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59.第五十九章

霍皙他們此行的下一站是肅南,祁連山北麓,作為中轉,在酒泉倒趟火車,到張掖,然後一路往北,最終在蘭州返程。

出來三個多月,大家車馬勞頓,心中憋著一口氣想要把最後一期做到最好,雖然疲憊,但也是強打著精神互相鼓勵。

這趟一共就七個人,兩個攝影,一個攝像,趙老師帶隊,霍皙和另一個做了媽媽的杜姐撰稿,剩下一個是雜誌社的調度後勤,負責協調各個地區的拍攝,聯繫車和當地住宿。

除了一個攝影師是今年新來的,剩下的都是老熟人,小宋扛著三腳架嘆氣:「老師,你說咱拍完這趟,回去了,還能幹嘛?」

趙老師搖頭,也很惆悵:「解甲歸田,陪著老伴兒,帶帶我的小孫子。」

「您是熬出頭了,我怎麼辦啊,剛來都不滿一年,家裡高興可算找著個穩定工作,這下倒好,回去重新競聘上崗,還不定有沒有著落呢。」

坐在霍皙前頭的杜姐嗨了一聲:「小小年紀別總唉聲嘆氣的,我家裡還有個上幼兒園的丫頭等著呢,我這失業了也沒像你似的。」

「你能跟我比嗎?你來報社多少年了,集團肯定能給你再找碗飯吃,每個月工資就那些,哪兒干都一樣!」

杜大姐心寬體胖,樂呵呵道:「你看看咱們霍兒,年紀跟你差不了幾歲,天天笑眯眯的,也沒你那麼多愁事兒,人家還在總報那邊辭職了呢!」

小宋愁眉苦臉的瞅著霍皙。

車行駛在山路上,窗外是漫天煙塵,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外面除卻大片黃沙枯景,看不到一點綠色。組裡每人都備了一隻口罩,霍皙穿著長長的黑色的羽絨服,一頂絨線帽子,正窩在後頭打瞌睡。

「她是女的,我是男的,咱要攢錢過日子娶媳婦的!這大姐典型一人兒吃飽,全家不餓!」

說完,小宋還半張著嘴,學霍皙睡著時沒心沒肺的憨相。

大家爆發出一陣大笑,霍皙驚醒,揉揉眼睛:「到地方了?」

坐在前排的趙老師擦擦眼鏡,溫和道:「小霍,這趟怎麼感覺你精神頭不好,可不如以前了,回去待這半年多,犯懶了吧。」

霍皙不好意思笑笑:「昨天睡的晚,一上車總犯困。」

「別睡太死,山上路不好走,又是顛簸又是剎車的,太危險。」

司機開著車,在前頭大聲吆喝:「再有半個小時就進市區了,我給你們放到火車站門口就算完成任務了啊!」

大家拍拍手:「行嘞,您辛苦!」

七個人,算上大包小裹的攝影器材,足足有十幾個行李,沒幾個小時的車程,辦理託運太麻煩,機器都不便宜,只能大家幫著多分擔。

火車站人來人往,是一個城市中最混亂的集散地,大家浩浩蕩蕩扛著箱子過安檢,男的負責往傳送帶上搬,女士負責在這頭接。

兩個入站口,兩個不同的目的地。

隔著十幾米遠,一伙人很低調的在檢查自己的車票。他們穿著統一的棉大衣,每人只背了一個制式背包,能看出來十分訓練有素,正在找方向。

駐地偏遠,他們要先到蘭州集合,然後參加賽前動員大會,然後乘飛機去俄羅斯。

沈斯亮和站台人員先進行溝通,找到他們的專用車廂,然後回來叫人:「都清點好行李了嗎?」

三個小夥子立正:「好了。」

「還有幾分鐘,準備登車吧。」

五個多小時的車程,也算是難得在訓練之外的放鬆時刻,出門在外,自然是越不引人注目越好。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很快就在人群中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出於好奇,也出於訓練素質,幾個人很有默契的在原地站定,回頭觀望,馬上持一種戒備站姿立好。

只見有兩個男人在人群中大聲喊了幾句:「麻煩讓讓!讓讓!給我們一點空間!」

同行的杜姐蹲在地方,拖著年輕女孩的頭,讓她脖子枕在自己腿上:「小霍兒?醒醒?能聽見我說話嗎??」

霍皙雙目緊閉,面色蒼白。

有人低聲交談:「車站有醫務室,先送到那兒去吧。」

「是不是中暑了?」

「呸,大冬天的,中什麼暑!」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車站附近的保安人員也走了過來,試圖擠進去:「什麼情況?」

趙老師到底是領隊,心裡素質很好,不慌不忙:「杜,你先把她口罩給摘下來,讓她透透氣,水呢?誰包里有水?」

小宋趕緊拉開隨身的雙肩包:「我有,新的,沒喝過。」

杜姐接過來,作勢要喂進去,趙老師制止,很有經驗:「倒在手上,往她臉上撣一撣。」

冰冰涼涼的水驟然噴到臉上,霍皙意識漸漸回籠,茫然睜開眼睛。大家見狀鬆了一口氣。

有人興緻缺缺的從人群中擠出來,跟同伴嘀咕:「沒事兒,估計缺氧了。還以為多大的毛病。」

三個小夥子望向帶隊主官:「咱……用不用去幫幫忙?」

主官雙手一背,也鬆了口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身上也帶著任務,不是太要緊,身邊也有同伴,走吧。」

沈斯亮也是這個意思。

於是大家重新整理行裝,進入站台,準備檢票登車。

人群漸漸散了。

女人慢慢在大家的攙扶下站起來,因為驟然昏厥,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你可嚇死我們了。」

「沒事兒。」霍皙站定緩了幾秒,腦子漸漸清明:「估計是在車裡悶太長時間,早上沒吃飯,有點缺氧。」

出門在外,這種小病小災大家都遇上過,以前在高原,因為高反說倒就倒下的也有,見霍皙反應不遲緩,狀態也還行,誰也沒真放在心上。

沈斯亮站在隊伍后,是最後一個收尾的。

快到他的時候,他下意識回頭往人群中望了一眼。

那道身影正在拎一隻箱子,背對著他,看不到臉,柔軟的絨線帽子,長長的黑色羽絨服。他看了幾秒,想轉身出去。

有人在站台里喊:「斯亮!走了!」

手中那張火車票被捏的死死的,檢票員正一臉狐疑的打量著自己。沈斯亮回神,不再任何猶豫,大步邁進站台。

火車全速朝著蘭州前進,鐵道線上去往不同目的地的列車進站,出站,載著不同方向的旅客,那種感覺忽然變得很微妙。

有多微妙。一個大男人,第一次出門遠行的時候,心裡有了牽挂。

沈斯亮出門這幾個月,偶爾會在時間允許的時候,往家裡打個電話。小誠說,霍皙走了,你走之後的沒幾天就走了,那天我們好多人都去送她。

沈斯亮在這頭夾著電話問:「她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

小誠說,說了,還說要回來陪她家老爺子過年呢,可是,我們總感覺她這一去,像是再也不回來了似的。

沈斯亮良久沉默。

小誠又說,別惦記,蓓蓓搞了個微信群,隔幾天就讓她群里發個位置,我們也都能看到,挺好的。要不,我給你發兩張照片?

沈斯亮低低的應,不用了,破手機,信號不好,發了也收不著。

小誠笑一笑,也對,你今年回來嗎?我和曉魯婚禮定在三月,你得記著給我隨份子啊,武楊和蓓蓓也廝混到一塊兒了,弄不好,你得準備兩份。

沈斯亮和他不痛不癢的開著玩笑,聊到最後,小誠嚴肅下來,低聲問,斯亮,你現在,還想等二朵兒嗎。

聽筒是長達十幾秒的靜音。

沈斯亮聲音沙啞,我不知道。

他等,是永無止境,兩敗俱傷。他不等,是愛而不得,最難將息。

小誠哎,其實倆人之間這點事兒,沒什麼大不了的,誰也不是這輩子就跟誰死磕了,多深的感情都能放下。

有時候我就想啊,霍皙鐵了心不跟我,等我回去了,乾脆找個合適的姑娘成個家算了。我倆不死不活扯了這麼多年,總該有一個先把這條線剪斷不是?

可我就是惦記她。

每天一閉上眼睛,躺在床上,全是她那副笑模樣。她宜喜宜嗔的樣子,趴在他耳朵邊看電視劇哈哈樂的樣子,她紅著眼睛跟他說沈斯亮咱倆就這樣吧的樣子。

她怎麼就能,這麼狠心跟自己分手了呢?

因為小航,如果真的因為小航,她當初就不會回來,可如果不是因為小航,沈斯亮也想不到別的原因。

越想越煩,隔著幾千公里,掐了這通電話,沈斯亮狠心做了決定,乾脆不管不聞不問,她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大丈夫,要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

從蘭州一路北上,最後出境到俄羅斯。

整整三天四夜。這次比武不單單是他們這支隊伍,各個軍區各個特戰分隊都選拔了很多人才,各方彙集到一起,足有近千人之多,於此同時,還有很多外國對手來角逐項目,戰況非常激烈,除了個人素質外,還要檢查一個國家的裝備力量的訓練水平。

沈斯亮來到這頭以後,意外碰上了以前一起在處里工作的同事,正好是上回跟沈斯亮一塊體檢隔壁翻譯辦的大劉,倆人搭班子,老同事干起活兒來得心應手,負責協調場地,滿足戰士訴求,跟著裁判組進行公平觀察,每天忙得不可開交。

只有偶爾吃午飯的時候,才能找了機會勉強聊上幾句。

雪山山腳下搭建的臨時帳篷,沈斯亮掀開門帘鑽進去,一腦袋的雪瞬間化為水珠,他低頭揚了揚,跟屋裡的正在吃飯的同行打了聲招呼,坐在大劉旁邊。

他正把大列巴撕成小塊,泡在加了奶油的紅咖喱里,沈斯亮旁若無人的脫下靴子,往外磕了磕雪。正在嚼麵包的人不樂意了:「嘿,您能出去拾掇嗎?人家吃飯呢!」

「歇著吧,以前中午在食堂的時候,訓練完你脫襪子我也沒說你什麼。」

沈斯亮重新把鞋帶系好,端起飯盒,也皺了皺眉。哎,出門在外,這一口,他也真吃夠了。

大劉苦笑:「前幾天野炊比武,估計是把餘糧吃的差不多了,就這個,湊合弄吧。」

沈斯亮悶頭吃飯:「今天最後一天了,明天咱們的項目全結束了,要班師回朝。」

大劉說:「怎麼著?跟哥們兒回去嗎?別說,你走了以後,還真挺想你。」

沈斯亮搖頭:「還得半年多吧。」

「回家看看也不興?」

「不回去了,看了,待不了幾個小時,還得走,再說了,我得把這幫小子怎麼帶來的怎麼都帶回去。」

大劉咂咂嘴,從他飯盒裡撈出一根香腸來:「行吧,隨你。」

這孫子就是認真,幹什麼事兒都認真,在北京認真,離開了北京也認真,那股認真勁兒,讓人心裡直嫉妒。

在莫斯科比了四天,又轉戰西伯利亞,等一切賽程結束的時候,歸國前夜,正好臨近元旦。

飛機落到北京機場的時候,劉衛江站在慶功隊伍中間,滿面紅光:「怎麼樣,回不回家看一眼,我跟那邊說說,陪你老爹過完這個元旦再歸隊。」

沈斯亮一擺手:「別,我這人就怕煽情,回頭去了,我可就真不走了。」

他站在機場停機坪給劉衛江敬禮,又不動聲色的走了。

一行人回來,馬不停蹄的開始趕往原來的駐地。

這次來的三個小夥子表現不錯,一點沒給老部隊丟臉,回來的時候在一個中轉縣城,有車來接他們。

轟隆隆的越野車來了兩輛,連長和指導員一起來接,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連司機也高興:「咱領導說了,說你們一回來就給你們慶功,食堂包了好幾百個餃子,就等著下鍋了。」

邊防的兵苦,能有機會出去爭光,實屬不易。

「沈參謀,這一趟累壞了吧?」

「還行,不累。」沈斯亮客氣笑笑,知道人家想問什麼:「回頭我寫材料,一起給他們請功,競爭激烈,個個都是好樣的。」

「辛苦辛苦。」連長憨厚笑笑:「這些孩子不容易,你們出去這段時間,我們在家裡是天天盯著電視,心裡著急啊。」

「我聽團部說,好像北京那邊來了電話,您這次是有好消息了。」

沈斯亮心裡明白,大劉回了北京,勢必要把這一趟彙報給劉衛江,劉衛江是一個骨子裡特別惜才的人,沈斯亮學的專業並非在基層,擅長的也不是這些,讓他出來這一趟,一是這次國際比武確實需要人,二是為了讓他有個鍛煉。

現在比武結束,眼下處里案子一個壓著一個,也是正缺人的時候,劉衛江肯定動了把他要回去的心思。

沈斯亮心裡琢磨,這事兒最快也得年後才能提,他也暫時沒有走的意思,只淺笑不答。

車子一路往縣城深處駛去。

前頭開路的車裡時不時響起男孩嘹亮的歌聲,所有人都在車裡放鬆精神,想打個盹的時候,忽然一下急剎。

後排連長第一個反應過來,嚴肅問道:「怎麼回事?」

司機訥訥的,從窗外探頭看情況:「好像……好像有人攔車。」

「鬧事兒?」

一幫人烏拉拉下車,只見兩三個人站在路中央,灰頭土臉,正在朝他們瘋狂大喊:「救人吶——」

「快點幫忙救人吶——」

沈斯亮往左手邊看了一眼,只見一輛二十幾人的小中巴倒翻在溝里,現場碎玻璃和撞碎的保險杠遍地都是,有非常濃烈的刺鼻氣味。

車禍。

很嚴重的車禍。

呼救的人見下來這麼多穿著迷彩綠衣裳的,像找到了救星,急忙跑過來氣喘吁吁的說:「往市裡開的中巴,路上油箱漏了,司機說車有點飄,還沒反應過來,連人帶車全下去了。」

沈斯亮解開上衣領扣,問:「車上有多少人?現在什麼情況?」

「二十多個吧,裡頭有幾個人,好像是一個單位出來玩兒的,他們本來打算去蘭州坐飛機回去,剩下的都是周邊居民,還有個三歲孩子,跟她奶奶一起壓在後座,腿卡在裡頭出不來了。」

「同志,求求你們快救人吧,冰天雪地的,人真扛不住。」

聞言,幾個年輕的兵打立正:「連長!」

黝黑剛毅的男人很果斷,毫不猶豫:「快,救人!」

沈斯亮看了一眼路邊站著的這幾個,隨手從車裡的背囊扯出個醫用包,大步追上去:「打電話,給市裡最近的醫院打電話。」

車是整個倒翻過去的,想要問裡頭的情況,只能趴在地面,探頭進去看,很多人多想借著碎掉的窗戶往外爬,行李被甩出來,遍地雜物,最醒目的,是一台黑色攝像機。

沈斯亮腦子嗡的一聲。

連長見他過來,滿頭大汗:「裡頭一共十二個,能跑出來的都出來了,要是推車,劇烈震蕩,裡頭保不齊有傷的嚴重的,會造成二次傷害。」

事故救援他們不是行家,可是論野外自救和保命,沒人比他們更在行。

沈斯亮抿著唇冷靜幾秒:「一個一個往外拉。實在困難的,留人在這兒,等救護車。」

首要救的,就是年紀大的老人和小孩,這兩類人沒自我保護措施,身體素質也照年輕人差,沈斯亮幫著往外扛了幾個,隱隱覺得左肩膀酸疼,有點吃不上力。

有路過的車,碰上好心人,也一起過來幫忙。

現場十分混亂。

被救出來的抱著人哭,沒出來在車裡聲嘶力竭的喊,痛的哎呦。

沈斯亮走到最後排的車窗,往裡喊:「段兒,還有傷的重的嗎?」

「沒了!」

這時被救出來的一個男人忽然衝過來激動抓著沈斯亮:「有!有!怎麼沒有?裡頭有我們一個同事,跟那骨折的老太太一起坐在後排的!!!她救出來了,我們那個呢?」

沈斯亮累的滿頭大汗,大冷的天,硬是脫的只剩了一件半袖。

他試圖探進半個身子,找到那個身影:「段兒,老人家身後還有傷員嗎?」

「真沒了!」

清點人數,偏偏就少了那一個。

連長不容樂觀的搖搖頭:「肯定是側翻的時候甩出去了,一瞬間的事兒,今天夜裡有暴雪,得趕緊找。」

沈斯亮環顧周圍,四周都是很高的地勢,如果甩出去一個人,應該很容易被發現,思忖幾秒,他果斷回到窗邊,這回他沒去側窗,而是直接找東西暴擊擊碎了后風擋。

碎玻璃四散。

冷風呼呼的刮。

他看見一隻女人的手臂:「找著了。」

然後沈斯亮跨在後排破破爛爛的座椅上,用力去抓那隻手,試圖把人拽出來。

那隻手被他攥在掌心裡,了無生氣,甚至不知道回握。

拽了幾下,明顯體力不支,有人說:「你去休息,我來。」

沈斯亮不聽,甩開不知道誰想來拉他的手,瞬間憤怒:「滾——」他鑽進去,有人在窗外狂喊:「出來!危險!」

沈斯亮不管不顧,開始用手瘋狂去砸卡住他發力的椅背,一下,兩下,三下……

終於。

有所鬆動。

人被完好的從車廂左側拎出來。

胳膊腿都在,就是那一張臉,蒼白,渾身都冒著冷氣,已經凍的沒了意識。

沈斯亮牢牢把人抱進懷裡,靜了幾秒,感覺對方還有呼吸。

他渾身發抖,極盡劫後餘生的恐懼呢喃:「二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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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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