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寨寨主與官家小姐(四)
今兒天晴,盈盈的日光照頭打下來,烤得腳下的泥地微微發熱。
不過阮墨倒是不覺曬,瞧著天色好,綁起寬大的袖子,抱著一木盆的衣服往村后的溪邊走去。
這是她到山寨的第七日了。
當日為了留在單逸塵的屋子裡住,她面子裡子都不要了,腆著臉糾纏許久,甚至還被他……咳咳,終於如願以償沒有被他趕出來。
可這個男人,平白無故強親了她就罷了,竟然跟個沒事兒人似的,照樣與她冷眼相對,看起來完全沒有因為這麼一個吻,而對她產生任何其他感覺……
哎,木頭就是木頭,佔了姑娘家這麼大的便宜,正常男子都會有點反應吧,他竟然絲毫改變也不曾有。虧她還以為自己此番「捨身」的行為,能對她完成任務起到一丁點作用……
想到那個莫名其妙的吻,阮墨不自覺伸指撫上自己的唇瓣。被他的唇舌用力吮|弄過的感覺依舊清晰,不帶一絲感情,甚至狠烈得令她微微刺痛,與她曾經聽同門講過的風花雪月、柔情纏綿全然不同。
可她事後,還是忍不住面紅耳赤了半天。
畢竟這是長這麼大以來,第一回被一個男人……親了,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仍是令阮墨感到幾分難言的羞恥,以至於每每面對他那張傾國傾城卻表情匱乏的冷臉,她都有些不敢面對。
不過心裡如何想也好,日子還是得過的。
那日單逸塵答應讓她住下了,便真的讓她住著,管吃管喝,但沒有吩咐任何事情讓她做,估摸著把她當成豬在養了。
然而,近年官府抓得比較嚴,這幫山賊撈不著好,瞧這兒雖然有房有地,實際上他們的生活卻過得並不富足,食宿條件也不算太好。阮墨自認還是有良心的,不想當條白吃白住卻無所事事的米蟲,但又不敢與外面的山賊過多接觸,便決定主動擔起伺候寨主大人的職責。
陸見聞言十分高興,說寨主不喜吵鬧,長年獨居,眼看著大伙兒都成家了,寨主他還是孤身一人,過得不咸不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他作為寨主最親近的手下,也很是替他憂心。如今她正巧住進了寨主的屋子,若能跟在寨主身邊服侍著,他當然是喜聞樂見的。
阮墨當時有些驚訝,還以為山寨寨主這種身份的人,都喜歡過日日大魚大肉,美人左擁右抱的奢靡生活,不料單逸塵非但吃食簡單樸素,連對美人兒也沒有興趣?
不過他的內在是那個教主大人,雖夢裡身份不同了,但性格思想方面應該是所差無幾的,這便可以解釋他為何不近女色了。
哎,路漫漫其修遠兮……
溪邊的清流汩汩,帶來些微沁人的涼意,阮墨抱著木盆走到一處樹蔭下,抽出一件墨藍的袍子揚了揚,浸在清澈的溪水裡泡了泡,抹了皂角,然後按在搓衣板上搓。
「阮姑娘,你也來洗衣裳嗎?」
阮墨尋聲扭頭望去,見是前年死了丈夫的寡婦嚴氏,揚起笑容:「好巧啊,嚴大娘。」
因著她初到此地便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山寨里的女人大多對她有些冷淡,只看在寨主的份上沒有刻意為難她,只有極少數對她懷有善意。
嚴氏便是極少數的其中之一。
「這麼熱的天還出來幹活,你倒是挺勤快的啊。」
「嚴大娘不也是嗎?」阮墨往旁邊讓了讓,空出一點位置,沖嚴氏笑笑,「這兒陰涼,您也過來乘乘涼,不然當心中暑了。」
「謝謝啊。」嚴氏拖著木盆挪過去了,與她並排蹲著,手腳利落開始搓衣裳。
「綰綰呢?怎麼幾日不見她了?」
蘇綰是嚴氏的獨女,比她小一些,十三四的年紀,平時常跟在娘親身邊,最初來洗衣時,總見她跟著嚴氏一同來,不是幹活兒,就是蹲溪邊玩玩水。
嚴氏低著頭,神色未變:「那丫頭嫌外邊熱,怕晒黑,便躲屋裡不出門了。」說到女兒,語氣寵溺,唇邊的笑意也溫柔了幾分。
「嘿嘿,綰綰也知道愛美了,這是好事呀。」
阮墨自幼無親無故,第一眼瞧著綰綰便覺得親切,難得跟嚴大娘的關係頗為不錯,不自覺便將她看作了妹妹。
嚴大娘只是無奈地搖搖頭,提起另一樁事兒來:「昨兒陸見幫咱們娘倆收了地里的玉米,比往年都多了不少,堆在屋后,你一會兒跟我回去帶點兒走?」
山寨里大多人家自給自足,除了肉食得下山購置外,鄰里之間經常交換些蔬果糧食,阮墨來了以後,也沒少受大家的恩惠,不過她曉得,在他們眼裡,都是算作送給寨主大人的。
「好,先謝謝您了。」
「有什麼好謝的。」嚴大娘笑了,擰乾衣服上的水,「照顧好咱們寨主就行了。」
「會的會的。」阮墨也笑,繼續洗這位寨主大人的衣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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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嚴大娘那兒回來后,阮墨先跑了一趟膳房,把滿懷的玉米丟在灶邊,又到溪邊去取回洗乾淨的幾件衣袍,從後門進了院子里,將衣袍一件件往木架上晾開。
饒是她這麼不怕熱的人,此刻都不禁汗流浹背了。
晾衣的木架相較於她的身形,有些高過頭了,為了能將衣裳搭上去,每件她得使勁跳起來,真不是一般的累人。
剛歇完午覺的單逸塵躺在床榻上,聽著樓下哼哼哈哈的聲音,揉著眉角起身往窗外一看,果然是預料之中的人兒。
這小姑娘倒是勤勞得很。
他收留她的時候,就做好了養條米蟲的準備,並不是抱著找個婢女的念頭,可她卻自覺包攬了這屋子裡的各種家務事,而且做得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比方說他住的這屋子,大是夠大了,可打掃起來也著實夠麻煩的,加上有很多擺設、傢具都用不著,不知蒙了多少灰塵。他在外漂泊流浪慣了,對住處的要求不高,只要有能遮風擋雨的地方便可,故而除了他自個兒的房間外,這屋子裡外基本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所以阮墨第一晚歇息的時候,還是邊跳著傷腳,邊拿著濕布擦了幾遍床。
第二日一早,樓下一陣磕碰的聲響,間或還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聲,把他徹底吵醒了,窩了一肚子火邁出房門。結果看見樓下的小姑娘一拐一瘸地拎著水桶進屋,往地上一方,擰了抹布便開始擦桌椅、擦地板,水桶很快由清轉黑,她又出去換了一桶新的來,繼續擦。
當時他在想,這姑娘吃飽了撐嗎,反正是用不上的地方,臟不臟又有何關係,何必特地辛辛苦苦去打掃。
難道是為了討他歡心,讓他覺得她很能幹,專門在這兒做做樣子?
於是他就站在樓上,也不出聲阻止,靜靜地看她能堅持多久。
然而最後,他卻成了那個堅持不下去的人,在她即將把一樓的地板全擦完之前,腳下生風般走下樓去,在阮墨的身後手一伸,如同拎小雞一般將人提了起來,皺著眉問她:「誰讓你做這些了?」
他出現得突然,而且語氣生硬,小姑娘被嚇了一跳,怯怯地縮著脖子:「我看這裡太髒了,走兩步都能揚起灰塵來,就隨便打掃一下……是不是吵到你了?」
隨便打掃一下?
每張桌椅、每件擺設擦了兩遍,整一層的地板全部擦了一遍,若這也能稱作「隨便」,那麼還有誰能做到認真的地步?
一肚子起床氣當即泄得一乾二淨,哪還能說她什麼呢,他只好放開她的后衣領,奪了她手裡的抹布,俯身提起一桶污水,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屋子。
不過,雖然他始終認為阮墨的行為純屬沒事找事,但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從她打掃過之後,他每回從外面踏進這屋裡,都能明顯感覺到,曾經那種陰森頹敗的氣息,似乎不復存在了。
不僅僅是一樓的廳堂,在他出去辦事的某日,小姑娘竟然膽大包天地闖進他的房間,不但如那日般「隨便」打掃了一番,還添置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床幔、茶具、燭台……好,這些確然有些用處的,他也不多指點什麼了。
可……放在牆角那塊等人高的銅鏡是怎麼回事?
他又不是那些姑娘家,擺個梳妝打扮用的銅鏡做甚?
還有……那些紅得刺眼的窗花又是怎麼回事?
他對這種喜慶之物一向無感,即便要貼也得碰上節日才弄吧,這會兒貼了,不是讓人笑話嗎?
然而,看到阮墨被他沉著臉命令撤走,耷拉下來的眉眼,一副莫名委屈的模樣,他準備說出口的那句「快點」,到嘴邊時卻變成「算了」……
窗上的紅紙花鳥圖栩栩如生,微微捲起的邊角有些突兀,單逸塵忍不住伸指撫平,但移開后,依舊頑固地卷著,囂張至極。
罷了罷了,反正他的房間也就他能進來……頂多再加一個她,旁人哪裡能笑話什麼。
隨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