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侍衛與公主(九)
天色微暗,碧綠的湖面平靜如鏡,沒有一絲波瀾。
未幾,湖中央微微蕩漾,一個男人猛地冒出水面,臂彎抱著昏迷不醒的姑娘,一手不停地划水朝岸邊游去,將她推上岸后,自己也撐著岸沿上來了。
所幸湖底足夠深,單逸塵又將她護在了懷裡,是以她身上並未受傷,只是落崖時似乎不慎碰到頭了,暫時醒不過來。
他將她重新抱起來,邊走邊環顧四周,大致看了看崖下的地勢,便朝著遠離大湖的方向走去。
太陽漸漸下山,光線昏暗,加之公主失去了意識,行動不便,單逸塵放棄了尋路出去的念頭,加快腳步,在天黑之前尋了一處可藏身的山洞,將她安置在裡面后,又立即去尋了些枯木枝葉回來,生起一個火堆取暖。
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湖水浸得濕透,他利落地除了下來,掛在火堆旁臨時支起的木架上烘著,回頭看見同樣渾身濕漉漉的公主,心裡卻犯了難。
男女授受不親,他與公主雖兩情相悅,但到底只是主僕的關係,他當真能……做出這等逾矩之事?
內心一番掙扎,他最後還是決定暫且放下禮節,單膝跪於她身側,深吸一口氣,開始解下她身上繁複的衣衫,一件又一件,直至剩下最後一件裡衣時,他已是額角冒汗,忙將猶在滴水的外衣拿到火堆旁晾開,心口那腔發燙的熱流才漸漸平復下來。
曾以為自己早已過了情動的年紀,豈料遇上了三公主后,自己竟會如同黃毛小子般沉不住氣,真應了老大曾經說的,「等你哪天栽了,你就曉得那種,不甘心又不得不認栽的滋味了」。
哎,也不知老大他們可有躲過與無面幫的正面交鋒……
洞口冷風陣陣,單逸塵怕她著涼,將人兒抱得離火堆近了些,扶著她靠在他身上半坐起來,好讓衣裳能幹得快一些。依舊濕透的裡衣緊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柔美的曲線,他淡淡瞥了一眼,隨即迅速收回視線,只覺得她此刻軟軟地靠在自己懷裡,毫無防備,令他有幾分不自在,但又不願離開她。
就這麼靜靜地坐了許久,待回過神來,衣裳已然烘乾了大半。
單逸塵將自己的衣物草草穿上,這才取了阮墨的過來,小心翼翼給她套上去。好不容易穿好后,又是冒了一頭薄汗,他便索性將自己的外袍也脫了,往她身上一裹,包得嚴嚴實實的,半絲風兒透不進去。
做完這些后,他盤腿坐於火堆前,眸光沉沉望著她安然的小臉,困意慢慢來襲,便轉身枕著手臂就地躺下,聽著耳畔她均勻綿長的呼吸聲,不知不覺墜入了睡夢之中。
******
單逸塵年少時曾參軍歷練過一段時日,對事物警惕度極高,如這般宿於郊外時並不能深眠,稍有異動便會轉醒。
夜半醒來時,外邊的天依舊漆黑如墨,火堆卻並未熄滅,亮光逼人,他眯眸朝一處掃了一眼,竟是空空如也,心頭一緊,立時要起身尋人。
「單……逸塵……」
一道微弱的女聲忽而從極近的地方傳來,單逸塵頓時渾身一僵,緩緩垂眸看去,果不其然看見公主殿下不知何時躺進了自己懷裡,下意識要退開去。
「……不要……冷……」
她藏在寬大外袍下的雙手牢牢抱住他的手臂,非但不放他離開,還迷迷糊糊地往他懷裡蹭,唇瓣微顫,纖細的肩頭也不住輕抖。單逸塵瞧著她著實冷得可憐的模樣,心中驀地一軟,不忍強行抽回手臂,咬咬牙,終是抬臂將她輕輕摟入懷中。
他無法看著她受寒受凍,卻狠心推開她的手。
她在他的心目中,比那些虛無的禮節規矩,重要千百倍。
由始至終,他的守禮,他的不逾矩,都不過是因她一人罷了。
彷彿感受到男人熾熱的溫度,沉睡中的人兒無意識地往他懷裡鑽,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才嚶嚀一聲,伏在那兒繼續安睡,如同一隻乖巧的小貓般,依賴又粘人,他只覺心口處暖意融融,只想就這麼一直抱著她,永遠不放手。
若此夜有夢……
但願,永不復醒。
******
清晨,日光熹微,柔和的光線打在姑娘柔嫩的臉上,如白玉般無暇。
「唔……好痛……」
阮墨悠悠轉醒,艱難地睜開一條眼縫,伸手摸向腰間硌著她的硬物,是一塊碎石,便隨手放到旁邊去,揉著眼坐起身來。
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石壁嶙峋,熄滅不久的火堆猶冒著絲縷薄煙,她仰頭看了看這個陌生的山洞,有些混沌的頭腦一陣恍惚。
她記得自己是在和親的路上,突然遭了土匪偷襲,混亂之際馬匹失控前奔,單逸塵追上馬車過來救她,她卻不慎落崖。之後將被救上去時,又橫生枝節,來了幾個聽著像是土匪的人,一直對他拳打腳踢,她想讓他放手保命,他卻死死不放手,最後竟抱著她一同墜崖。
「嘶……」額角隱隱作痛,阮墨抬手撫上那處淤青,小心地輕輕揉動。
所以,現在他們是在崖底的某處山洞中?
那……單逸塵呢?
四周不見人影,她撐著地欲站起身,那件裹在身上的玄色外袍便滑了下來,落在一邊的地上。認出這是他的袍子,她俯腰撿起,拍了拍沾上的灰土,這才抱在懷裡,一步步往洞口走去。
「公主醒了?」
阮墨腳步一頓,洞口處便先轉進來一個男人,俊美的臉龐沾了些許水珠,平日梳得整齊的墨發隨意垂落於腦後,看起來倒是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瀟洒。
「嗯……是啊。」她定定地看了會兒,心口撲通撲通直跳,忙垂下頭,看見自己還緊緊抱著他的衣袍,愈發不好意思起來,就要遞還給他。
「我空不出手,放下便可。」單逸塵丟下這麼一句,便邁步朝火堆的方向走去。
阮墨回頭,這才注意到他手上倒吊著兩隻兔子,棕灰的絨毛間汩汩流著血,雙眼閉合,早已一動不動了。
哦……方才他是出去獵野兔了吧?
見單逸塵已然走到火堆前開始生火,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腹部,還是決定先到外邊尋尋水源,畢竟自己也是才睡醒,也不知邋遢成什麼模樣了。
瞧著他似乎也是剛洗了把臉,水源應是離洞外不遠的地方,她踩著滿是枯枝殘葉的山路上走著,很快便見著了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她提著裙角走過去,蹲在溪邊洗漱了一番,又將微微打結的長發放下來,以五指為梳稍作打理。
髮飾早在落湖后便全數散失了,她撫了撫及腰的墨發,便任由它垂在身後了,對著水面照了照,滿意地輕勾唇角,起身走了兩步后突然一僵,又倒回溪邊再看了看,終於覺察出不對勁了。
她的衣裳,本該是左襟疊右襟的……為何現在變成反的了?
雖然衣裳是宮女為她穿上的,但她看得清清楚楚,絕無可能記錯,除非……有人解過她的衣裳?
阮墨伸手探上層層衣襟,除了最底層的裡衣依舊保持原樣外,其餘全都反過來了,又想到今晨看見火堆旁支起的木架,立時便想到昨夜發生了何事。
果然……這塊成日端著禮數的冷木頭,也只有迫不得已之時,才會容許自己稍稍逾矩吧。
她低頭扯了扯綁得十分粗糙的腰帶,忍不住抿唇一笑,轉身往回走了。
這個男人真是……老實得有點可愛啊。
******
回到山洞前,遠遠便聞見一股香噴噴的肉香味兒,阮墨咽了咽口水,一走入洞內便看到木架上吊著早已熟透的兔肉,油滋滋地冒出來,頓時餓得眼冒金星。
「好香好香……這個可以吃了嗎?」阮墨湊到他身旁跪坐下來,目不轉睛盯著,語氣急切得不得了。
單逸塵瞧她一臉垂涎欲滴的模樣,微不可察地輕輕一笑,拾起兩根樹枝將烤得通紅的兔肉取下木架來,扇了扇上面冒出的白色熱氣,利落地扯下一條兔腿,遞到她跟前:「吃吧。」
阮墨伸手要拿,那兔腿卻突然往前挪了挪,害她抓了個空,立刻皺眉望向始作俑者道:「不是給我嗎?」
「燙,公主拿不住的,就這麼吃。」他依舊遞到她面前,拿得極穩,淡淡解釋道。
她反應過來,忙道:「那你快放下啊,會燙壞手的。」
「無事,臣是粗人一個,皮糙肉厚,耐燙。」
他說得一本正經,阮墨曉得自己再勸也不會有用,便傾身湊上前去,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呼,呼,好熱……」剛離了火的兔肉滾燙不已,熱得幾乎受不住,可濃郁的肉香又讓她不願吐出來,只得邊不停扇風,邊儘力咀嚼著。
「好吃?」單逸塵問。
「嗯,好吃。」好不容易吞下去了,她又忍不住咬了一口,咂咂嘴,強調,「特別特別好吃……」
他看著她滿足得眯眼的小表情,不禁勾起唇角,道:「當真?」
「嗯,當真。」阮墨用力點點頭,抬手小心地撕下一片肉,遞到他嘴邊,笑道,「不信你嘗嘗?」
那雙水潤的杏眸中溢出清甜的笑意,盈盈望著他,笑得那般美好動人。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不再猶豫,張口咬住了她餵過來的肉。
「是不是很好吃?」她歪著腦袋問他。
其實於他而言,這也不過是飽肚之物,談不上味道如何。但或許,因為是她喂的,他便覺得好吃了。
「……嗯。」
「那再吃一片吧……呀,你含到我手指了……」
「抱歉……我自己來。」
「無事無事……嘶,好燙!」
「還是……我喂公主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