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6-08-08
李杉擔心路上出事兒,待邱艷和蓮花出了院子,拉著駱駝到邊上小聲嘀咕了兩句,叮囑他悄悄跟在兩人身後,邱艷主意大,李杉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可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放她一個人回青禾村,不管邱艷還是沈芸諾,出了事兒,他責無旁貸,送駱駝離開,隨手關了院門,不知為何,心不上不下跳得厲害,總覺得有大事兒發生,拍拍自己的腦袋,轉過身,沈芸諾站在走廊上,正若有所思的望著他,目光沉靜如水,像極了沉默時的沈聰,令他心驚膽寒,不敢直視,別開臉,盡量面露溫和,「阿諾妹子今日有要忙的?」
「沒什麼事兒,杉子哥,是不是有人要對付我哥哥,想拿我與嫂子威脅他?」沈芸諾故作懵懂,聲音嬌柔稚嫩,彷彿是孩子與生俱來的好奇迫使她開口詢問。
因著方才她的目光過於沉穩老練,深邃得如倒映著萬千景緻的湖面,叫人渾身發寒,李杉不敢貿然應答,斟酌著字眼,緩緩道,「怎麼可能,阿諾妹子別多想。」
沈芸諾略微挑眉,並未繼續發問,不發一言的回了屋子,李杉不敢懈怠,目光炯炯的盯著屋子,看沈芸諾開了窗戶,拿出針線籃子坐在窗戶邊,低頭縫製手裡的衣衫,肌膚白皙,姿容溫婉,他看向邊上的小屋子,動了動腳,推開緊閉的小門,悄悄走了進去,屋裡灰塵大,他抬手在鼻尖處左右扇了扇,陳舊的牆壁中間,泥土顏色嶄新,他走過去,手按著乾涸的牆壁,輕輕往裡拉了點,咯吱的沉重聲響傳來,嚇得他鬆開手,屏息靜氣的聽著外邊,半晌,並未有腳步聲傳來,他才鬆了口氣,但也不敢再拉門,將其闔上,緩緩走了出去。
這會兒,邱艷和蓮花轉過田野,蓮花順手摘了幾朵不知名的花兒插在髮髻上,詢問邱艷好看不,邱老爹的事兒,邱艷不知怎麼做,沈聰在外邊欠了銀子,串通田家人對付邱老爹貌似說得過去,既是如此,當日為何要打田家人?心煩意亂的點頭,看都不曾看一眼。
蓮花見她魂不守舍,拉了拉她衣袖,抱怨道,「看都沒看呢就點頭,真擔心阿諾哥哥居心叵測,要我說阿諾哥哥不是那樣的人,邱叔不告訴你不就是相信阿諾哥哥是清白的嗎?你不分青紅皂白和阿諾哥哥鬧,冤枉了好人如何是好?」
邱艷側目,「為什麼你相信他?」
蓮花仰著頭,視線落在兩小路一側的地里,麥子綠油油,隨風搖曳,生機勃勃,煞是喜人,她笑著解釋道,「阿諾哥哥是好人,我一眼就看得出來,阿諾生得粉雕玉琢,乖巧懂事,和珠花母女兩完全不一樣呢,阿諾哥哥真要是個壞人,阿諾不會是那般溫柔的性子。」
上樑不正下樑歪,李氏性子潑辣囂張,珠花青出於藍,母女兩都不是好的,一窩子都壞的很,想了想,蓮花又補充道,「阿諾哥哥真要是做了壞事,阿諾知道了豈不是會難受死,阿諾也說過,她哥哥去賭場是為了養活她,他哥哥做了壞事,我想阿諾比誰都會自責的吧,所以,阿諾哥哥哪怕是為了阿諾也不會做壞事的。」
說完這句,蓮花臉上的笑轉為凝重,「艷兒,打交道的人多了,我就愈發覺著阿諾哥哥好。」
即便千夫所指,在親人眼中他仍是最好的,無可取代。
邱艷窘然,「是嗎?」沈聰對身邊的人體貼,她的確該信任他,回想昨天到現在,自己心智竟不如蓮花堅定,長嘆了口氣,明朗道,「你說得對,阿諾哥哥是個好的。」哪怕他對不起所有人,但是絕不會傷害身邊的家人,恨沈老頭和羅寡婦不近人情,虐待阿諾,私底下卻也不曾報復過,他心裡明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她該相信他對邱老爹的孝順。
兩人挽著手,拐過山頭時,蓮花突然回眸,皺著眉頭,眼神四處逡巡像在找什麼東西,邱艷不解,「怎麼了?」
「總感覺背後一雙眼盯著我們,你發現了沒?」
邱艷踮起腳,左側山右側地,鬱鬱蔥蔥,哪有人影,「是不是你想多了?」
「不知道,出了杏山村就有那種感覺。」蓮花搖頭,可能被李杉和駱駝的緊張嚇得精神恍惚產生幻象了,挽著邱艷,跟老婆子似的勸她和沈聰好好過日子。
邱艷忍俊不禁,「記著了,聰子對我爹孝順,不會傷害我爹的。」
想清楚了,回到邱家,邱艷臉上並無擔憂,邱老爹挑著桶準備出門,她言簡意賅說明來意,語氣略微埋怨,「上回您保證說凡事不會瞞著我,才幾日的時間就忘記了。」
邱老爹一大把年紀了,聽著這話不免覺得心虛,辯解道,「我也是怕你胡思亂想和聰子鬧情緒,是不是蓮花與你說的,她凡事都和你說,得知她去杏山村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不住你。」邱艷想法單純,不知曉背後彎彎繞繞,田家人貪婪並非一朝一夕,而是前兩年就露出了端倪,撕破臉早晚的事兒,明月村的事兒,是沈聰手底下的人失手打傷了孩子,仔細論起來,和沈聰沒多大關係,邱老爹將這些和邱艷說,也是希望她明白,「田租給你大伯母沒什麼不好的,不是他,我打聽不出其中一些事兒,明月村的事兒,和聰子無關。」
大家礙於沈聰是他女婿,許多事兒不願意和他講實話,邱老爹起初去田家村打聽,那邊的人三緘其口,像是有意將髒水潑到沈聰頭上,明月村的人言之鑿鑿要沈聰賠錢,弄得他差點都信了,逢著嚴氏上門透露想租田的事兒,邱老爹順水推舟,讓嚴氏打聽其中的真相。
論起來,邱老爹信任沈聰大半原因還是沈芸諾,沈芸諾性子溫婉待人溫厚,憑沈聰疼沈芸諾的勁兒,沈聰不可能做十惡不赦的事兒,嚴氏辦事沉穩,她的話,邱老爹自然是相信的。
邱艷詫異,她決定相信沈聰了,自然就不會懷疑他,想了想,嘆息道,「聰子手底下的人失手,這種事鬧起來,他就該站出來替聰子澄清事實的真相,怪到聰子身上像什麼話?」她心偏向沈聰,對打傷孩子的那人存著怨懟,站出來解釋句,哪有這麼多事兒。
邱老爹忍著笑,「虧得我還擔心你和聰子不合,是我多慮了,不管怎麼說,聰子手底下的人做錯事兒,他也有責任。」話說完了,邱老爹準備挑著桶出門,蓮花親事定下了,他估摸著這兩日邱艷會回來,果不其然,「好了,家裡沒事兒,你也趕緊回了,我去地里瞧瞧莊稼,順便送你出門。」
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常常娘家跑的,虧得沈聰大度,換做其他人,不知作何感想呢。
路上,遇著出門的肖氏,她揚著嘴角,褶皺的臉上盛滿了笑,「哎喲,我就說早上咋聽著喜鵲在屋頂叫喚,是艷兒回來了啊,艷兒,快來二伯母家裡坐,你大堂嫂也在家呢。」
邱艷汗毛直豎,上回肖氏對她態度熱絡暗含巴結她就多了個心眼,哪敢和肖氏走?沉思一瞬,笑著岔開了話,「二伯母這是去哪兒呢?」
肖氏滿面紅光,撲過來挽著她的手,笑嘻嘻道,「二伯母去菜地轉轉,艷兒中午在二伯母家吃飯可好,羊子嘴饞鬧著想吃餃子,咱中午做野菜餡兒的餃子吃,如何?」
邱艷擰眉,抽回自己的手,不明白肖氏怎麼轉了性子,還是旁邊的邱老爹插話道,「二嫂,艷兒正準備家去了,她家裡一堆的事兒,哪走得開。」
「家裡能有什麼事兒,不還有阿諾在家嗎,艷兒難得回來,你當爹的不把人留下來就算了,怎麼還攆人了?」肖氏不滿的睇邱老爹眼,又伸手挽著邱艷,語氣再是溫和不過,「艷兒,二伯母家難得吃餃子,你吃過午飯再回也成。」
邱艷聽了,心裡愈發詫異,垂著眼,思索著肖氏是不是有事兒求她,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其中定有貓膩,笑道,「二伯母下回吧,我出門前和阿諾說過要回,她還在家等著我呢。」
肖氏一臉失望,「真不吃飯?瞧瞧你這小臉瘦成什麼樣子了,成親后也不來二伯母家坐,雖說家裡邊窮,還能少了你頓飯不成。」臉覆在邱艷臉上捏了兩下,極為痛心的模樣。
邱艷嘴角抽搐,一年四季,肖氏來她家打秋風次數多,她不曾去二房吃過一頓飯,除非二房有大事兒,猛地肖氏對她親昵,她毛骨悚然。
「二嫂,艷兒過些日子再回來,你讓她先家去,下回回來,鐵定去那邊吃飯,如何?」邱老爹看邱艷渾身不自在,不得不幫忙說話。
肖氏點頭,「那是自然,必須來。」饒是如此,仍捨不得放邱艷離開,拉著絮絮叨叨好一會兒才肯放她走,從肖氏手裡掙脫出來,邱艷渾身輕鬆不少,走出去老遠,確定說話肖氏聽不見了她才側身問邱老爹,「二伯母怎麼突然就念著我的好了?」
從小到大,肖氏沒少對她冷嘲熱諷,兩人也曾唇槍舌劍當面對罵過,這會兒,肖氏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讓邱艷極為不習慣。
邱老爹沉思道,「你二伯母分得清是非,估計是覺得之前做的事兒錯了,想好好彌補你。」
邱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話實在怪異,抬起頭,看邱老爹好似憋著笑,「爹是不是知道什麼,快與我說說,二伯母這樣子著實瘮人,叫人脊背生涼。」
「你這孩子,你二伯母對你好,怎麼就讓你脊背生涼了?」邱老爹失笑,便將肖氏的心思與邱艷說了,邱貴沾了毒癮,如今人杳無音信,肖氏身邊就剩下邱安一個兒子,心裡不安穩,外邊又有李氏與她爭鋒相對,肖氏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呢,沈聰孔武有力,幫親不幫理,且和衛洪關係不太好,肖氏動了心思,想拉攏沈聰,往後,家裡出了事兒有沈聰照應著肖氏心裡踏實,故而,對邱艷才轉了態度,「我也是這般猜的,你二伯母那人腦子可不傻,精明著呢,不過法子太過急切了些,沒想著會嚇著你。」
邱艷目瞪口呆,沒法想象,肖氏有朝一日會反過來巴結她,其中利害看得明明白白,邱艷怔道,「爹怎麼看出來的?」
「爹在村裡,你二伯家裡做了好吃的會給我送一份,剛開始不敢吃,後來就明白了。」肖氏的轉變該是從田家人上門鬧,親眼瞧沈聰將田家人打得倒地不起開始的,邱老爹對肖氏的想法不予置評,都是親戚,伸手不打笑臉人,對肖氏的討好,邱老爹也不會給臉色。
「二伯母還真是個明白人。」邱艷想來想去,不知如何形容此時的心情,沒成想,肖氏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思忖道,「這樣也好,往後爹在村裡有個照應,大堂哥性子好,爹遇著事情了讓大堂哥來知會聲,我和聰子離得遠。」
「我心裡記著呢,天兒還早著,你快回吧,別擔心爹,爹身子骨好得很。」不是想著沈芸諾一人在家,邱老爹巴著邱艷留下來,沈聰不在家,邱艷早些回去總是好的。
「成,爹我先回了,蓮花成親我再回來。」
「好。」
揮手告別,邱艷一個人,朝著杏山村方向走去。
春風拂面,舒適宜人,心境開闊,憂心事兒沒了,邱艷步伐輕快,遇著好看的花兒,摘下來,尋思著放屋裡桌上,好看又有清香。
經過小橋時,周圍鴉雀無聲,天天成堆人圍繞的杏樹這會兒空蕩蕩的,小河邊往回蹲著洗衣服的婦人們今日也不見人影,她頗為意外,頓足,朝小河邊瞥了眼,河上漂浮著兩三件衣衫,可能誰家裡出了事兒,木盆擱在邊上沒來得及抱走,她往前走了兩步,隱隱察覺不對,地上散落了兩三隻鞋,一人忘記端木盆有可能,不可能所有得人都慌亂不知所措。
她心裡浮起不好的預感,雙手提起褲腳,急匆匆往家裡跑,這幾日,李杉和駱駝戒備,明顯有事兒發生,穿過樹林,便聽到自己院子傳來鬧哄哄的說話聲,聲音嘈雜粗噶,邱艷屏住了呼吸,彎下腰,快速躲到屋后樹叢堆里,院子里聲音大,側著耳朵,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不是沈聰回來了,大家清楚沈芸諾的性子,不敢大聲說話,不是沈聰,那就是沈聰的死對頭了,想到這點,她胸口一震。
正六神無主之時,突然,對面的牆晃動,一條縫裂開,吱呀聲后,竟開了扇門,從里走出兩個彪形大漢,邱艷不可置信的睜大眼,斂了呼吸。
「沈聰不是隻手遮天嗎,我們抓了她妹子和媳婦,不信他不從。」
邱艷捂著嘴,緩緩撥弄跟前的草,擋住自己身軀,渾身不自主的發抖,緊緊的閉上了眼。
另稍矮的男子,手搭在說話男子肩頭,「但願他從了,否則,咱哥幾個都撈不著好處,沈聰那人手段毒辣,但凡有翻身的機會,咱兄弟幾個這回不死也難逃厄運。」
察覺到聲音越來越近,邱艷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本打算從這邊柵欄處偷偷瞧瞧院子里的情形,李杉和駱駝在,沈芸諾該不會出事,沒想著這邊牆上有扇門,好在她性子穩妥,貿然走過去,雙方碰著面,她逃都逃不掉。
心驚肉跳間,兩人越過了她跟前,她緊緊閉著眼,怕睜開,會被對方發現。
「你也瞧見沈聰妹子的模樣了,聽說今年十三了,嘖嘖,皮細肉嫩的,養得跟鎮上大小姐似的,乍眼瞧著,以為只有十來歲呢。」
「你可別動心思,張哥在呢,怎麼處置張哥說了算。」說到這,男子猥瑣的咧了咧嘴,「若張三同意咱哥幾個玩玩,多花點錢老子都樂意。」
「還以為你多正經呢,快些走,還有個還沒抓到呢,聽說也是個美,沈聰運氣不錯,妹子長得好看,媳婦模樣又好。」男子搓搓手,顯得迫不及待,惹來另一男子捶打,「不著急,那人回娘家,回來是下午時候的事兒了,難得來杏山村,咱到處轉轉,撈點好處也好。」
兩人說說笑笑的走遠了,邱艷躲在樹叢后,癱軟在地不知所措,她憶起沈芸諾和她說家裡有扇門的事兒,不過門被堵了,不可能還能動,方才,兩人確確實實從那扇門裡出來,她雙腿發軟,渾身戰慄,一小會兒的光景,後背的衣衫濕透了,想起昨天駱駝在小屋子忙的事兒,臉色大變,如果駱駝不是糊牆而是把牆鑿開給那伙人行方便,李杉他們和阿諾該如何是好?
她咬咬牙,站了起來,雙腿忍不住打顫,她曲著腿,扶著樹叢艱難走了兩步,手掐著自己胳膊,提醒不能自亂陣腳,兩人知曉她回了娘家,明顯想去路上攔堵她,她得先找人幫忙,阿諾和李杉駱駝該是落到他們手裡了,她要喊人過來幫忙,偏生雙腿不聽使喚,直直想往地上軟。
這時候,院子里傳來沈芸諾的喊叫聲以及李杉的怒罵呵斥,她心口一顫,咬著唇,低低哭了起來。
腦子慌亂如麻,耳邊儘是沈芸諾的哭聲,加之那兩人污言碎語,邱艷瞳仁急劇收縮,害怕的捂住了嘴,如果沈芸諾被人糟蹋了,她狠狠掐了下自己大腿,風一樣的跑了出去,無聲喊著,「阿諾,等著嫂子回來。」
她提著褲腳,跑到一扇門前抬手用力的拍著門,急促的喊救命,對方拉開條門縫,見是她,驚恐萬分的掩上了門,嘴裡罵著晦氣讓她滾,邱艷淚流滿面,不懈怠的挨家挨戶的敲門,然而,無一人肯理會她,面色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
一圈下來,她面露絕望,拖著身子,急匆匆往回走,路過杏樹下,瞧見遠遠走了幾個人,她神色緊繃,四下瞄兩眼到處找地兒藏身,差點哭出聲來,她只希望那幫人沒看見她,否則,她如何找救兵救阿諾。
韓城眼睛尖,「刀大哥,你瞧著那人是不是嫂子?」
刀疤頓足,而眼前鵝黃色身影躲開了,他微微皺眉「不是吧,小嫂子見我們躲什麼,這會兒不是該在家嗎?」
韓城抬起頭,果然不見邱艷人影,他臉色微變,聲音急促道,「刀大哥,快些,聰哥家裡怕是出事兒了。」他心思轉得快,當即明白過來,拔腿就往前跑,嘴裡喊著小嫂子。
邱艷不能被抓住,阿諾在他們手裡,她還要去找人回來救阿諾,懷著信念,韓城那聲小嫂子她絲毫沒聽見,東躲西藏,藏到一處屋宅后,她才敢停下,心怦怦直跳,剛待喘口氣,便聽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嚇得她淚流不止,左右找尋著合適藏身的地兒,才一動腳,便察覺跟前站了人,邱艷猝不及防,尖叫出聲。
「小嫂子,是我,韓城。」
「韓城。」邱艷睜大眼,如黑暗中見著絲亮光,雙手拽著他胳膊,哭出聲來,「韓城,聰子聰子呢,阿諾,阿諾在他們手裡。」
後邊喘著粗氣的刀疤也跑了過來,看邱艷衣衫凌亂,髮髻鬆散,臉色蠟白,哭紅了眼,意識到真出大事兒了,來不及打招呼,召集身後的人,轉身朝沈家飛奔而去。
韓城緊皺著眉頭,眼神複雜的看了眼邱艷,見她雙手微微顫抖,嘴唇哆嗦,極力隱忍著情緒,不由得放軟了語氣,「小嫂子別怕,走,刀大哥他們會救出阿諾妹子的。」
邱艷搖頭,咬著唇,盡量控制著自己的哭泣聲,兩人走出去,碰著不知從哪兒跳出來的人影,邱艷認出他們來,害怕的躲在了韓城身後,韓城的目光如刃,不待邱艷開口解釋,他已沖了出去,彎腰頂頭撞向一男子胸口,腿絆住另一男子,手拽著男子手臂,手肘一甩,將人活生生甩了出去。
「今日之事兒,我順意賭場必加倍奉還。」他動作迅猛,兩人反應不及,便被韓城桎梏住,韓城手段狠厲,掐著對方雙腿一擰,只聽骨節斷裂的聲音,被韓城甩出去的男子爬起來,轉身撒腿就跑。
韓城瞥了眼邊上呆若木雞的邱艷,心裡暗自慶幸方才沒有將她獨自留下。
「小嫂子,我們快回去吧。」路上,韓城側目打量著低低啜泣且瑟瑟發抖的邱艷,試探著道,「聰哥交代把牆上的那扇門打開,那些人破門而入得花不少時間,杉子和駱駝完全來得及帶他們從後邊的門出來,阿諾妹子為何會落入那些人手中?」
邱艷聽了這話,看了韓城眼,聲音低啞,反詰道,「是聰子吩咐把那扇門打開的?」她以為是駱駝擅自做主,引了賊人進屋,沒成想是沈聰交代的,她迷茫的搖搖頭,哽咽道,「我也不知,我回來就聽院子里很多人說話,我不知道。」
韓城看她情緒激動,不再多問,木老爺有心和溫老爺把酒言歡,不准他們對付順風賭場,今日讓沈聰和衛洪去酒樓,以前種種恩怨冰釋前嫌,清晨,沈聰起床魂不守舍的打翻了洗臉盆,擔心家裡出事兒,讓刀疤他們來瞧瞧,自己去應付木老爺,韓城覺著沈聰多心,誰知,家裡還真出了事兒。
邱艷眉頭緊鎖,大步急走,院子里,鬧哄哄的聲音更甚,其中夾雜著痛苦的喊叫,邱艷抹了抹淚,沖了進去,張三帶來的人多,可惜打架經驗不足,刀疤本就是暴戾的性子,這回下了狠手,誰碰著他,誰骨頭裂開,或手,或腳。
邱艷站在沈芸諾房門口,聽著裡邊的哭聲只覺得頭暈目眩,胸口鑽心的疼,待聽著屋裡有男子的聲音傳來,邱艷心驚肉跳地大喊大叫,韓城驚覺屋裡情形不對,一腳踢開門,張三跪在床下,手裡拽著一隻白皙的腳,使勁朝他懷裡拉,那隻腳上布滿了青紫指印,韓城怒得雙眼充血,「張三,你不想活了。」
院子外,刀疤才想起沈芸諾在屋裡,急紅了眼,「關門,今天,一個都別想給我跑。」
張三不是韓城的對手,聽著刀疤他們進院子,他就知曉事情不好了,他不好,他要所有的人都不好,沈聰不是護他妹子護的緊嗎,他倒是要瞧瞧,得知他玷污了她,沈聰能怎樣。
韓城一腳踩在張三後背上,用盡了全力,咬牙道,「張三,你們全家,一個都別想跑,你老娘,你嫂子,等著淪為千人騎萬人乘的賤貨。」說完,韓城面露殺意,抬起腳,重重踏上張三後背,噗嗤聲,張三吐出口血,暈了過去。
邱艷蹲下身,捂著嘴,只看沈芸諾身下的裙褲儘是猩紅的鮮血,她紅了眼,使勁捶打張三,「為什麼,為什麼要對阿諾動手,為什麼。」
她才十三歲,什麼都不懂的年紀。
含苞待放的花兒不曾盛開,卻已凋謝。
韓城拽著張三出門,腳落在他膝蓋上,暈過去的張三醒了過來,嗷嗷大叫。
哄鬧的屋子,突地安靜下來,隔絕了院外的喧囂喊叫,邱艷跪在地上,望著牆邊瑟瑟發抖的阿諾,痛得連呼吸都忘了,張了張嘴,聽不到自己的聲兒,「阿諾。」
沈芸諾像不認識她似的,搖著頭,雙手抱著自己,一次次的往身後退,明明,她退到牆邊,已退無可退。
「阿諾,我是嫂子啊……」邱艷啞著聲,艱難的說出句完整的話,然而,床下的人一動不動,眼皮都不曾抬一下,邱艷伸出手想把她拉出來,卻見她瞳仁放大,大叫聲,繾綣著身子,後背使勁蹭著牆壁,像要將牆壁蹭出個洞逃出去。
晴空萬里的天,倏然烏雲密布,綿綿下雨飄飛而至,不一會兒,萬物皆罩上了薄薄水意。
張三帶來的人全軍覆沒,刀疤怒氣難消,狠著勁兒又折騰他們通,至於張三,這輩子都不可能在站著和人說話。
雨勢漸大,稀薄的霧氣朦朦朧朧罩著遠處的山,景緻模糊不清,他低下頭,「韓城,屋裡……」
「過些時候吧。」韓城雙手緊握成拳,壓抑著自己胸口怒氣,視線落在對面柵欄上,心緒漸漸平復,梳理這次的事情,扭頭看向鼻青臉腫的李杉,又看向傷了腿的駱駝,沈聰小時候那會帶著阿諾從那扇門順利逃出過好多次,李杉和駱駝把事情搞砸了不說,屋裡,沈芸諾的事兒,如何與沈聰交代。
一幫人站在屋檐下,望著霧雨下的青山,人人臉上出現了彷徨。
屋裡,邱艷趴在地上,一眨不眨的望著因哭久了而睡過去的阿諾,睡著的阿諾,沒了驚慌害怕,面容安詳,而她身下的衣衫,觸目驚心的紅,紅得她眼睛發澀,第一次,沈聰弄疼她,她身下的褥子也不曾這般猩紅,她後悔了,聽到她的叫聲,她該跑回來,攔著張三,如此,她便不會這樣子。
淚順著眼角滑落,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放任阿諾落在那些人手裡。
半晌,門外的刀疤急了,屋裡發生了什麼他不甚清楚,轉過身,欲推開門瞧個究竟,被韓城死死的拉住,「別進去。」
「幹什麼,這都啥時候……」甩開韓城的手,卻見他紅了眼眶,雙眸盈盈閃動,刀疤一怔,細細回味番,恍然大悟,怒紅了雙眼,「老子弄死他。」一腳踢向張三腿間,暈過去的人疼得叫出了聲,額頭布滿了細汗,滾落成珠,順著臉頰滑落。
刀疤眼裡充斥著血絲,一腳又一腳踢著,「老子弄死你,弄死你。」
羅城死死拉著他,魁梧的鐵漢子,禁不住哽咽了聲兒,「刀大哥,冷靜些,等……等聰哥回來再說。」
這時,屋裡傳來女子細碎的嗚咽,隨即嚎啕大哭,刀疤雙眼閃過滔天的殺意,「沙子,你帶人去張家,老子倒要瞧瞧什麼爛肚子生下來這種賤貨,把人送到破廟去,叫他老娘再懷一個試試。」
張三臉色瘮白,哆嗦的唇張了張,說不出一個字,刀疤已憤怒到極致,不耐煩道,「還不趕緊去,男女老少一個都別放過,大的送破廟,年紀小的賣窯子,銀子兄弟們分。」
沙子為難,賭場辦事向來一碼歸一碼不牽扯其他人,這樣明顯不合規矩,見人站著沒動,刀疤氣不打一處來,一拳揮了過去,「還不趕緊給老子去辦?」
有經歷過事兒的大致明白刀疤情緒從何而來,掉頭就走,沙子迷迷糊糊跟上,陸陸續續又有人追了出去,張三竭盡全力的撐起身子,嘶吼道,「刀疤,你敢?」
「老子不僅敢,還能當著你的面干,留著你口氣,看看你們全家老幼的下場。」刀疤不解氣,一腳拽向張三肩頭,「給老子等著,老子過完癮再送到窯子賣錢,五六歲小姑娘老子也下得去手。」
「你……你……」張三一口氣喘不過來,暈了過去,刀疤不解恨,「韓城,潑瓢水,把人弄醒,老子要他親眼瞧瞧……」
韓城沉默不言的去了灶房,一瓢水下去,張三又醒了過來,啊的聲驚叫起來,「刀疤,有種你殺了我。」要他看全家遭受非人的□□,他寧肯自己先死了。
「殺了你,也得你有這個福氣,待我玩死張家人再弄死你不遲。」
濛濛細雨中,離開的人去而復還,刀疤虎著臉,「老子使喚不動你們了是不是?」語聲落下,卻看一身黑色麻衣的沈聰站在院子里,陰寒著臉,如黑夜裡覓食的野獸,森然,陰測。
雨淌過髮絲,輕緩的從臉頰墜落,不動聲色。
「聰子……」刀疤紅了眼。
沈聰頓了頓,目光無悲無喜,步履緩慢,餘光平淡的掃過面色蒼白渾身冒汗的張三,稀鬆平常的一個眼神,卻讓張三倒吸口涼氣,恨不能暈過去才好。
一眼,沈聰便收回了視線,手搭在門上,遲疑了下,然後,輕輕推開。
屋裡,邱艷躺在地上,聽著動靜,察覺到床下的人又哭了起來,縮著脖子,瑟瑟發抖,她轉過身,仿若暗影包圍,天兒黑了下來,眨了下眼,看清是沈聰,眼淚決堤,「聰子,阿諾……」
「出去。」
邱艷一怔,淚眼摩挲中,他的五官竟有些模糊了,撐起身站好,只聽他又淡淡的重複了遍,「出去。」
天色暗沉,屋裡光線昏暗,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邱艷抬了抬腳,胡亂的抹了抹淚,看他趴下身,小聲喚著,「阿諾別怕,哥哥回來了。」
她看不清床底沈芸諾的表情,聽著聲音,沈芸諾的哭聲明顯愈發顫抖,她站在門口偷偷抹淚,許久,床底下露出一隻手,然後是只腦袋,哭得久了,中途又睡了覺,沈芸諾好似剛睡醒似的,臉上帶著睜開眼的惺忪,然後手捂著肚子,喊著疼。
邱艷心口一緊,淚再次落下,明顯感覺沈聰背影僵直了許多,她遲疑的上前,低聲道,「聰子,我……」
聽著她的聲兒,沈芸諾睜開沈聰又縮回了床底,邱艷不明所以,但看沈聰目光如冰刺似的盯著她,邱艷後退一步,「我……」
「出去。」他的語氣溫和,抽動的嘴角卻略顯猙獰,邱艷想,他不凶自己,大概怕嚇著沈芸諾了,拽著衣衫,緩緩走了出去,她想說什麼來著,也忘記了,他眼神太過清冷淡漠,淡漠到她說什麼都是錯的。
推開門,走廊上站著一群人,地上倒了一群,恨意自腳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她雙手握成拳,想打人出口氣緩解她心中壓抑,這時候,走廊邊倒地的男子拽住了她雙腿,嚇得她跳開一步,刀疤望過來,毫不客氣的給了對方一腳。
「艷兒,是我,我是你堂哥。」男子聲音激動,拖著腿,不住的往邱艷跟前挪,邱艷驚詫,待看清對方面龐后,臉色發白,手拽著他領子,一耳光扇了過去,聲音歇斯底里,「你來做什麼,誰讓你來的。」
邱勤不忿,眼下鬧成這樣子,他也不樂意來,可賭場的事兒不就是整日打打殺殺嗎,今日人多,他爺沒往心裡去,得知來沈家,他心裡不自在,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由不得他退縮,他盡量躲在別人身後,誰知還是被抓了出來,這會兒看到邱艷,猶如落水之人抱住根浮木,唯一能救他性命的東西,邱勤腿被打傷,挪動十分吃力,「艷兒,你救救我,我不想來的。」
沈芸諾出了事兒,她痛恨那些人,卻偏偏叫她看見邱勤,阿諾那麼好的姑娘,為什麼他們不肯放過她,無力的垂下手,滿面淚痕。
「艷兒,我的腿痛,快給我叫大夫,我不想往後走不了路。」邱勤渾身力氣被人抽空似的不能動彈,說幾句話已讓他臉上浸出了薄汗,臉上有疤痕的男子是個狠手,他不敢求他。
邱艷不為所動,抓起旁邊的掃帚,用盡全力打向邱勤,顫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來,為什麼你要來,為什麼不肯放過阿諾。」她不解氣,扔了手裡的掃帚,又去找竹棍,邱勤怕了,連連求饒,「艷兒,我知道錯了。」
邱艷站在院子里,雨水沿著她臉頰滑過,分不清她臉上是淚多還是雨多些,刀疤看向面目全非的邱勤,若有所思。
邱艷坐在院子里,嚎啕大哭,沈芸諾毀了,什麼都毀了。
門開了,沈聰神情冷峻的站在門口,眼底深邃如初,刀疤紅了眼,上前喊了聲,「聰子。」
沈聰看他眼,抬起手,放在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緩步走向院子里的邱艷,拉起她,細聲道,「阿諾在床上躺著,你進屋給她瞧瞧,我去山裡挖草藥。」
邱艷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乍眼瞧著沈聰,以為自己在做夢,伸出手,用力抱著他,哭了起來,「是我,是我沒照顧好阿諾,聰子,是我的錯。」
聲音悲慟,走廊上的李杉聽著這話,用力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哭紅了眼,「是我,聰哥把阿諾妹子交給我,是我沒照顧人阿諾妹子。」
沈聰輕輕逝去她臉上的淚,放柔了聲,哄道,「沒事兒了,艷兒別哭,阿諾醒過來了,你進屋陪著她,我去山裡很快就回來。」他聲音輕柔,邱艷卻泣不成聲,她以為,他是埋怨她,甚至像上回那般攆她滾。
「聰子。」
「別哭了,阿諾受了驚嚇,你拿熱水給她暖暖肚子。」說完,沈聰小心翼翼替她理了理凌亂的衣衫,溫煦道,「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