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讓秘密石沉大海
小心翼翼地將涼至安置在救生艇上之後,夜廷深叮囑了肖天佐和白寒幾句,輕撫著涼至的頭,「你和南歌先回去。」又怕她擔心,便補充:「放心,我會儘快回來。」
涼至剛想說跟他一起去,但看到了夜廷深遞給她的眼色,側眸看了一眼臉色不大好看的夜南歌,輕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的。」
夜廷深當然知道,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嗯,我知道。」
「我等你。」
「好。」
*
夜廷深返回主廳的時候,凌楹已經在宋辰亦的拳腳之下咽了氣,整個人極其扭曲地躺在紅地毯上,血將原本鮮紅的地毯變成了可怖的烏紅,而她瞪圓了雙眼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鼻青臉腫,面目全非。
整個主廳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數名保鏢在現場,卻無一上前阻止方才宋辰亦的可怖行徑,一直到凌楹被活活打死,才有了幾人上前用早已準備好的白布將她的屍身一裹,然後拖走,長長的地毯上出現了一條深紅色的痕迹。
場上死一般的沉寂,尚存一絲冷靜的賓客拿出手機來想要報警的時候,夜廷深來了,一句話,便擊破了他們的希冀。
「船已經到江中了,就算警察來了又有什麼用?」夜廷深淡淡地說,將西裝外套的袖口解開,袖子微微捋起,「不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宋辰亦緩緩起身,手和衣衫上都沾染了血,與夜廷深面對面的時候眼底騰起了一抹殺氣,因著蒼白臉色的襯托,顯得那雙黑眸愈發陰沉。
而夜廷深的眼神也凌厲萬分,目光雖是落在宋辰亦的臉上,話卻是對在場的其他人說的。
他輕啟薄唇,聲音低沉如索命撒旦一般,「在澳洲的時候我好像跟你說過,你最好能讓我死在你手裡。可惜,你沒能做到。」
「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這句話還真是亘古不變。」意外的,宋辰亦聲音很輕,許是長時被關在閣樓注射安定所造成的,他的身體已經不如從前,在剛才毆打凌楹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
「在你我之間有個終結之前,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夜廷深給保鏢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會意上前將宋辰亦押制,以免他像剛才一樣做出過激的舉動而產生不必要的傷害。然而,他便也坐在了屬下搬來的椅子上,勾起一抹嘲弄,「你不也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么?」
紅毯上,兩個男人劍拔弩張,一個如王者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個如俘虜般被壓制在地,紅毯的兩側,是臉色蒼白如紙的諸多賓客與記者早已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用說各司其職了。此刻他們只想快速逃離這個被血腥的氣息瀰漫的場地,現如今那些將他們團團圍住的黑衣侍應生們愈發像是參加葬禮的人。
「你們那些記者,不是很喜歡搶頭條么?」夜廷深低低地出聲,讓那些躲在後排的記者們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見他們無動於衷,又是一聲低喝:「出來!」
於是,那些原想著挖大新聞的記者們不得不硬著頭皮從人群中走出來,光是看著此時的夜廷深都只覺後背生涼。想到自己也曾報導過有關於他太太的不良消息,心裡更是一個咯噔。
「夜、夜先生——」
「閉嘴!」夜廷深喝了一聲,眸底是恨意不絕的猩紅。是的,他釋放了,壓抑了這麼久的情緒,終於釋放了。當這些記者不明真相卻大肆宣揚傷害涼至的新聞時,他就已經決定了不會對這些人心慈手軟。他說過的,若有人欺她善,他定以十倍惡還之。他的女孩做不了這樣的惡事,那麼,他來做。
只要能還她清白,讓她做回真正的自己,他一點兒也不介意成為世人口中的邪惡狂徒。
「你們給我聽清楚了。」夜廷深早已斂起了昔日波瀾不驚的模樣,「以往你們對我太太和我的家人造成的傷害,我可以不去深究。但今天——」唇角微微揚起,「事情的真相是什麼,你們就告訴世人什麼。我太太是個良善的人,不會希望我為了她的清白而去捏造事實玷污別人。」
場上鴉雀無聲。
*
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人,不會知道輿論媒介究竟能對一個人造成多麼大的傷害。但,夜廷深經歷過了,所以他感同身受,所以他盡他的所能想要替涼至力爭清白。
他看到在輿論的傷害下,涼至的心境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原來那樣驕傲的一個她,被外界描繪得那樣不堪入目,她卻無力辯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骯髒的污水潑到她身上,卻無能為力。
有人說,被愛的人總是長不大的孩子,缺愛的人才會早熟。
若是涼至真的是上帝的寵兒,她又怎麼會在最天真爛漫的年齡擁有了超乎同齡人的心智?
初遇她的時候,她不過還是個孩子,卻在父親的生日宴上避開了所有人安靜地呆在僻靜的泳池旁,腳丫子划著水,手托著腮幫發著呆。如果不是聽母親說起過,夜廷深又怎會知曉,那時的她,真的不過是個12歲的孩子。
她不該是那樣的。
每個年齡的她,都沒有那個年齡她該有的樣子。
當世人因一件並未得到證實的「出軌門事件」對她大肆進行人身攻擊的時候,誰又能記得?那個時候她不過是個23歲的女孩子,是應該被保護的,被尊重的,而不是被辱罵的,被攻擊的。
他放在心尖兒上疼愛著的人,卻要被外人那般指責,深愛如他,怎能不心疼?不心痛?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不擇手段。
卑鄙么?不,比起宋辰亦、凌楹、瑤楚楚對她做的那些事情,他自認為自己所做的不及他們的十分之一。
澄清,只是他今晚的目的之一。另一個目的,就是讓那些狠狠傷害過她的人,永遠別想活著離開這裡。
包括——宋辰亦!
「在澳洲的那個雨夜,我沒能聽見她的聲音,不知道卑鄙如你究竟對她說了什麼才會迫使她讓人送離婚協議書給我。以我的性命作為要挾么?可即便這樣,你還是出爾反爾了,那一場大火我雖然僥倖逃脫,可是,你卻讓我失去了一個心腹。」夜廷深淡然地對宋辰亦說起了過往的恩仇,思及在澳洲那個小屋子裡莫探替他擋下來的那一槍,思及那個想要幫助他的小女孩被火舌吞滅,他的心裡一陣陣悶痛。聽父親說,自那天之後,涼至一直以為他也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急火攻心,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有時候我會想,就讓你這麼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你?」眯著昭示危險的黑眸,夜廷深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按跪在地上的宋辰亦。大半年前,相同的對峙,兩人的角色互換。涼至用一次撕心裂肺的絕望換了他一次生的希冀,也因此讓數人的命運都發生了偏轉。
倘若沒有那一通電話,現在他夜廷深,怕是早已經喪生在那個雨夜。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半空中卻不見明月的蹤影。站在游輪的甲板上,夜廷深仰頭看天,自言自語道:「看樣子,明天是個陰天。」
宋辰亦沒有開口。他自認為,和夜廷深他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因為性格的關係,也因為兩人之間有一個夏涼至,他和夜廷深,似乎註定了是彼此的宿敵。在澳洲的時候他也曾不惜一切代價要置他於死地,現如今角色顛倒,夜廷深怎麼可能會放他一條生路?
他命數將盡,所以他不再去做那些無謂的掙扎。20多年了,他如此活了20多年了,自母親離世后,他便不知自己是為何而活。因為痛恨?因為報復?還是因為其他?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在遇到涼至之後,他便是為她而活。
卻不曾想,明明最想去愛的人,卻成了被他傷害得最狠的人。涼至那兩次撕心裂肺的痛哭仿若成了他無法醒來的夢魘,在閣樓昏昏欲睡的時候,他總會聽到那一陣哀戚至極的哭聲,然後,額頭驚出了一陣冷汗,眼睛卻無法睜開。
怕是鮮少有人見到那樣的涼至。她活了20多年,在前半生的光景里,從未經歷過如此大悲大痛,就連她父母離世的時候,她也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不曾放聲大哭過。或許是因為,那時她的身邊,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他,所以她不害怕,不恐懼,因為有他啊。
宋辰亦承認自己挺嫉妒夜廷深的,嫉妒到……發瘋的地步。
「你也是個商人,不會做損己利人的事情。」良久后,宋辰亦淡淡開口,望向一片幽深的江水,心緒沉澱,「讓我活著,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相反,若是我死了,你拚命守住的秘密不也就石沉大海了么?」
夜廷深並沒有意外他會這麼說。
那兩個足以讓涼至崩潰的秘密,他確實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一是蘇笑去世之前遭受的侵犯,二是瑤楚楚並不是夏漠寒的親生骨肉。
現如今,這個世上知道這兩個秘密的人只有三個,一是他,二是宋辰亦,三是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夏景逸。瑤楚楚死了,夏航死了,死人是不會再開口說話的,而涼至見夏景逸的機會少之又少,況且夏景逸也一定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涼至。
畢竟,他在涼至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疼她寵她溫潤如玉的二叔,而不是想方設法想要奪走她母親楨潔的惡徒。
「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也不會說謊。」夜廷深說。
宋辰亦淡淡地笑了,平靜地等待著自己生命的終結,漠然開口:「夜廷深,想保護她的其實並不是只有你。」
「是嗎?」夜廷深譏笑,「且不說我的女人只能由我來保護,宋辰亦,你的所作所為真的是在保護而不是在傷害她么?從賄賂婦產科醫生造假報告單說那些危言聳聽的話到在澳洲逼得她寧可入監獄毀盡一聲,你口口聲聲說想保護她——」停頓了一下,「宋辰亦,你壓根就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宋辰亦眸光一暗,隨即釋然似的一笑,「看來我唯一的秘密,你都已經知道了。」
「你應該慶幸,在知道了這一切之後的我還能心平氣和地在你死前陪你吹吹風。」夜廷深點燃了根雪茄,輕吐煙霧,「當然,我是不想跟一個失敗的將死之人計較。」
……
晨光微亮的時候,宋辰亦仰面躺在潮濕的甲板上,感受著船身之下的巨浪離自己越來越近。沒有恐懼,只有解脫。於現在的他而言,死亡便是新生。他做錯了太多的事情,若是自我毀滅能夠讓這一切徹底終結的話,那麼,他願意用死亡去救贖自己。
所以涼至,你應該一點兒也不想再聽到我說話,哪怕是一句很誠摯的對不起。
但,真的對不起。
你本是我陰暗人生中的一抹陽光,而我,卻親手泯滅了你的溫暖和純凈。
如果有下一世,我一定不要再遇見你。
你是我命中躲不過的劫,就像,我是你的災難一樣。
*
乘著快艇返回江岸的時候,夜廷深的心情很是複雜,便讓下屬將快艇的引擎熄火,讓它漂泊在晨時的江面。
晦澀的過去已經結束,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在她24歲以前,經歷過太多太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夜廷深,你沒有見過的她的樣子,我見過了。她心如死灰的時候、絕望痛哭的時候,甚至是那一次渾身是血奄奄一息時候的樣子,我都見過了。正是因為見過,才讓我意識到我過去的所為是多麼喪盡天良。或許在今天之前,她的人生是災難與幸福共存。那麼今天之後,她便只有幸福。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