心,獻寶般的笑道:「懷清,朕給你留了你最愛的桃花酥,等得太久都涼了!來,快過來嘗嘗!」

「可是我在酒席上已經吃得很飽了。」顧懷清為難的皺眉。

蕭璟立馬垮下俊臉,一臉失望的表情。

顧懷清拗不過他,捏了一小塊送入口中。

宮廷點心畢竟不同凡響,香甜酥口,更有一股子桃花的清香,輕輕咬下去,滿口留芳。

蕭璟含笑望著顧懷清,把剩下的那半塊酥捻起放進自己嘴裡,跟他一起細細品嘗。

君臣兩人分食一塊桃花酥,若是傳出去,必定又是滿城風雨,不過他們倆倒是心中坦蕩。

蕭璟道:「懷清,你可還記得,那一年你被淑妃責罰,不給你飯吃,朕偷偷去御膳房偷了一盤桃花酥,半夜翻牆送給你?」

顧懷清慢悠悠的咽下嘴裡的點心,斜了蕭璟一眼,道:「唔,桃花酥我是不記得了,不過,我記得陛下好像不是翻牆來的,而是鑽那什麼洞進來的,把衣服都勾破了,那樣子可真是……」

蕭璟臉一紅,惱羞成怒道:「喂!你怎麼就記得這種細枝末節,忘了最重要的部分?!」

顧懷清見蕭璟惱了,立刻給他順毛,笑道:「我開玩笑呢!我怎麼會不記得?那盤桃花酥,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蕭璟望著顧懷清絕美的笑顏,久久不說話……

那一年,他才八歲,還沒有被皇后領養,更沒有被冊為太子。

他的生母是個平凡的宮女,偶爾被皇帝臨幸了一回,轉眼就忘到腦後。

先帝有二十多個子女,蕭璟既不是最年長的,也不是嫡出,甚至不是受寵的妃子所生,被遺忘在深宮角落裡,無人問津。

當時先帝最寵愛的淑妃,養了一條獅子犬,那狗仗著人勢,在宮裡橫行霸道,咬人無數。

蕭璟年少貪玩,見惡犬傷人,便偷偷藏在樹上,拿石頭從樹上往下扔那狗,那狗受了欺負,就嗚嗚的跑回去找它主子告狀。

淑妃氣勢洶洶的跟著狗追到了樹下,揚言要嚴懲傷她愛犬之人,蕭璟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嚇得躲在樹上,心中暗暗叫苦。

蕭璟雖然年幼,卻也知道宮廷的殘酷,他自己受罰不要緊,搞不好還會連累他那不得寵的娘親。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突然聽到頭頂的樹冠上傳來一個稚氣的聲音。

「娘娘恕罪,我不知道是您的狗!」

這是蕭璟第一次見到顧懷清,那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內監,用他瘦弱的身體,挺身而出保護了自己。

蕭璟眼睜睜看著淑妃命人把顧懷清按在地上,狠狠毒打一頓,不僅如此,還把他關起來,不給他吃的。

蕭璟回去后輾轉反側,愧疚、感動、自責,各種情緒煎熬著他,終於忍不住半夜爬起來,跑去御膳房偷了一盤吃剩下的桃花酥,用手帕包起來揣進懷裡,想偷偷送給顧懷清。

淑妃的宮殿守備嚴密,蕭璟在外面轉了一圈,急得直撓頭,宮牆太高,他爬不過去,最後看到牆角處有一個狗洞,他人小,正好可以通過,當下也顧不得皇子身份,手腳齊用,鑽了進去。

顧懷清被餓了一天一夜,見到吃的兩眼冒綠光,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蕭璟默默蹲在一旁看他吃,等他吃完,問道:「為什麼要出面幫我掩飾?」

顧懷清哼了一聲,拽拽的道:「那條臭狗,我早就想烹了它,我躲在樹上,就是準備下手的,誰知被你搶先了一步。只不過你也太遜了,要是我,一石頭砸下去保證它翹辮子了,哪還能讓它叫來那惡婆娘!」

蕭璟忍俊不禁笑出聲來,覺得顧懷清很有意思,跟一般的小內監完全不同。

蕭璟心裡暖融融的,有一種找到知己的感覺,他在宮裡寂寞一人,缺少玩伴,更沒有什麼人會在危險關頭挺身而出保護他。

後來,顧懷清的義父萬臻出面說情,淑妃才放了他,顧懷清回來躺了一個月,身上的傷才好全。

又過了一段時間,蕭璟找了個機會,把顧懷清要到自己的身邊,從此顧懷清就成了蕭璟的小跟班兒,形影不離。

他們兩人年齡相仿,興趣相投,名為主僕,實際跟手足兄弟一般,感情深厚,非比尋常。

這一盤小小的桃花酥,便是他們兩人友情的開始……

君臣二人分食完一塊桃花酥,又憶起共患難的往事,一時都有些唏噓。

昏黃的燭光下,顧懷清的容顏有一種不真實的朦朧美感,面如傅粉,唇如抹朱,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像用濃墨描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風流韻味。

蕭璟似怔住了一般,下意識的伸出手指,他的手指即將碰上顧懷清唇角的剎那,顧懷清突然歪過頭,一臉茫然看著蕭璟。

蕭璟收回手,笑了笑道:「你嘴角沾了糕點屑。」

顧懷清哦了一聲,掏出絲帕擦嘴,動作優雅宛如最高貴的世家公子。

靠得近了,蕭璟聞到顧懷清身上淡淡的酒氣,便問:「你喝酒了?」

「恩,替義父擋了幾杯。」

蕭璟又問:「婚宴很熱鬧吧?新娘子美不美?」

顧懷清沒見過新娘子謝雅蘭,不過,在後堂見到了首輔夫人謝蕙蘭,謝氏雙姝芳名在外,姐姐如此美貌,妹妹自然也不會差到那裡,便點頭道:「謝氏姐妹都是少見的美人。」

蕭璟嘖嘖感嘆道:「萬臻和沈太傅都是好艷福!」

「陛下若是羨慕,當初就該讓謝蘊把兩個女兒送入宮裡。」顧懷清又道,「對了,聽說沈太傅家的姑娘比謝氏雙姝更出色,而且還沒出嫁,皇上不妨納入後宮,豈不美哉?」

「朕豈是這種好色的昏君?」蕭璟一本正經的搖頭拒絕,「何況,沈姑娘已經跟魏狀元定親,出嫁在即,朕怎麼能搶奪臣子之妻?」

顧懷清揶揄道:「是嗎?我看陛下是怕被言官罵吧?」

蕭璟裝作一副傷心的樣子,道:「難道在懷清眼中,朕就是這種人么?」

顧懷清一臉戲謔的望著蕭璟,笑而不語。

蕭璟也忍不住笑起來:「話說回來,懷清打算何時娶妻?不管你看中了誰,朕都會做主給你賜婚。」

顧懷清自嘲的勾了勾唇:「我一個內監娶妻做什麼?放在家裡供著,還要擔心被戴綠帽子,何苦呢?」

蕭璟眸色微閃,似有慚愧亦有憐憫,沉默了半晌,才道:「朕不是那個意思,朕只是怕你一個人孤單……」

顧懷清不以為意的笑笑:「我覺得一個人很自由,也從未感到孤單,陛下無需為我憂心。」

蕭璟嗯了一聲,心情竟因為顧懷清的一句話而莫名的愉悅起來,又問:「聽說喜宴上還鬧了刺客?沒傷到人吧?」

蕭璟雖然在宮中,消息卻很靈通,顧懷清也不隱瞞,一五一十的把酒席間發生的事情敘述一遍。

蕭璟聽到刺客的時候不免為顧懷清擔心,不過他也深知顧懷清的功夫,普通刺客是奈何不了他的。

蕭璟道:「朕還聽說,你跟錦衣衛鬧了點不愉快?」

顧懷清看了一眼蕭璟,心道你不是都聽說了,還問什麼?嘴上卻道:「沒有不愉快,我只是出於好奇,想借他們的綉春刀一看。」

蕭璟深知顧懷清張揚無忌的個性,失笑道:「恐怕不僅於此吧?你覺得錦衣衛的武功如何?」

顧懷清面帶不屑,輕輕哼了一聲。

「跟你對招的那位名叫段明臣,在塞北曾經孤身潛入敵營,割下敵方大將的首級,還曾經獻計給侯老將軍,巧使離間計,使得韃靼人內訌,自相殘殺。」

「朕見他年輕有為,智勇雙全,便將他從邊關召回,並晉陞為錦衣衛同知,希望能予以重用。你也知道,現在朝中都是些老傢伙,也該換一些新鮮血液了!」

顧懷清眼前浮現起段明臣那張稜角分明的俊臉,就算是顧懷清自負甚高,也不得不承認,段明臣的武功確實了得,不在自己之下。

不過,顧懷清看得出,段明臣對自己態度很冷漠,甚至隱隱有幾分不齒,這讓他十分不爽,便道:「陛下,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塞北距京城數千里,傳回來的軍報未必沒有誇張的成分。依我看,那段明臣也不過如此,陛下若要重用他,還是要慎重一些。」

蕭璟點頭道:「恩,你說的也有道理,找機會先考察他一番再說。」

顧懷清忙了一整晚,他的臉上明顯帶了幾分倦色,蕭璟便體貼的道:「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顧懷清起身告退,蕭璟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怔怔出神,懸起的筆尖上凝起一滴硃色墨汁,緩緩滴落到在奏章上,渲染出一團艷紅。

此時,一名內監在門外跪奏道:「儲秀宮寧貴妃遣人來請陛下。」

蕭璟目注虛空,靜默了半晌,終究緩緩站起身來,立刻有內侍上來為他披上華貴的外袍。

「擺駕儲秀宮!」

內監尖細的聲音在靜謐的皇宮中傳出去很遠,驚起宮殿屋頂的一群墨鴉,在夜空中漫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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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廠花基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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