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寨寨主與官家小姐(十)
郁南城的阮府二小姐,失蹤一月,終於回到阮府。
婚約並未取消,改為延期舉行。
依父母之言,十日後將正式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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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頭,蟲停鳥歇。
山寨最深處的大屋卻依舊燈火通明。
一個魁梧人影匆匆走入,恭敬道:「寨主。」
男人負手立於窗前,背對來者,聲音清冷微沉:「查清楚了?」
「是,當日向官府告發阮姑娘藏於此地,並給官兵帶路的人,正是嚴大娘的女兒,蘇綰。」
他眉心一動:「理由?」
「聽嚴大娘說,蘇姑娘她……戀慕寨主,因嫉妒陪在您身邊的阮姑娘,便使計將她趕走。」
「呵。」他眸色微冷,面無表情,漠然道,「照規矩處理吧。」
「寨主……」陸見喊了一聲,似是有幾分猶豫,「嚴大娘說,她已經狠狠教訓了蘇姑娘一頓,絕對不會有下次,想求求您,能不能別趕蘇姑娘出寨?」
「若不想出寨,便給她安排一門親事,嫁了吧。」
「寨主,蘇姑娘還未及笄……」
「山賊何時在意這些禮數了?」他滿心煩躁,本不欲思索這等無聊之事,語氣已隱隱不耐,「滾。」
陸見不敢再拖,連忙應了聲是,立刻退下了。
一屋子冷冷清清,了無人氣。
如同一個月前的無數個日夜一般。
他微微掀眸,看向後院稀疏的晾衣木架,還掛著三兩件忘了收的袍子,隨風輕輕飄著,起落翻飛間,似乎還能看見那個夠不著木架的小姑娘,哼哼哈哈地甩著濕漉漉的衣裳。
她會抱著他的衣袍到溪邊洗,曬得小臉紅紅卻說不熱。
她會在膳房邊哼著調子邊燒菜,傻乎乎地嗆得咳嗽。
給他搓背時,明明害羞得說不出話,她卻還是認真地搓完。
他傷重昏迷,她還會說擔心他。
……
這一個月的光陰,她的身影總在他跟前晃悠,彷彿往眼裡埋了根,如今她不在了,他卻猶如魔怔了一般,常常還能看見她的身影。
可偏偏連明知是幻影景象,他也能出神地看上半日,無法自拔。
嬌小的身子,白嫩柔軟的手,將她抱在懷裡的感覺依舊清晰,也依舊……讓他想念。
還有三日。
三日過後,她便會披著大紅的嫁衣,十里紅妝,八抬大轎,送入員外府中,成為他人的娘子,為他人洗手作羹湯,為他人操持家務,甚至……與他人做同樣親密的事。
只一想到她可能被另一個男子摟在懷裡,他便覺得心頭一股火竄上來,越燒越旺,恨不能將她從那個男子懷裡狠狠搶回來。
搶……
搶?
對了,既然他如此思念她,如此渴望她留在身邊,為何不直接將人搶回來?
單逸塵扶額,笑意苦澀。
當真是思慮過度反被誤,他百般糾結,到頭來竟忘了自己的老行當。
之後,她若想要名分,他便娶她做娘子。
她若想過富足的生活,他便劫足夠的銀子供她揮霍。
只要她願意隨他走。
男人微微眯眸,眸中的一絲暗光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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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聘禮早已送到,阮府上下一派繁忙,皆在為明日的儀式做準備。
二女兒始終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阮夫人只當她是捨不得家裡,一有空閑便過來陪著女兒說說話,順便聊些閨中秘事。
阮墨卻是有些哭笑不得了,這麼一整,她倒真是連偷跑出府的機會都逮不到了。
那時在山上她跟官兵走,不過是為了讓單逸塵順利脫身,並非真的想離開他,畢竟到這兒來的目的是什麼,她心裡記得一清二楚,眼看著就該成了,豈能允許自己功虧一簣?
可誰曾想,她一回到這阮府,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一方牢籠。
為了保全臉面,她逃婚的消息並未外傳,甚至府里的下人也大多不知內情,但阮老爺和阮夫人卻是知曉的。故此回阮墨歸府後,派人將她的閨房守得如同密不透風的鐵桶一般,連上茅房都得有兩個人跟著,她根本沒有任何空子可以鑽。
越接近約定成婚的日子,她的心裡越絕望,百般煎熬。
終歸還是熬到了成婚前夜。
如同布偶娃娃般被一大群人擺弄了整日,她是沒有半點兒心思應付,任由她們給她盤發上妝,來來回回不知試了多少首飾樣式,直到亥時才如潮湧退出她的房間。
最後,只剩下她一人了。
阮墨坐在床榻上,看著滿屋喜氣洋洋的大紅色,箱籠框桌都貼上了大喜剪紙,無一不在昭示她即將成為新嫁娘的事實。
可她感覺不到半分新嫁娘的羞澀喜悅,心中只有惴惴不安和焦急。
她在賭。
今夜,倘若單逸塵真的喜歡她,以他的性子,很可能會出現在阮府……搶人。
他是個山賊,無論看起來冷漠抑或偶爾的好說話,本性依然是掠奪,對於想要的人或物,他鮮少會坐下與人好好談交易,通常是先搶過來再論。
這是她與他相處一月所得出的結論。
可倘若他真的不來……那她也想好了,讓她嫁予那個素未謀面的員外,與他拜堂、洞房……怎麼可能?
阮墨的目光落在梳妝台的幾根發簪上。
等天一亮,若單逸塵還不來,她便咬咬牙自行了斷,權當任務失敗,重來一回罷了。
只是想到尖銳的細簪劃過頸項的冰冷,以及刺入時的……
阮墨縮著身子,抱膝靠坐在床沿,雙眸一瞬不瞬地望著空落落的窗檯。
不管如何,她心底里還是希望他能來的。
至少,讓這場不算完美的夢,留下一個圓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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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已過。
再有兩個時辰,下人們便會過來伺候她洗漱更衣,等待新郎官的迎娶。
然而她等的那個男人卻遲遲未出現。
阮墨翻身趴倒在榻上,將小臉深深埋進柔軟的被褥里,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
或許她真的像師父說的,空有紙上談兵的頭腦,卻毫無實際經驗,若哪日輪到她出手,不說成敗與否,過程定是艱難險阻。
哎,突然有些想念師父,想念紅鸞門的同門了……
靠著過人的輕功成功避開下人的巡視,單逸塵快速躍上屋頂,卻有些苦惱——他似乎並不知道阮墨的閨房是哪間。
與其瞎猜驚動了府里的人,倒不如直接一間間找,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他不信找不出來。
然後……
若是山寨里的人看見他們尊敬的寨主大人,竟然大半夜不睡覺,在別人府里……揭房瓦,定然驚得下巴落地。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這般寧可揭錯不可放過的毅力之下,終於被單逸塵尋到了,他心心念念之人的閨房。
他並未見著人,但只消一看那滿房極其刺眼的大紅布景,以及隨處可見的「囍」字,便不難猜到了。
將房瓦放回原位,又將四周的情況審視一番,確認無異后,身形一動,飛快閃入大開的窗戶里。
足尖觸地的一瞬悄無聲息,床上的人兒亦毫無所覺。
屋內並未點燈,單逸塵眯眸環顧一周,視線停在榻上趴伏的小姑娘身上,然後極輕極慢地邁步,緩緩朝她靠近。
彷彿生怕將她驚醒一般。
然走到床沿才發現,小姑娘並未睡去,小臉深埋,纖細的肩頭卻一抖一抖,他眸色一黯,下一刻便將人一把拉起,緊緊緊緊地,摟進懷裡。
他的小姑娘……也在默默想念他。
阮墨並沒有被嚇到,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一如既往的熟悉,不需任何懷疑便撲到他的胸口,憋了許久的眼淚也忍不住溢出眼眶。
她賭贏了……
他來了,那她便不用死……太好了。
分不清是因想念師門,抑或是為自己逃過一死高興,總之,眼淚已然止不住地流了。
胸口的濡濕令他微微皺眉,垂首瞧見阮墨淚眼汪汪,哭得一塌糊塗,他只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單手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去她不斷滑下的淚珠。
「對不起,委屈你了。」他附在她的耳邊低喃,溫柔得如同錯覺,「阮墨,跟我走。」
她為別人穿上美麗的嫁衣,為別人畫上精緻的妝容,夜裡躲在房裡偷偷哭泣,受盡委屈,全是因為他的遲來。
但沒有關係,以後他會好好彌補她,傾盡所有去寵愛她,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也不讓她再掉一滴淚。
阮墨聽不清他說的話了,只是胡亂地點點頭,說好。
他心下一熱,已別無所求,為她拭淚的手下滑幾分,輕勾住她的下巴,眸光深邃,垂首吻了下去。
唇齒相交,銀絲勾連。
極盡纏綿。
迷迷糊糊間,周圍的景象開始虛實幻變,阮墨卻被單逸塵緊緊扣著後腦深吻,根本無暇顧及。
不一會兒,只覺眼前閃過一道光亮,繼而白光驟亮,吞沒了眼前的一切。
而後,徹底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