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太陽西沉,天色徹底暗下來。晚風拂面,黏黏糊糊的,還是熱。沈長寧還沒到,余晚躲在露台角落裡,又點了支煙。
她平常煙抽得不多,今天已經第三根,算破例了。
手機里全部是江成的簡訊和電話,余晚沒接,也沒看。
先前和江成將事情徹底攤開,余晚就掛了電話。她不擅長和人對峙、吵架。夏曉晴之所以會來找她,就是看準她的脾氣,余晚和人吵不起來。
施勝男常說她是個悶葫蘆,話都憋在心裡,遲早能將人急死。
所以,這會兒大概能把江成急死。
余晚抬手,看了看時間。
這支煙抽完,她擰開礦泉水正想要喝,有服務生過來,畢恭畢敬說:「余小姐,外面有位先生找你。」
余晚皺了皺眉,不知想到什麼,又將礦泉水擰上,一口未喝。
外面果然是江成。
他從外地回來,身上還是余晚買的那套西服。這會兒天氣很熱,外套脫下來拿在手裡,裡面襯衫皺皺巴巴。他滿頭大汗。
所有堅定的信念,在真正見到這個人時,余晚還是有一絲恍惚。
她和江成從高中畢業就在一起了。這麼多年,他們共同經歷了很多,余晚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殘忍的一天,她要親手割掉過去,割去自己深深愛過的人……抿了抿唇,余晚問:「你還來做什麼?」
「來談我們的事。」江成氣喘吁吁。
余晚冷眉:「我現在要工作,改天再談。」
「不行!」江成堅持,「我就要現在談!」一想到余晚隱忍了一個月,什麼都悶著,耍的他團團轉,還看他的笑話,江成就坐不住。
定定看著他,余晚提著瓶礦泉水,往電梯口去。
*
蘭越大廈樓頂有一個風景絕佳又私密的空中花園。已經入夜,花園被暈暗的地燈點綴,好聞的蘭花香若有似無,再配上遠處奢華的夜景,是個情人幽會的好地方。
可如今站在這裡,還真是有點諷刺。
「說吧。」余晚抱臂看著對面的人。
打量了一下四周,江成拿袖子擦了擦汗,面色痛苦的說:「晚晚,對不起,我錯了。」余晚不說話。江成看了看她,繼續坦白:「我有一回晚上喝多了,就稀里糊塗的跟小夏……」
余晚眼圈有些紅。她望向旁邊,自顧自笑了笑,拿話堵他:「那你是真夠糊塗的!」
被這麼一噎,江成無比尷尬,連連保證說:「真的就那麼一次。我已經跟她斷了,那個孩子也會做掉的,我明天就帶她去!」
他還在騙她呢,那一張張不堪入目的照片就在她手機里,每一張都觸目驚心、讓人作嘔,變換著時間、地點,怎麼就只有一次?
余晚只覺得心寒。
而且,做掉就好了么?
她冷冷一笑,彷彿聽到個笑話。
見余晚還是無動於衷,江成著急了,只差跪下來求她:「晚晚,我真的知道錯了,你要不打我一頓出氣?」他語無倫次,懊惱的說:「我們這麼多年感情,沒幾天就要結婚,我是真的昏了頭了……」
結婚兩個字鑽到心裡,余晚好像又聽到一個笑話。
他跟她求婚,她是那麼的高興,她那麼冷靜的一個人,獨自樂了一個晚上,可一轉眼……什麼都變了。
骯髒、痛苦,足夠將人淹沒。
扯了扯嘴角,余晚望著江成,認真的說:「沒有什麼結婚,在我這裡,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的口吻平靜極了,真讓人心驚。江成胃中倏地一絞,他立刻叫道:「我不同意分手!」這人有胃病,一著急就容易犯病,余晚是知道的。她沒有動,只是問:「為什麼?」
江成胃痙攣的很不舒服,額頭上冒出汗來。他擰著眉,將不同意的理由列出來:
「我們結婚的事都通知了親戚朋友、我的員工和客戶,酒店也定下了,錢也付了,讓別人怎麼想?也太丟臉了……」
聽著這樣的話,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余晚忽然心就涼了。
默了默,她將擰開的礦泉水遞給他,又從包里拿出先前買的那些胃藥。
江成習慣性接過去。
喉頭一動,一粒葯就著涼水進了肚子。
余晚定定看著,才說:「酒店、親戚朋友這些你都不用擔心,你正好可以和那位夏小姐結婚。」
江成還以為余晚態度軟了,這會兒聽見這些話,氣急攻心,捏著礦泉水,又咕咚咕咚吃下一粒葯。他不免有些抱怨,脾氣也上來了:「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提她幹嘛?余晚,我只想和你結婚!你不明白嗎?」
余晚安靜片刻,笑了。
「是我忘了。江成,你媽媽連我都看不上,怎麼可能看上那位夏小姐?所以——你怎麼可能和她結婚?」
余晚第一次見江成媽媽,那會兒還是沈家老爺子的秘書。聽聞她是做秘書的,江成媽媽瞬間板起臉,意味深長的打量著她。雖然江成替她解圍,說,媽,不是那種秘書,可那種眼神余晚一輩子都忘不了。
余晚不喜歡江成的媽媽,但她為了江成,總是願意忍著,如今,終於可以不用再忍了。
看著面前臉色漲得通紅的人,余晚說:「江成,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你回去吧。」頓了頓,她說:「我祝福你。」
她將求婚戒指遞給江成。
江成沒接,余晚放在旁邊的花架上,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江成惱羞成怒的聲音:「余晚!我都認錯了,你幹嘛還咄咄逼人!」
余晚腳步一頓,平靜轉身:
「我怎麼逼你了?」
這種平靜襯的他就像個跳樑小丑,江成將戒指摜在地上,怨憤道:「我們之間變成這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
「我有什麼責任?」余晚寸步不讓,卻還是平靜。
一股無名火騰地竄出來,江成徹底惱了:「你看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你以為自己是上帝?」
余晚冷冷看著他,不說話。
那種冷意讓人愈發難堪,讓人無處遁形,江成只能下意識保護自己,他罵道:「余晚,你根本就不愛我,現在裝什麼受害者?」
他居然說她不愛他!
余晚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盯著面前的人。
對上她的視線,江成吼道:「你捫心自問,你願意跟我上床嗎?我們這麼多年,我一碰你,你什麼反應?你沒有反應!余晚,你就是個木頭!死魚!呵——我是跟小夏上床,她比你溫柔、比你善解人意、比你了解我的需求,她更不會像你這樣咄咄逼人!我跟她上床,還不是被你逼的?」
這樣惡毒的話,從江成口中說出來,親耳聽到,真讓人徹骨心寒呢……余晚身子輕輕顫了顫,連嘴唇都在顫抖。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想到那一年。
那一年高考完,她在家裡看書。西邊的那種老舊平房很曬,窗帘掩著。突然,有人敲窗戶。余晚好奇的推開窗,江成就站在外面,手裡舉著朵花。他說,余晚,看到這花,我就想到了你。他遞到余晚面前。余晚愣了愣,就笑了。
江成後來說,余晚,你笑起來很好看……
現在,這些通通成了狗屁!
瞳孔一點點縮起來,像是刺蝟保護的盔甲。
「所以呢?」余晚表情淡漠。
「又來了!又來了!」江成抓狂,指著余晚跳腳,「又是這樣一幅死樣子!我真是受夠了!」
「余晚,你就是個性冷淡!」沒有絲毫的停頓,他毫不客氣、惡毒的罵道。
余晚:「……」
似乎有風刮過,余晚忍不住狠狠戰慄。手緊緊攥著,她才能勉強克制住那種鑽心的冷意。眼圈慢慢濕潤了,她抿著唇,硬生生又將眼淚忍回去。
停了一秒,也許兩秒,余晚面不改色的說:「對,我就是。」
耳畔徹底安靜下來,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黑洞,全死了。
忽的,不遠處有人嗤笑出聲。
余晚只盯著前面,沒有回頭。江成惱火的瞪過去,不客氣道:「誰啊?」
只見花枝隱隱綽綽,隔出一個非常僻靜的角落,那兒有一張弧形沙發。
季迦葉就坐在那兒,身上是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長腿輕輕交疊,也難怪江成一開始沒留意。
暗沉的夜裡,也不知是無聊,還是恰好,他指間正把玩著一根煙,細細的一根,很白,像是纖瘦而脆弱的女人。
那支煙就在他的指尖捻來,捻去。
聽出男人的暴怒,季迦葉笑了笑,慢條斯理將煙放進煙盒裡,才淡淡起身,說:「抱歉,打擾了,你們繼續。」
他太過淡然,江成反倒變得莫名尷尬。
花園裡全部鋪的細碎的鵝卵石。
沿著鵝卵石路走出去,季迦葉經過余晚的身旁。余晚還是背對他,絲質的白襯衫垂在肩頭,露出白皙的脖子。
朝江成略略頷首,季迦葉走到玻璃后的電梯旁。
他摁下電梯下行鍵,盯著數字樓層一個一個往上。
約莫半分鐘后,江成過來。他的手裡提著一個袋子,裡面滿滿的,全是胃藥——正是先前余晚提在手裡的那個——季迦葉拂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
*
余晚一晚上沒睡好,眼圈發青。早上開完晨會,剛回到座位,顧菁菁就笑眯眯的過來八卦:「余助,前台說有人送東西給你呢。」
送她東西?
余晚只覺得莫名其妙,連江成都很少送她東西,更不要說旁人了……余晚狐疑下樓,才發現寫字樓底下站著的是劉業銘。她不由一怔:「劉先生?」
「余小姐,你好。」
劉業銘笑了笑,遞過來一個紫檀木的盒子。余晚認出來了,這是季迦葉昨天拍下的那個蓮花天珠手串。愣了愣,她問:「季先生願意割愛?」
「不。」劉業銘否認。
「那這……」余晚腦袋裡亂糟糟的,摸不透他的意思,就聽劉業銘說:「這是季先生送給余小姐的。」
「送給我?」
余晚徹底被這句話嚇到了,她除了懵還是懵,季迦葉兩百一十萬拍下的手串,就這麼轉手送給她?!
這是兩百一十萬!
不是兩百一十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