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寨寨主與官家小姐(五)
「嗬……怎麼老甩不上去……嗬!」
頭頂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就剩一件了,阮墨閉著眼往上搭,甩好幾回都沒有成功,頭仰得脖子酸軟不已,正伸手去揉後頸,另一隻手卻忽然一空。
嗯?
她睜眼一看,手裡濕噠噠的衣袍竟然不翼而飛了……哦不,跑單逸塵手裡去了。
單逸塵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手一抬,輕而易舉便將衣袍晾上了木架,還順手拉開了交疊的皺褶……又垂首淡淡看了她一眼。
什、什麼眼神?
……嫌她矮?
阮墨立馬將到口邊的「謝謝」吞了回去,順帶在心裡給這個諸事挑剔的男人翻了一記白眼。
「晾完了?」單逸塵自然不知她的那些小九九,掃了眼地上空空如也的木盆,腳尖一勾,它躍起翻了幾圈,穩穩落在了他攤開的手裡,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然後遞給了她,「走吧,該做飯了。」
「哦。」阮墨應了一聲,順從地抱過木盆,小跑跟上男人的腳步。
哎,做久了下人的活兒,都練出奴性來了,現在對這位寨主大人可真隨叫隨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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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大屋,單逸塵便上樓去了,走前還破天荒地讓她煮個冬瓜湯喝,解暑。
真……難得啊。
對諸事漠不關心、只會嫌棄她麻煩的寨主大人,竟然會關心她中不中暑?
阮墨邊握著小刀削玉米粒,邊回想他方才說這話時面無表情的模樣。
想著想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看來,她近日來努力的種種,他也並非毫無感覺,大概是因感情木訥些,才會疏於表現。
不知怎的,心情忽然就輕鬆起來了,阮墨哼著歌兒,小手一揮,神速做好了四菜一湯,便樂呵呵地上樓請那位大爺用飯。
大爺很聽話,不一會兒就下來了。
不料,他剛負手走到桌邊,還未坐下便已黑了臉,瞪著那盤放在桌子中央花花綠綠的菜,聲音沉得可怕:「這是什麼?」
阮墨正拿著湯勺給自己舀湯,聞言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差點沒把湯灑了。
糟糕,剛高興過頭了,她竟然用他最討厭的玉米,做了一盤肉炒三丁……
阮墨還記得,第一回蒸了玉米當早飯那日,都用不著上樓叫人,他就被那股玉米味熏得受不了了,砰地一聲拉門出來,一張俊臉黑如鍋底,讓她立刻把桌上的玉米扔出去。
作為一個愛吃玉米的人,她不大理解玉米的味兒有什麼難聞的,更不明白他竟為何如此敏感,隔這般遠便能聞到味兒。
不過俗話說,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他不喜歡,她當然不會勉強,默默記著下回再也不做,豈料今兒得意忘形了,想都沒想便撒進了鍋里炒……
「沒事沒事……」阮墨立馬將那盤肉炒三丁挪到自己面前,「我有辦法!」
她的口味總是奇奇怪怪,真不知那破玉米有何好吃的。
單逸塵並沒多在意她所說的辦法,見那盤布滿玉米粒的東西移得遠些了,才緩緩撩袍落座,端起碗開始用飯。
飯桌上他向來不喜言語,因著曾經生活極其窮苦,要飽肚基本靠搶,故而用飯速度也十分快,不多時便放下了飯碗。
然後,他才瞥見對面小姑娘里的米飯,紋絲未動。
不好好用飯,低著頭在做甚?
單逸塵皺了皺眉,抬眸望過去,待看清她正在做的事後,突然一頓。
白碗邊的小碟上堆出了一個小山丘,全是黃澄澄的玉米粒,阮墨正用一雙筷子把那盤雜燴里的玉米逐粒挑出來,專心得絲毫未曾發現他的注視。
這小姑娘真是……
他不知說什麼好,靜靜看了一會兒,見她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才屈指敲了敲桌面,響聲清脆乾淨:「阮墨。」
額,被點名了?
阮墨停住正想往嘴裡放的筷子,張著小嘴的模樣有幾分滑稽,轉過眼珠子望向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什麼事?」
「你不吃飯了?」單逸塵皺著眉問。
「吃啊……」阮墨眨了眨眼,嚼著偷放進嘴裡的玉米,津津有味,「你不喜歡玉米,可這道菜做太多了,我一個人肯定吃不完,就想著給你挑乾淨了,你也能嘗嘗。」
「吃不完便倒掉,有何……」
「不行,倒掉實在太浪費了。」她義正言辭地反駁,順便將挑好的肉炒三丁……不,是肉炒二丁了,推到他的面前,「這些食材都是山寨的大家辛苦種出來的,你是他們的寨主,忍心拂了他們的一片好意?」
單逸塵看著她的雙眼,卻不為所動。
他是寨主不錯,但那是因他有能力帶領他們,成功劫取一筆筆銀子,讓他們賺得了不少甜頭,難道他們不應該反過來報答他嗎?大伙兒一同劫得的財物,他從來不去爭那一杯羹,而他們只是送些食材,有何大不了?為何他非得為了不浪費,勉強自己吃完?
「不吃。」
阮墨一聽,嘴角立馬耷拉下去了:「那我大熱天的,讓灶火熏了半個時辰做的菜,還給你一粒粒挑掉了不喜歡的玉米,就稍微吃幾口……有這麼難嗎?」
她並不是刻意裝的委屈。
雖說給他洗衣、做飯、打掃屋子的初衷並不單純,可能僅僅是為了心安理得留在這兒,可她這人,只要真要做某件事,必然都是用了心的。
也許她做出來的菜色十分普通,也不見得廚藝有多精湛,可畢竟是忍著悶熱和煙火味親手做的,被人如此嫌棄,心裡要沒有一丁點兒難受,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對面依舊毫無回應。
哼,不吃便不吃,她自己吃,撐死也把它吃完。
阮墨咬著下唇,欲將推出去的盤子拉回自己面前,手還沒夠著邊緣,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便將她擋開了。
擋什麼擋,你自個兒不吃也就罷了……還不讓別人吃了?
她作勢要繼續去夠那盤子,這回單逸塵直接將它挪到了自己跟前,目光掃過小姑娘鼻頭上一抹淡淡的煤灰,面無表情道:「我吃。」
行了大爺,不必再強調你立場堅定絕不會吃半口……
等等,他說什麼了?
阮墨突然停住動作,愣愣地看著男人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拿起湯匙,往那盤子舀了一口,從容不迫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再一口。
雖然臉上無甚表情,看上起跟吃白飯沒什麼兩樣,但也沒有露出一絲勉強或厭惡,就這麼一口一口地,吃掉了將近半盤。
「吃得完了嗎。」單逸塵放下湯匙,抬眸望向一直看著他發怔的小姑娘,目光沉沉,「說話。」
「吃、吃得完了……」阮墨終於點了點頭,然後看他如往常用飯後一般,起身離席,不由得喊了一聲,「單逸塵!」
男人一手還搭在桌沿,沒有回頭,但止住了腳步。
額,叫人家做什麼,她似乎沒有話要說吧……
「那個……你今晚還要搓背嗎?」
啊呸……她問的這是什麼事兒啊!
單逸塵挑眉,若有似無輕笑一聲,不等她後悔便開口道:「也好。」
然後,頭也不回地上樓了,獨留阮墨在飯桌前,如遭雷劈。
也好……也好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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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阮墨並不是第一回給他當搓背工了,不過那回她才剛打好一大桶水,他便有事出門了,之後徹夜未歸,所以最後也沒她什麼事兒。
可今晚……
阮墨透過窗戶望向樓上亮著燭火的房間,看到那個明顯會一直待在屋裡的人影,幽幽嘆了口氣。
其實她真不是嘴賤。
以前剛進紅鸞門的時候,想著有個前輩能罩著自己的話,就不至於在裡面被欺負。還沒等她找,一個據說已經混了十數年的師姐,便主動跟她搭話。師姐人成日樂呵呵的,也沒使喚她做過什麼,唯一就是因為太胖夠不著背,所以偶爾她會幫忙搓背。有時犯事了,惹師姐不高興,也會靠這招給師姐降火。
所以今兒不知戳中哪根筋了,就那麼順口問了出來……還有上回也是……
哎,當真是禍從口出。
等浴桶的水盛得差不多后,阮墨跑回屋去,沖著樓上喊了一聲,未幾便見他走出來了,身上竟然解了衣袍,只著一條粗布長褲,露出精壯的上身……
啊——
阮墨下意識就別開了視線,毫無意外的,臉上的溫度不斷飆升,幾乎要燒起來了。
他、他怎麼不穿衣服!
在一個姑娘家面前這、這樣……分明是耍流氓!
單逸塵形容自若地步下樓梯,經過昏暗不明的一層,來到後門,也沒看人一眼,直接三兩下褪了僅余的衣物,便邁開長腿跨入桶中。
水聲清潤,似有漫溢。
「杵在那兒做甚?」男人的嗓音如墨夜般沉寂,隱隱不耐,「過來。」
阮墨渾身一僵,不敢忤逆,小步小步慢吞吞挪過去,頭都快埋進胸口裡了,不留神腳下絆了一下,險些撲到桶里去。
他側臉望了眼雙手扒在桶沿的小姑娘,月色下紅透的雙頰粉嫩可人,低垂的眼睫毛微微顫動,掩住那雙靈動的眸子,不敢瞧他半分。
「慌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