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寨寨主與官家小姐(二)
這是……怎麼了?
他眸光一黯,視線落在阮墨用右手圈著的地方,將水囊塞進她的懷裡,然後拉開那隻礙眼的手,三下五除二褪下她的鞋襪,這才看見她已然高高腫起,紅得不像話的腳踝。
只消他伸指輕輕一碰,看她咬住下唇的牙關又緊了幾分,眸邊幾乎要泛出淚來的模樣,便知有多嚴重了。
依他的經驗,這傷若是不及時處理,拖久了必定會發炎,只怕到時小姑娘還得發高燒,就更難辦了。
「麻煩。」
單逸塵冷哼一聲,倏地站起身邁步離開,還未走出半步便被人攥住了袍腳,垂眼一看,恰對上小姑娘迎著光線眯起的雙眼:「你……要去哪兒?」
「放手。」
他說放就放,萬一人又跑路了怎麼辦?
吃過一次虧,這回阮墨學聰明了,光憑嘴是不頂用的,沒有聽話地鬆手,反而攥得更緊了:「你先不要走,我的腳……我休息一會兒就會好的……你要是嫌扛著我重,我自己走也……」
「誰說走了。」單逸塵打斷她語無倫次的話,眸色沉沉望著那隻固執的小手,「若是不想右腳廢了,就放手。」
……啊?
阮墨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要去採藥嗎?」
他徹底失去耐性,不等她放手了,身形略一動,便將衣袍從她手裡解救出來,頭也不回地徑自離去了。
當真是撿了一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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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點……疼……」隱忍壓抑的叫聲斷斷續續,微微帶著哭后的沙啞。
單逸塵手下未停,毫不憐惜地沉聲回應:「忍著。」
「……」
原本平整的袖角被抓得皺褶層層,阮墨正一瞬不瞬盯著自己腳踝那處……以及正低著頭為她搓揉傷口的男人,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是個孤兒,從小到大,無論挨苦受傷,都是打碎牙齒和血吞的,哪有什麼人來關心她、照顧她,便是進了紅鸞門以後,同門頂多就是不欺負她,自然也談不上待她好不好。
然而,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至少在夢中是素不相識的,一邊嫌棄她麻煩,一邊采了草藥來,磨碎了給她揉腳,即便一直冷著臉,力道也不見得有多溫柔,可於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厚待了。
「啊……」可是真的好疼啊喂能稍微輕那麼一點點嗎!!
可惜單逸塵一個眼風掃過來,她便怕得連痛都不敢再叫出聲了,只得默默含淚忍著,等他揉夠了為止。
方才追他追得急,阮墨把包袱孤零零落在了後頭,手邊什麼也沒有。單逸塵將新的草藥磨碎鋪平在傷處后,正思索用什麼包紮,旁邊突然響起一道布帛撕裂的聲音,一條賣相不大好看的白布條便遞到了面前。
他垂眸掃了一眼,一言不發地接過,一手托住她的腳,另一手牽引著布條往腳踝處繞,一圈又一圈,動作乾淨利落地纏好,打上了結。
不知是疼得麻木了,還是草藥起作用了,阮墨輕動了動腳,已經沒有剛才那般劇烈的痛楚了,長舒了口氣,朝撐地站起來的男人揚唇笑了笑:「謝謝。」
「……」其實也沒什麼好謝的,他不過是為了避免,出現更多麻煩罷了,「不謝。」
然後阮墨就眼睜睜看著高大的男人走近,背朝著她,屈膝蹲在了她的面前。
「……」她只是道個謝而已,又沒讓他蹲……蹲在這兒……
「上來。」
阮墨瞪大了雙眼:「你……背我?」
這人……
剛不還各種嫌棄她礙事麻煩嗎,現在竟然自願背她走?
男人懶得再說,丟了一個「你再廢話我就立馬走人」的不耐眼神過來,嚇得她不敢再磨磨唧唧了,扶著樹榦單腳站起,慢慢趴上他的背。
可他似乎總是處於耐心告罄的狀態,還未等她調整好位置,人便一把站了起來,她一個不備便要往下墜……
一雙大掌往後一兜,便將下滑的她穩穩托住了……托在了她的屁股上。
還、還往上掂了掂!
儘管在紅鸞門已見識過不少「世面」,但阮墨表示,她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被一個男人……好吧,雖然她相信這絕非有意為之,但畢竟是……被摸了屁股……
阮墨整個人都不好了,渾身僵硬,臉紅得幾欲滴血,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單逸塵看不見她的神情,手很快順著大腿往下,勾住她的膝彎,背著人走。
她的腳踝受傷,若再如剛才般扛著,恐怕容易磕碰而加重傷勢,故只好把她背在身上,省力,也能稍微顧著點兒她的腳。
但走了數十步,單逸塵便覺得腰部隱隱疲累,眉角更是止不住一抽一抽——
他都紆尊降貴好好背著她了……這姑娘把腰板子挺那麼直,是刻意不配合還是找茬?
怕他佔便宜?
笑話,若真怕,那她為何跟著他,求他帶她一起走?
這麼一想,強壓下去的不耐又隱隱有了冒頭的跡象,他再次為自己一時不慎的多管閑事後悔,頓了一瞬,兩手突然一松,僵在背上的某人立刻極快地往下掉去。
「哇……」阮墨急促地驚呼一聲,瞬間回神,下意識便貼上男人的背,緊緊環住他的脖子,生怕他真把自己丟下去。
「怕了?」單逸塵不冷不熱地問。
「……」敢情您老是故意嚇我的?
可惜她現在身殘志堅,要是人家真把她放開了,遭殃的還是她自己,當即識時務地乖乖伏在他結實的背上,不再顧念那些個害羞不害羞的了。
橫豎只是一場夢,管它呢。
感覺到小姑娘終於順服下來了,他又往上提了提,邁開步子繼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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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未時左右,日頭正盛,阮墨伸著腿坐在樹蔭下,雙手捧著半張比臉還大的烙餅,吧唧吧唧啃著。
較上路前又過去半個時辰,她輕輕鬆鬆讓單逸塵背著,除了有些熱外,根本談不上累,但實在是餓得不得了了,一路上卻連一戶人家都沒見著。最後肚子不買她的賬了,響亮高歌起來,聲音是相當的……嗯,總之,當時他轉過來時,俊臉上寡淡的表情也難得地有了那麼點兒……繽紛。
不過阮墨沒想到,他還真有私藏的乾糧,隨手從懷中掏了一張餅,毫不在意丟給她。
至於為何現在剩下半張……當然不是因為她吃得太快!
她雖然有這個肚量,但沒好意思把屬於人家的口糧獨吞,便小心地撕開兩半,稍大的給他了,小的留著自己吃。
估摸著他也是餓了,沒推辭,叼著半張餅就往溪邊去裝水,回來時已經吃完了。
「你……」單逸塵將鼓鼓的水囊塞給她,在另一塊樹蔭下席地而坐,說話時皺了皺眉,頓住了話頭。
「阮墨,我叫阮墨。」她莫名地看懂了他的眼神,飛快地接了一句。
「阮墨……」他神色淡淡地重複,繼續問,「你家住哪兒?」
「紅……」糟糕,吃飽喝足太舒爽了,險些說漏了嘴,「我……我不回家。」
「為何?」單逸塵眯眸,探詢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不放過一絲表情,「離家出走?」
額,雖然這貌似是事實,但阮墨又不傻,若回答是的話,想必這個一點兒都不想管她的人,絕對會想盡辦法把她弄回家去,那她還能如何跟他發展後續?
當即搖頭否認:「不是離家出走……我是被趕出來的。」
然後她聲情並茂地講了一個可憐的庶女,遭主母所害,被家主逐出家門的凄慘故事。
要說阮墨在紅鸞門多年,實戰經驗不足,編故事的能力卻是練得相當不錯,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聽者即便不是全信,至少也能信個七八分。
單逸塵顯然是後者,但由於剩下的兩三分無從考究,也算是全信了,便不再討論這個問題,轉而問她:「去城裡的話,翻過前面的山便到了,我送你過去。」
「那你呢?」阮墨問。
他瞥了她一眼,冷然道:「與你何關?」
「……」
當然有關,關係大著呢。
要是他送了她過去就走,那她前面賴了這麼久的功夫不就全白費了?
不行,得想法子讓他鬆口。
思及第一回時單逸塵是被她給「哭」回來的,阮墨決定故技重施,悄悄往自己受傷的腳踝掐了一記,眼淚真是說來就來,擋也擋不住:「我一個人無親無故,流落在外,去城裡人生地不熟,活得多艱難……嗚嗚……」
那雙水汪汪的淚眼一瞅著他,他便渾身不自在,彷彿自己做了罪大惡極之事一般……雖說他過去也並非沒有做過,可不知怎的,總歸心裡頭有些揪著,愣是無法再橫眉冷對,嘆了口氣:「那你想去哪?」
她心下一喜,等的正是這一句:「你去哪兒,我就去那兒。」
單逸塵挑眉:「你確定?」
「嗯。」她抱著他的牛皮水囊,雙眸亮晶晶地望著他,「確定。」
「……那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