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神醫師兄與小師妹(七)
時辰尚早,偌大的學堂有些冷清,阮墨抱著書冊走到自己的位子跪坐下來,翻開折起小角的那一頁,開始溫習昨日師父講授的內容。
這一看,便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師兄們三三兩兩結伴出現,原本空落落的學堂也漸漸被佔滿了位子……唯獨最角落的位子,依舊如同前兩日般,空無一人。
阮墨回頭望向那個位子,微微晃神,彷彿又看見那個面無表情,冷冷地趕她出去的男人。
當日的情形十分兇險,傷者的傷口在包紮后毫無徵兆地崩裂出血,性命危在旦夕,若非有保命丹護住最後一道氣,恐怕撐不到單逸塵為他縫合好傷口,便直接一命嗚呼了。
她沒有聽從他的話,一直守在房間外面等待,等到日頭下山,等到月上枝頭,才等到他從屋裡走出來。
可她未來得及開口,男人便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疾步往葯庫走,全然不管她是否能跟上。連她險些絆倒在門檻處,他也不曾伸手扶她一把,任由她踉蹌了幾步撲到葯柜上,落了一臉灰塵,才將她拽回面前。
然後,將一張紙狠狠甩在她面前,讓她重新執一回葯。
她咬著唇一言不發,默默撿起藥方去執葯,取到最後一味葯時,心中已隱隱猜到他為何發怒,捧著藥包走回他的面前,雙手都微微發著抖。
果然,單逸塵攤開藥包掃了一眼,眸色一沉,伸指拈起一截並枝而生的藥草,問她:「此為何物?」
「玉、玉蕨草……」
「此為溢紅花的莖幹,活血化瘀,外傷嚴重者禁用。」他垂首逼近她,幽黑的雙眸深不見底,寒光刺骨,「你,竟將它添進葯里?」
她登時如遭雷劈,手一顫,鬆散的藥包掉落在地,寂靜無聲。
對了,終於想起來了,這是存在於原主記憶中的畫面,不知為何記錯了模樣,而她入夢后並未在書卷上看過玉蕨草,又或者是看過卻被她忽略了,才導致今日的錯認。
差一點,只差一點,那位傷者便會因她的失誤而丟了性命。
「對不起,我不曉得……對不起……」
都是她的錯。
即便被他怪責,被他痛罵,也全是她應得的懲罰。
她根本沒有資格說半句怨言。
可單逸塵不再多說一字,靜立良久,終是轉身離開了葯庫。
由始至終,沒有回頭望她一眼。
直到現在,整整三日了,他都未在她面前出現過,哪怕僅僅一個背影。
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呢?
「大家聽好。」有人匆匆趕來,拍了拍掌,揚聲道,「今日師父有事不便授課,各位可以先散了。」
「又不來了?師父回谷兩日都不來講課,真是少見啊。」
「哎,師父不來,怎麼不讓大師兄代為講授?」
阮墨遲鈍地回過神來,撐著案面站起身,跟在稀稀疏疏朝學堂外走的師兄們後頭,心不在焉地走著。
「大師兄?說起來,近幾日都沒見到他啊……」
「你不曉得?大師兄他……被師父罰了。」
她愣了愣,抬首朝說話人看去,放在書沿上的指尖捏得泛白。
「為何?大師兄也會被罰?」
「嗯……聽說是那日來谷里的傷者因他的失誤險些救治不成,師父責他行醫疏忽,然後就命他閉門思過了……」
「此話當真?」
忽然被人打斷,那位師兄有些不高興,可一看是小師妹過來了,也不好計較,便答:「當然。我那日在師父房外偷聽到的,不會有假。」
「小師妹總與大師兄待在一起,也不曉得此事嗎?」
阮墨搖了搖頭。
原來……他幾日不見她,是因為被師父關了禁閉?
可明明責任在她,為何只有他一人受罰?
莫非是,他獨自攬下了所有過錯,並未與師父解釋事發經過?
「師兄們慢聊,我先行一步。」
「啊……哦,去吧去吧。」
她得去尋師父說清楚,還單逸塵一個清白。
******
豈料才走到東南面的藥房,阮墨便被之前在灶房見過的那個胖師兄攔住了。
「阮師妹,這是要去找師父嗎?」
她點點頭,見胖師兄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解道:「怎麼了?」
「師妹還是莫要去了,師父近幾日皆在照料那位受傷的大人,閉門不見人,讓我們不得私自前去,擾了大人的清靜。」
「可……」
「可是什麼呢。」胖師兄打斷她,一語道破,「師妹是為了大師兄的事,想去求情的吧?」
「……嗯。」也不只是求情,還要向師父認錯,澄清誤會。
「那你就更不該現在去了……我拜師以來,還是頭一回見大師兄被師父罰,想來師父是真生了氣,你要是去了,只怕會火上澆油。」胖師兄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勸道,「你若擔心大師兄,還不如直接去瞧瞧他。我們是不敢,被師父發現可不得了,但你不同,師父即便曉得了,也多半不會責怪你的……哎,大師兄他日日只有兩碗白米飯,食不果腹,也不知會熬成什麼樣子……」
阮墨猛地抬眸,愕然道:「兩碗白米飯?師父不是只讓他閉門思過嗎?」
「這是谷里的規矩,弟子在閉門思過期間均需減食,以示懲戒。」胖師兄摸著下巴解釋道,一轉眼不見了人,忙回身望去,「……師妹你做什麼?」
「嘶,燙……」她吹了吹手,再次伸向灶台的蒸籠,將剩在裡頭的兩個饅頭拿出來,放進白布里包著,打上結,「師兄,我先走了,謝謝你。」
「等……」話還未說出口,小師妹就跑得沒了影兒,胖師兄轉頭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蒸籠,咽了咽口水,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可是……他偷偷留著給自己加餐的饅頭啊……
******
醫谷的小路七拐八彎,阮墨捂著藏在兜里的饅頭,小跑著往單逸塵所居之處去,等站在他門前時,撐著膝蓋喘了好一會兒氣,才直起腰來敲了敲門。
屋內並無任何反應。
她不死心,微微加重力道再敲了兩下,敲得指骨都有些疼了。
「何人?」
是他的聲音,聽起來依舊低沉平穩,不似想象中的有氣無力,阮墨鬆了口氣,貼著門板回道:「是我,阮墨。」
裡頭靜了片刻,語氣冷淡:「你來做甚?」
「我……我聽說師父將你關起來了,來看看你的。」
「多事。」那道熟悉的聲音愈發冷硬,隱隱不耐,「給我回去。」
可阮墨早已摸清他的脾性,是真不耐煩還是裝的,她一聽便能分辨出。況且,他會在師父面前幫她扛下了一切過錯,想必氣頭也早就過了,自然不把他話當回事,繼續求道:「我不回……師兄,你開開門吧,我就看一眼……師兄……」
然無論她如何哀求,裡面的人卻不再說一個字,顯然是要讓她知難而退。
兜里的饅頭還微微溫著,阮墨盯著緊閉的大門,忽而心生一計,幾步跳下台階,繞小路往屋子後方走去。
******
單逸塵的居所比其他弟子要稍微大些,不但獨居一屋,屋后還有一方不小的空地,種了各種各樣的藥草,有些還是他外出時發現的奇珍異草,特地從外面移栽回來,十分寶貴。
是以,當他忽然聽後院響起重重的砸地聲,立時擱下醫卷,朝後院大步走去。
豈料卻看見某人以極其不雅的姿勢跌趴在牆角處,而她身下壓著的,正是上月剛從淇陽城帶回來的風茨草。單逸塵頓時僵在原地,一句話說不出來,真不知是該心疼她摔得慘了,還是該氣她壓折了那幾株極為難得的藥草。
「嘶……呸,呸……」
以臉著地的阮墨艱難地撐起半身,扭頭吐掉嘴裡的土,也不想理會那邊站著一動不動,壓根兒沒打算過來扶她一把的臭木頭,只想打盆水洗掉沾了滿臉的泥土。
她自己對爬樹翻牆一類的技術活兒並不擅長,但在記憶中,原主不喜習醫,便成日往外逃,練就了一番好身手,故而她才想到從后牆翻入單逸塵屋子的辦法。
然而記憶與現實難免有些出入,真正做起來並不容易,若非這后牆不算高,她這會兒大概能直接昏過去了。
不過現在……要她頂著這張「土臉」面對這個男人……
哎,還不如昏過去的好。
阮墨環顧一周,發現院子的另一方角落打了口井,便扶著牆根站起身,抬步往那兒走去。
「站住。」
她倏地定住腳步,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人攔腰抱起,下意識輕呼一聲:「你……你做什麼?」
單逸塵垂眸看向她,那眼神彷彿要吃人似的,沉聲警告道:「你再踩壞一株藥草,我立刻將你丟出去。」
她一愣,回頭看了眼方才自己趴著的地方,幾根半臂長的綠草可憐兮兮地歪倒一旁,被壓得嵌入土中,無言以對。
藥草……居然被她壓成這副模樣?天,照他那寶貝勁兒,沒將她這個殘害它們的罪魁禍首一腳踢出門外,也算是給她留情面了。
可他自己不說,她之前又豈會曉得?
真是的,凈知道凶她……
見懷裡的人兒安分下來了,單逸塵面無表情地望了一眼東歪西倒的藥草,壓下心中的惋惜與鬱悶,將她一直抱回屋子才俯身放了下來。
豈料這姑娘一坐下又掙扎著要往院子走,他眼疾手快扯著她后衣領,一把將人拎了回來:「你又有何事?」
阮墨轉過臉,無比哀怨地望著他,眨眼時還似有些許碎土散落下來,那邋遢的模樣看得他嘴角不禁抽了抽,手一松將她放回地板上,冷聲命令:「給我待著別動。」
「那水……」
單逸塵冷冷瞥了她一眼,認命地閉了閉眼,沒好氣道:「我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