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倚斜陽
崔庭筠默認了。
上官露『哈』的一聲,明明是笑,眼底卻泛有一絲淚光:「我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我的皮相還那麼有用,可為何昔日崔先生對此,竟然一點反應也無?難道是先生不好此道?亦或者偽善的久了就真以為自己高風亮節,可以坐懷不亂?」
「連崔先生都魅惑不了,你還要我去□□殿下?」上官露道,「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我要是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吸引力,也就不勞動陛下費心在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下*&葯來完事了。」
崔庭筠聞言,臉色詐變。
上官露慘然一笑:「我和殿下彼此相安無事,相信日後也可以敦睦互助,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眨眼也就過了,我不想惹事。崔先生今日對我說的話,我就當沒聽過。」
說完,上官露翩然欲離開此地,孰料崔庭筠突然道:「有用。」
上官露猛的頓住腳步,但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崔庭筠望著她纖弱的背影,一字一頓道:「有用。露兒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讓我心動。」
上官露的淚不爭氣的滑落,哽咽道:「那為什麼?」
「為什麼——?!」她拿起茶盞憤怒的朝崔庭筠擲去,崔庭筠不閃不避,堪堪擊中額角。「為什麼把我推到殿下身邊去?」
崔庭筠不顧自己額頭上伸出的血漬,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眼中有無限的柔情:「露兒,你不明白,我是一柄人刀,我的存在只為國事。若高綏在我有生之年都不再起事,陛下從無問起過你是怎樣的女子,那我可以一直當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然後在合適的時候向你父親提出來。只是高綏一直蠢蠢欲動,我滯留在烏溪,是因為他們,我舉步維艱,也是因為他們,然也正是因為他們,把我長留在了你的身邊,我一日日看著你長大,一日比一日痛苦。陛下不放心上官氏,你是個最好的質子,但最關鍵的是,你秉性純良,這些都是陛下要的。我親手把你教的這樣好,也是我親手把你推向深淵。你總問我喜不喜歡你,我答不上來,也不能回答,你問我為何不要你,我有我的職責,我不能喜歡你。露兒,我只是一柄人刀,我連人都不是,我怎麼帶你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其實並無我容身之處。但是露兒,我對你每時每刻,都是用了真心的。即便是送你上京,心如刀絞,也不曾怠慢過一分。」
「要你做這樣的事,要我親自同你說這樣的話,再沒有人比我更難受。但你總歸要嫁人,與其嫁給別人,我情願把你送到大殿下身邊,起碼我能篤定他是喜歡你的。這樣不失為一個好歸宿。」崔庭筠的聲音越來越低。
「就因為那天他送我回去,你一眼便判定他是我可以託付的人?」上官露傷感道。
「是。」崔庭筠信誓旦旦道,「我看人從不會錯。」
「須知歷代天機營的人刀只聽命於大覃的君主,假若我們的陛下百年後,我有幸還活著,我就會聽命於未來的陛下,也就是現在的大殿下,但是大殿下為人意氣用事,常常明知是好話都聽不進勸。然凡事過剛易折,陛下便需要一個人能夠在他身邊時不時的給予他提點,以柔克剛。此番陛下命我迂迴的來找你,也是知道你必不會有負所託。」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上官露再一次向他求證,「那個叫連翹的真的不是好人,是細作?」
崔庭筠面色凝重的點頭:「一個非常工於心計的女人,擅於偽裝,大殿下被蒙在鼓裡還不自知,最重要的是,無論誰和他說,把理據擺在他面前他都不信,別無他法,只能讓他越晚知道戰況越好,相信連翹在等不到大殿下回信之後一定還有別的方法聯絡他,不過當務之急,你只管拖住殿下就好。我們需要爭取一點時間,儘快能把這個女人解決掉。」
上官露微微一咬唇:「我真是討厭死你們這些人了!」說完,提著裙擺氣哼哼的走了。
崔庭筠鬆了口氣,他知道,上官露如此便是答應了。
回府之後,管家稟報說殿下還在宮裡,議完軍機便會回來同她一起用膳。
上官露『哦』了一聲,管家早已經習慣她面無表情了,說完就自行退開了去忙事。
李永邦進府的時候便看到她站在廊下倚著門框,一身煙霞色的鏤花蜀錦立領小褂子,杏仁白的五彩花草紋襦裙,亭亭玉立的背映著晚霞,隔著小小的庭院,沖他微微笑,落花零星墜下,像下了一場雨。他的眼神略一停頓,回過神來以後,疾步匆匆向她走去,張口想問『等我嗎?』,又硬給憋了回去,道:「該用膳了,進去吧。」說著,伸手去扶她。
她『嗯』了一聲,進殿後乖巧的坐到他身側,丫鬟們布完菜後退到一角,她的嘴角還是噙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李永邦終究是沒忍住,他們回府之後,她待他一直冷漠,彼此能不碰面就不碰面,想來是還在為洞房那一夜的事情在生氣。李永邦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作為一個男人,這種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有什麼好多說的?但怕她不自在,他還是很配合的盡量不出現在她面前,只是每天晚上一起用膳免不了,不過像今天這樣和顏悅色,還是頭一回,李永邦當即擱下銀箸道:「說吧,幹了什麼事兒被人給揪住小辮子要我幫你善後?」
上官露嘟著嘴道:「才沒有。非得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才能在門口等你嗎?別的女子身為妻子不這樣?」說著,單手托腮,似乎是置氣了,「那我以後不等了。由得你去。」
李永邦突然心情很好,拿起她的手放到碗邊,叮囑道:「說了多少次,用膳要雙手捧著碗。」一邊斜眼看她,「既沒做壞事,那有什麼可樂的,開心成這樣?」
上官露抿了抿唇道:「我今天出去看戲了,你猜我撞見了誰?」
李永邦裝作無意的問:「誰啊?」
「我能問你,那你肯定認識啊。」上官露望著他,神秘兮兮的說,「崔先生!怎麼樣,沒想到吧。」
李永邦面色不善的『哦』了一聲。
上官露一下便知道李永邦對於崔庭筠的身份只怕是早就清楚的,那她下午見了崔庭筠應該更是逃不了他的法眼……
上官露捧著心道:「啊呀,我見到他呀,那叫一個傷心難過……」
她的扭捏作態把李永邦給逗笑了,上官露道:「有你這麼往我傷口上撒鹽的嚒,還好我懂得自我調節。」
「怎麼個調節法?說來聽聽。」李永邦好笑的看著她。
上官露搬起圓杌子朝他身旁挪了一挪,道:「他的確是在朝廷里供職,他向我承認了,我罵了他一頓,還打了他。」
李永邦側目:「你打他?」
上官露點頭:「我拿杯子潑了他一身水,額頭也叫我打破了。」
「這麼潑辣?」李永邦笑著看她,不知道為什麼,白日里軍機處的那些煩心事起先還跟冤魂似的纏著他,這會子全都煙消雲散了。
「但這僅僅只是泄我心頭之憤,要讓我開心,還是只有殿下能幫我辦到。」上官露直勾勾的盯著李永邦,兩隻手扒著他的手臂,一副寵物討食的模樣。「殿下可還記得承諾過我什麼?」
「什麼?」李永邦身子不禁往後仰,綳著笑道,「你這不懷好意的眼神是在打什麼主意?」
「我是在想……」上官露絞著衣襟,又咬了咬下唇,抬眼看他直到看的他如坐針氈才道,「你不是答應過我,可以讓我安排人給你侍寢的嚒?」
李永邦『蹭』的一下站起來:「合著你是在算計這個啊。」
上官露指著他:「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啊!你答應了我的。要不然府中那些個女眷我可怎麼打發,她們三天兩頭的找我哭訴,豆蔻年華就在殿下您這裡荒廢了,您不懂得憐香惜玉。我又不能約她們一起上街看戲,闔府上下只有我能去,她們被關著,也怪可憐的。」
李永邦扶額道:「可我很累,政務很忙。」
上官露起身站到他身後,握起小拳頭敲著他的肩膀賣乖道:「就是知道殿下政務繁忙,所以夜裡安寢更應該要舒心緩解一下,不是嗎?嗯?」上官露側過臉來盯著他,她的鼻音很重,軟軟的獨有的女人香氣在他脖頸間圍繞。
李永邦唬著臉:「不要。」
上官露氣哼哼的坐下道:「食言小人。」
李永邦道:「不是,是我正好有了連翹的消息,安排人前去接她,委實不想在她來的時候鬧出太多的事。」
「那她知道殿下你的身份嗎?」上官露天真的問。
「知道。」李永邦嘆了口氣,心事重重的樣子,「此番去接她父皇還是不同意,我自作主張,眼下烏溪那裡兵荒馬亂的,我怕她會出事。」
「烏溪怎麼了?」她沉下聲來,當做頭一次聽聞這個消息。
李永邦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放心,你父母兄弟皆安好。」
上官露沉默了一會道:「連翹姑娘知道殿下的身份,對於進府可能遇到的事心裡多少應該有準備,殿下是在怕什麼?」
李永邦面露難色,上官露接著道,「你若不同意,那我就只有自劍了。」
李永邦雖不是初曉人事,但聞言還是略一心慌,正想斥責她幾句怎麼當著下人的面說這些,然而一切卻並非他想象的那樣,只見上官露從袖子里抽出一柄短劍,在自己眼前比劃。
李永邦嘴角一抽:「自薦你提劍幹什麼,難不成你還要威脅我?」
「是啊。」上官露用劍抵著自己的脖子道,「你不肯,我就自劍。」
李永邦這才知道是他誤會了,她沒有要自薦的意思,一下子耳根都紅透了。
他沒來由的氣悶道:「不要。」
上官露跺著腳哭,「我真的自劍了,自劍了!」
李永邦『唉』的一聲過去奪過她的短劍,道:「好了好了,你先說清楚,到底是要自薦還是自劍!」
上官露裝傻道:「看殿下你要我自薦還是自劍呀。」
李永邦被問住了,尷尬了片刻后道:「你個小丫頭片子還沒長開呢,誰要你自薦。」
上官露綻出一個大大的笑:「那就肖良娣吧!她是府里的老人兒,今夜就由她為殿下侍寢!」
李永邦無奈,甩了甩袖子道:「我不過去她那裡,你安排人到這裡來吧。」
「好。」上官露掐著軟綿綿的嗓子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