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將軍與琴妓(一)
夜幕低垂,白日里頗為寧靜的花街倒是換了個樣兒,各色燈火綿延數十里,襯得上京一派繁華。
位於南大街的一處氣派奢華的建築,大紅燈籠高懸四角,更是熱鬧非凡。
濃妝艷抹的花媽媽領著幾位嬌柔美艷的姑娘出來迎客,朝那些官場上做派正經,此刻卻難掩色意的大老爺們微微一福,眉開眼笑:「幾位大人,姑娘們帶到了。」又偏頭柔聲道:「好好伺候著,讓大人們高興了,便是你們的本事。」
姑娘們應了聲是,便如花蝶般飛到大人們身邊去了。
花媽媽識趣地退了出去,臉上燦爛的笑容卻在掩上門的瞬間,落了下來。
一名婢女自廊西匆匆小跑而至,花媽媽略一皺眉,居高臨下瞧著婢女抖個不停的後背,被茶水弄濕的裙擺微微飄動,淡聲問:「可是又被那位趕出來了?」
「是……是的。」婢女抖著聲回道。
花媽媽沉吟片刻,壓下心中愁緒,揮手讓婢女起來:「你先下去罷,這邊不用你了。」
婢女實在是怕了,聞言又躬了腰:「謝謝媽媽。」便往後樓去了。
那位就在裡頭的貴間,花媽媽一手提起裙擺,甩著帕子快步往長廊深處走。
將到門口時,以帕遮面的姑娘碎步迎上前,瞧見她便嬌滴滴地哭起來:「媽媽,那位大人面冷得很,我一貼上去他便將我推開,要我……要我滾遠些……我給他倒茶,他他……他一手便砸了那茶壺……」
花媽媽看著面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姑娘,模樣也是頂頂好的,抬手撫了她的背,無奈道:「委屈了,回房休息罷,今晚不用伺候客人了。」
瞧著姑娘哭哭啼啼地離開,花媽媽幽幽嘆了口氣,做這門生意多年,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令人摸不清頭緒的客人。
裡頭的大人是京城裡民望極高、位極人臣的單將軍,今晚看見他出現在醉花樓門前時,她還有幾分不敢相信——畢竟這位將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向來不喜踏足這等煙花之地,如今上了她醉花樓來,可謂是莫大的榮幸。
可她如何也不曾想到,這位大人竟如此難以伺候。這不,方才的珍姑娘已是第五個被他趕出去的姑娘了,也不知是哪裡不稱心,她來問,他便擺著冷臉不發一言,待下個姑娘來了,又是一樣的待遇。
再這麼下去,整個醉花樓的姑娘都快被他趕了個遍了。
花媽媽立於緊閉的門前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推門,轉身往樓下走去。
大人怕是還在氣頭上,她現在進去只會觸了他的霉頭,倒不如先晾一會兒,待人消消氣了再進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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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間房內。
偌大的山水屏風前,端坐於古琴后的女子一身素凈白衣,一支玉簪挽了個鬆鬆的圓髻,散落的墨發傾瀉而下,微微遮去她垂下的臉,淡雅如畫。
如流水般清澈的琴音緩緩淌過聽者的耳畔,叫人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就連垂首撫琴的阮墨,也在為自己彈奏的美妙曲音陶醉不已。
是的,她已入了第二場夢。
那道白光閃現之後,她陷入了昏迷,再次睜眼后,自己就成了一位正在撫琴的姑娘。
在這場夢裡,她是京城醉花樓里最有名的琴妓,容貌出眾,琴技精湛,多少人一擲千金只為聽她撫琴一曲,是醉花樓里唯一只憑賣藝不賣身當上頭牌之一的姑娘。
並非她自誇,以上皆是入夢后浮現腦海的記憶。
琴技精湛倒是真的,在這夢裡,她彷彿突然無師自通一般,原本連琴弦都未曾碰過的人,竟是對當今十大名曲信手拈來,彈得那叫一個扣人心弦,自個兒也聽得有些飄飄然了。
不過……容貌出眾?
她偷偷往一旁的銅鏡瞄了眼自己的臉,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啊,虧她還暗暗期待在夢裡可以換張迷倒眾生的妖孽臉……比如像單逸塵那種的。
說起他,也不知是去哪兒快活,她這會兒都彈得手腕酸軟了,人怎麼還未出現?
又是一曲終了,聽琴的幾位公子齊齊鼓起了掌,阮墨有禮地起身沖他們福了福,垂首微笑,藏在寬袖下的雙手互相揉捏著,稍稍緩解連續彈奏帶來的疲勞。
故而並未留意到,幾位公子勾唇壞笑,相互交流眼神的畫面。
「阮姑娘的琴藝果然名不虛傳,也不枉本少爺此番慕名而來。」
說話的正是定安侯府的二少爺潘清,看著人模人樣,平日卻行事囂張霸道,品行不良,閨秀姑娘都唯恐避之不及,可惜他有個皇親國戚的爹給他擦屁股,照樣在京城混得風生水起。
這不,領著一眾狐朋狗友上醉花樓來,借著聽琴的由頭,指不定準備鬧什麼事兒呢。
阮墨心下自然有所提防,但對方尚未出手,她也不好輕舉妄動,只能好生伺候著幾位大爺,暗暗祈禱他們喝了茶便趕緊走人。
然而現實往往事與願違。
「天兒不早了,潘二少,您在這兒好好盡興,哥兒幾個就先走了。」
潘清翹著二郎腿,看他們陸續站了起來,佯裝開口挽留道:「哎,急什麼,多聽一曲再走吧?」
「不了不了,聽夠了,潘二少您繼續,咱們就不留了。」
幾人客氣又無奈地推脫,比戲子演得還像,潘清笑了,沖他們揮了揮手:「罷了,你們便先走,有什麼好玩兒的,本少爺再約你們出來。」
「好好。」
「今日謝謝二少了。」
一行四五人前後離開了房間,木門被最後一人順手拉上,「哐」的一聲敲在了阮墨的心頭。
不對勁。
這幾人之前還興緻勃勃說要聽整晚的曲兒,一副不把她折騰得手殘不罷休的架勢,為何突然說走便走,還像是約好一般同時起行?
「怎麼了,阮姑娘,發什麼呆呢?」
阮墨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方才還好端端坐在桌邊的潘清,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聲音低沉地貼著她耳邊說話,濃烈的酒味令她忍不住想推開他。
可是晚了,男人的手臂已然環上了她的腰間,只消她一動,便如同鐵箍一般緊緊鎖住她,叫她一動不能動,掙扎數次無果后,阮墨終於明白這位潘二少是想動真格了。
千萬別啊,說好的賣藝不賣身呢?
這種姿勢曖昧又危險,她不敢亂動,怕碰到什麼不該碰的,更加勾起他那些齷|齪的念頭,便假裝柔順地放棄掙扎,盡量語氣平靜地對背後的人說:「二少爺,您這是想做什麼呢?」
潘清捏了捏懷裡人的小腰,「嘿嘿」邪笑兩聲:「阮姑娘,你真不知道本少爺想做什麼嗎?」
混蛋!死色鬼!
阮墨被捏得渾身一僵,頭髮尖兒都快綳直了,邊尋找逃跑的機會,邊跟他講道理分散注意力:「二少爺,您看,這醉花樓有醉花樓的規矩,您這麼硬來,似乎不大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潘清不屑地呸了一聲,大手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區區破規矩算什麼玩意兒?小爺我砸多幾個銀子,還愁那鴇|母不答應?」
「哎!您別……」
那手不安分地四處遊走,眼看著那條細細的腰帶都快被他扯下來了,阮墨擔心再耗下去就真該倒霉了,也不知教主大人還能不能如上回那麼及時地趕到……靠人不如靠己,她狠了狠心,當下伸手往髮髻上一摸,抽出發簪便往男人腿上狠狠刺去。
「啊——」潘清痛得慘叫,低頭瞧見自己腿上深深插著一支發簪,鮮血染得錦袍一片紅,而始作俑者卻早已掙脫他的桎梏,驚慌失措地奪門而逃。
門外的僕從聽見自家少爺的叫聲便立刻衝進房來,見他一腿血跡觸目驚心,趕忙欲請大夫來看。
「少爺您沒事吧,趕緊坐下休……」
「滾!」潘清氣極,一手推開想來扶他的僕從,惡狠狠地吼,「把那臭娘兒們給我抓回來!」
僕從被推得在地上滾了一圈,哪敢再逆少爺的意,立馬腳下生風地追了出去。
此處位於醉花樓的二層,只有一個樓梯口可以下樓去,阮墨雖曉得這個事兒,可要在迷宮似的大長廊里找到出口,還得留心不被後頭的人追上,絕不是件容易的事,繞得暈頭轉向都沒找著,反而去了完全不同方向的樓梯口。
三層的客人比二層更為尊貴,也更得罪不起,可身後的腳步聲愈發逼近了,她別無選擇,只得提著裙子往樓上奔去。
豈料,剛出了一個迷宮,又入了另一個迷宮。
阮墨不停地往前跑,只覺得這路怎麼老長老長了,她的雙腿已開始微微發軟,那人還窮追不捨,要是一直這麼跑下去,就只有被抓的份兒了。
想不跑,便只能躲了。
「你別跑,看我不把你抓住!」
僕從喊話喊得聲嘶力竭,阮墨暗道不妙,若把其他客人也引了出來,她就別指望能逃得掉了,於是,趕在他再喊出下一句之前,她咬了咬牙,突然猛地頓住腳步,把手邊的一扇門用力推開,然後迅速閃身進去,關門,插上門閂。
那個人似乎追過來了,但顯然沒發現她躲進房裡了,不多停留便匆匆跑過了門前,漸漸跑遠了。
「呼……」阮墨額頭抵著門,終於長長舒了口氣,劫後餘生的心悸還未平復,身後卻冷不丁響起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誰允許你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