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慈寧宮
那一頭,彩娥一路慌慌張張的回了屋,燕昭容見是她立即迎上來,道:「怎麼樣?怎麼樣?」
「成了!成了!」彩娥激動道,「可把奴才急出了一腦門子汗。」說著把紙條遞給了燕昭容。
她立馬打開來看,手止不住微微的發抖,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說真的,她也不知道是希望自己料事如神好呢,還是料錯了好!然而白紙黑字寫的清楚分明,印證了她的所有猜測,她的喉頭不由一哽,人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跌坐在軟榻上,眼眶裡竟有些濕。
「娘娘,您怎麼了?」彩娥喚道。
「沒事,我沒事。」她神情恍惚著回答。
彩娥狐疑的望著她,臉上明明失魂落魄,還強自鎮定,於是關切的問:「娘娘,您真的沒事?」
燕昭容長出一口氣,手撫在心口道:「我沒事,這次,是真的沒事了。」
她拿出字條放在燭火上,轉瞬便燒成了灰燼。
這個消息對有些人來說也許不值錢,可要說值錢,她保證,該知道的人一定還不知道。
這就是她的機會。
她細細的詢問了彩娥先前在外面淑蘭和福貴的動靜,彩娥將趙青雷和福貴的對話一字不落的全都轉述給她聽。
燕昭容聽了冷笑道:「果然如此。」
「趙氏是皇長子的側妃,趙青雷是他如今可以倚重的人。」
彩娥對其中的內情知之不詳,側著頭問:「娘娘說的是大殿下那位特別受寵的側妃?我也聽說過她,宮裡的下人們說,正妃上官氏和大殿下夫妻情感不睦,大殿下尤其偏愛趙氏,走到哪裡帶到哪裡,過年的時候,沒有帶正妃進宮來請安,反而帶著她來,為著這個還給陛下訓斥了一頓。王府的人都當這個趙氏是當家主母。難怪適才趙統領說話是那個聲氣兒,敢情是料定了趙氏要當未來的皇后了!」
「哼!」燕昭容不屑道,「就憑她?也配!」
彩娥愣愣的看著燕昭容,她家主子鮮少如此尖酸。
燕昭容道:「瞧著吧,不到那一天,誰都不知道正頭皇後到底是誰,不過她趙氏一個側妃想要在皇帝登基后越過正妃封后,除非她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否則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娘娘……那我們……」彩娥細聲的詢問,她不知道這關她們什麼事,她們要怎麼辦!以前她和主子相依為命,說心連心也不為過,主子看著荷葉,她就能給主子端來蓮子羹消暑,而從這個夜晚起,她似乎感覺自己離主子越來越遠了。
燕昭容坐了一會兒道:「早些安置吧。明日還要早起,恐怕要頗費一番心神呢!」
彩娥應聲道是,服侍她睡下,自己鑽進了氈墊子睡在外間值夜。
燭火熄了之後,燕昭容輕聲道:「彩娥,你睡著了嗎?」
彩娥半坐起來,道:「沒有呢,娘娘有什麼吩咐嗎?」
燕昭容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是叫你一聲,這些年,你跟著我受苦了,他日我若是能扶搖直上,我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彩娥咧嘴笑道:「有沒有好日子沒所謂,我只要有娘娘這句話,知道您心裡裝著我,我就高興。」
燕昭容抿了抿唇,微笑的闔上眼,沒再說話。
翌日天蒙蒙亮,整個禁宮還籠罩在一片沉冗的霧靄里,看什麼都只有一個輪廓,燕昭容便起來了,梳妝打扮的整齊往慈寧宮請安去。
皇太后沒有晏起的習慣,大清早的坐在窗檯前一邊用黑芝麻糊核桃露等熬得濃稠的養生粥,一邊等著張德全過來回話。
身旁陪著的是從前敦敬太後身邊得力的大姑姑芬箬。
宮裡的人都知道,芬箬姑姑是個神話,敦敬太后還活著的時候,就是老太後跟前離不開的,敦敬太后死了,她居然還能到敦敬太后的老對手敦肅太后那裡當值,委實是宮裡不倒的紅人兒。
還有一個張德全,歷經了兩朝,兩宮太后無論誰掌權,張德全都是皇太后的眼睛和耳朵。所以宮裡有句話,叫做流水的皇后,鐵打的大總管,說的就是他。
這一日,張德全還沒來,倒是燕昭容先到了,在宮外頭求見。
照理說是沒有不見的道理,但是大雪天特特前來不尋常,打發她回去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后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望著宮外圍著一圈的御林軍非不讓她進來就顯得愈加的不尋常了,太后微微蹙眉道:「芬箬,你說她來幹什麼?」
芬箬沉吟一下道:「奴婢也說不好。」
太後向她使了個眼色,幾個丫頭便打了帘子出去外頭領人,據說還和御林軍費了一番口舌。
燕昭容穿了一身品月色秋葵菊蝶紋織金緞棉襖,外頭罩一件絳紫色的大背心,莊重典雅,並不過分的俏麗,顯然是經過細心琢磨的。上前來畢恭畢敬的行禮道:「臣妾恭請母後身體安康,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後幾不可聞的輕哼一聲道:「外面颳得什麼風?不好好地在蘭林殿呆著,到哀家這裡來。」
太后不叫起,燕昭容就得一直跪著,但她臉上並無委屈為難之色,照舊跪的結實,輕聲細語道:「其實給母后請安本就是臣妾等應盡的本分,即便是天天來也沒什麼不該,只是母后寬仁,心疼我們,這才免了我們大雪天的禮數。「
太后乜了她一眼,道:「說吧,你來什麼事,哀家和上官氏(敦敬太后)可不一樣,別在哀家跟前整那套虛的。」
燕昭容幽幽道:「臣妾不敢欺瞞母后,臣妾確實有一事為難,只因陛下出宮日久,宮裡庄妃姐姐她們又都不在,便有一些閑言碎語流出來,臣妾目下是宮裡位份最高的,她們便一個個的都跑來問臣妾,可臣妾年輕不經事,壓根不知如何處置,便只有來請母后的意思了。」
太后一聲冷笑:「流言?有意思,張德全近來沒和哀家說起什麼流言,你倒是聽見流言了,可見燕昭容還是耳聰目明啊,那你和哀家說道說道,究竟是何等流言,能令你如此困擾,不惜巴巴的到我慈寧宮來走一趟。」
燕昭容輕咬著下唇,吞吞吐吐道:「母后……臣妾,臣妾不敢說。」
「不說你來幹什麼?」太后不冷不熱道。
燕昭容知道自己再賣關子老太后就要發怒了,她突然身體前傾,匍匐在地,哽咽道:「太后明鑒,這話臣妾不當說,要是假的,那就成了臣妾在詛咒陛下了,但宮裡都在傳,弄的人心惶惶,臣妾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嚇得沒了主張。」她頓了頓,微微抬頭,只看見太后的鳳眸眯起來掃視過她的腦袋,她壯著膽子道:「太后難道不覺得禁軍出現的很奇怪嗎?」
「適才臣妾要進來,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許。」
太后順著她的話道:「的確,這是為何?」
太后沉吟一下道:「照例……今日張德全也是時候過來了。」說完,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燕昭容道,「你知道?那你說給哀家聽聽。」
「臣妾,臣妾也只是略有耳聞。」燕嬪吞了吞口水,驀地大聲道:「太后千萬要恕臣妾死罪,宮中傳言,陛下在行宮,陛下在行宮……龍馭賓天了。」
「你說什麼!」太后『蹭』的起身,大手一拍,桌上的兩個茶盞『哐當』一聲。
燕昭容哭道:「太后,沒人來對您來說這個,臣妾也知道這個時候應當要明哲保身,什麼都不說,呆在自己宮裡最安全。可…可……」
太后冷眼看她:「你既知道,那又為何要過來告訴哀家?」
燕昭容抬起一張梨花帶淚的臉,誠懇道:「母后,茲事體大啊!消息若是假的,那是何人散布,有何居心,應該要抓出來問罪!事實上,臣妾之前都管束過下邊的人,沒影兒的事就不許再渾說。然而眼下連禁軍都出動了,由不得臣妾繼續裝聾作啞,哪怕是假的,臣妾也要來母后您這裡稟報一聲。只求母后您查清楚,給後宮眾人一個說法,也好平息這場風波,臣妾自是希望消息是假的,陛下能平安無事。屆時母后要問罪,臣妾認罰便是了,絕無怨言。」
太后『嗯』了一聲后,喃喃道:「是啊,是有些奇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哀家被軟禁了呢!」
燕昭容急切道,「大殿下最是孝順,必不會的。不過是怕母后您知道了以後傷心過度,所以想先瞞著您,等時機成熟了再說。是臣妾自作主張,以為凡事應當先讓母後知道了才是。」
「哦?」太后拖長了尾音,總算拿正眼瞧她,對她道:「起來吧,你也跪的夠久的了,芬箬你也是,怎麼不提醒哀家。」
芬箬垂下頭道:「是,奴婢失職。」
燕昭容踉踉蹌蹌的爬起來道:「不怪母后和芬箬姑姑,實在是此事聳人聽聞。」
太后讓燕昭容坐在自己身旁的梨花木交椅上道:「說吧,你那樣衝過來,不會沒有一絲一毫的想法,與哀家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燕昭容道:「太后,恕臣妾斗膽,臣妾以為,倘若消息屬實,太后可曾想過,陛下身前並沒有留下遺訓交待誰是太子。雖說長子嫡孫,大殿下繼位看起來並無不妥,可要論名正言順,朝中也還是有人擁護二皇子的,如此一來,豈不是給外人嚼舌根的機會?須知他們兄弟倆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要是叫人留下口舌,他日二皇子長大了,難免與兄長心生嫌隙。」說完,燕昭容自行的打住了。這是點到為止,見好就收,她哀怨道,「請太后明鑒,臣妾不過一個後宮婦人,見識淺薄,能想到的僅有這些,因為陛下子息單薄,臣妾真是擔心皇貴妃走後,他們兄弟二人……」
「你擔心有朝一日他們兄弟鬩牆,是不是?」太后介面道,「你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不過燕昭容……」太后此時一改先前初獲悉此消息的震驚,鎮定下來,頗有幾分玩味的看著燕昭容道,「你來哀家這裡可不光光是擔心他們兄弟吧?你更擔心的是哪裡出了什麼變卦,大殿下坐不了這個位置。譬如說,哀家一時心血來潮,下了一道懿旨,主張擁立二皇子,如此一來,你的如意算盤豈不是落空了?你說哀家猜的對不對?」
太后啜了口茶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燕昭容和哀家的孫兒依舊是交情匪淺啊。」
「天地可鑒。」燕昭容『噗通』一聲又跪下了,泣淚連連道,「太后,臣妾的心可以挖出來給您看,臣妾待大殿下當真是再清白沒有得了,臣妾知道太后您擔心的是什麼,所以臣妾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
燕昭容掖著眼角:「臣妾自知有罪。當年為著臣妾的事,令致皇貴妃與大殿下母子之間失和,臣妾經年累月的都在反省,可臣妾可以明白無誤的向太后坦白,臣妾對天發誓,臣妾對大殿下就像對待自家的親弟弟一般,只因臣妾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要說沒有一點兒情誼那是假的,可並非男女之情,而他也不過是性子執拗一些,想著我是他姐姐,以後要改口叫『母妃』,他一時轉不過彎來。」
「不過太后的擔心是對的……」燕昭容的臉上有一種大義凜然的決絕,「與其他日遭人詬病,讓大殿下難堪,不如就請太后准許臣妾,天上地下的跟隨著陛下,侍奉陛下去。臣妾知道,若是在太后這裡……委實不像樣子,回頭要太后擔了惡名,太后請放心,只要『皇太子』順利登極……」燕昭容特意咬重了『皇太子』三個字,「臣妾就會找個安靜的地方了結自己,不會給太后留一丁點兒的麻煩。」
太後面無表情的聽她說完,沉吟半晌后道:「你確定這消息屬實?」
燕昭容哭花了臉,微微點頭:「只怕多半是真的。」她指了指身旁的侍女,彩娥立即奉命上前答話,將昨夜趙青雷的一言一行繪聲繪色的再現一遍,道:「回太后老佛爺,奴才聽的清楚,禁軍統帥趙青雷對福貴公公趾高氣昂的,說什麼不管是主是副,將來一旦入主正宮,就是主子什麼的。其他的,奴才也不懂。」
太后揮了揮手令她下去,又下旨叫來了張德全和福貴,福貴一聽老佛爺詢問昨夜之事,立刻在太後跟前將趙青雷的行為渲染了一遍。
太后冷哼道:「區區一個妾侍,爺們兒那邊還沒有成事呢,她倒已經想著要當正宮娘娘了。你們幾個給我聽好了,大殿下那邊既還沒有發喪,你們就權當不知道此事,不許走漏半點兒風聲。否則小心你們的項上人頭。」
「是,是。」底下幾個人唯唯諾諾的連聲道。
出去之前,福貴偷偷打量一眼燕昭容,只見她一臉凄色,哭的斷了氣似的。
待人都走光了,太后才曼聲道:「你也不用尋死覓活的,非要給皇帝殉葬來自證清白,哀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咱們來日方長,不是非得了結自己才算偉大。去吧,退下吧,哀家有些累了。」
燕昭容怔怔的望著太后,芬箬提醒道:「還不快些太后的恩典。」
燕昭容重重磕頭道:「謝太后寬宥之恩。謝太后明鑒,謝太后相信臣妾。」
太后在芬箬的攙扶下緩緩走向內室,聲音卻從裡面輕飄飄的傳出來:「哀家上了年紀,眼睛或許是不濟,心倒還算敞亮,去吧,回蘭林殿呆著,回頭你就是太妃了。」
「是。」燕昭容帶著彩娥欠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