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天牢
清明時令,寒雨紛雜,冷風陰吹,大封國的地牢里,燈光陰暗撲朔,一股一股的寒風從半掩破爛的鐵窗細縫裡灌進來,低濕的地面讓牢里的犯人忍不住發出陣陣寒冷的抽息。
如今已經是兩更夜,寒鴉無息,孤星點點,守著地牢的獄卒們沒精打採的強撐著,就為了上頭一道聖旨,裡間牢房壓著的那個犯人,他們出不得半點差錯。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俊朗男子,年紀約莫在二十三五,無論是誰看到他的模樣,一定會忍不住的驚呼:這個男子居然頭戴玉龍傾冠,身穿明黃色的錦袍,冷靜優雅,尊貴威儀!
玉龍傾冠,分明就是皇家貴重子嗣的打扮,而明黃色,當世之中除了天子,又有誰還能輕易的穿其身上?再看男子面如凝玉,肅然穩重,脫俗不凡的天家氣質,一眼盡望。
李威是被專門派來□□這個男子的侍衛頭兒,很奇怪,明明裡面的俊朗男子才是人犯,而他是看守他的軍官,他卻緊張的繃緊所有的神經站在牢外,竟是連坐著放鬆片刻的舉動都不敢有。
這一切都只因為,這個盤腿坐在天牢里玉面冷清英俊貴威的男子,是他們的當朝太子!
封成馭,大封國先皇后所出的嫡長子,當今崇武皇帝的愛兒,自出身時就被立為太子,到如今已經有二十四年,半年前,不知犯了何罪,封成馭居然被一向疼愛他的崇武皇帝投入天牢。
皇帝下了死命令,太子入獄,猶如庶民,牢中需派重兵把守,若有半點差錯,定斬不饒!
天牢是什麼地方?無論有罪沒罪,處的是死刑重犯,關的是皇親國戚,封成馭已經被關在這裡有大半年了,若是換做別人,任他是誰,恐怕都要精神奔潰。
難為他國祚之身,竟還能盤腿坐在陰濕髒亂的地牢里,優雅自如,天威不泄。
李威暗暗動了動自己站久了的腿,發現已經雙肢僵硬,抬眼,望了望還閉著眼睛的黃色錦袍男子,只見他堅硬英俊的稜角已經有些細碎青須的顏色,眼神一暗,溢出一聲嘆息。
果然最是無情帝王家,崇武皇帝寵愛長子的時候,滿朝感動,如今雷霆震怒了,便不管不顧的將這個兒子困於牢籠,太子性格穩重肅然,於天子跟前又會做出什麼錯事呢?
「天氣突寒,本官奉旨前來,為太子殿下添置新衣。」突然,一道清悅如泉的男子嗓音劃破暗夜的寂靜,輕悄傳到牢中,打斷了李威的注視。
「是誰!」李威一回頭,已經望見一道素然絕清的背影步入牢間,來者同樣也是個男子。
「白大人?」李威眼眸一暗,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宰相府的二公子白予澈,正眼一瞧,望著突然出現在此,恍如明光一樣耀目奪人的男子,眉目清俊五官極艷,神智都有些許的閃神。
這宰相府的二公子,於封國不愧有謫仙少郎的美譽,明明是一個身形修長挺拔如玉的男子,可偏偏長了一副貌似嬗郎的臉孔,除了當朝的皇二子,竟再也無一人能和他一起驚艷天下。
他站在那裡,細長挑起的眼眸帶著天然的傲氣,束手居高的望著,就只是這樣望著,全天下的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彷彿就都不會入他的眼中,今夜為誰而來,他早有打算!
旁人,又豈能知曉他的心意。
「李侍衛。」淡淡的一句稱喚,原本毫無溫度而言,只有身為鐘鳴之門的冷傲和清高,可是當他的眼光暗中掃過依舊盤坐在牢中的男人時,瞳孔一縮,這才出現了欲罷不能的震然和痛苦。
「本官奉命而來,須見太子殿下,請李侍衛打開牢門。」一字一頓,一言都不曾浪費。
李威聞言一驚,不敢有所怠慢,連忙迎了過來,眼眸全不敢筆直投射到眼前耀眼的男子身上,只是望了一眼還閉著眼睛的內牢男人,再度回頭,道:「白大人,不是屬下不給大人面子,只是皇上下過聖旨,任何人不得私自探視太子殿下,您說您是奉命而來,請問您是奉的……」
「這是絕密,還請李侍衛屏退左右,本官自要跟你告知。」
沉穩隨然的一句話,輕易的就堵上了李威所有的問題。
「這……」李威聞言愣了愣,心裡只覺得說不出來的怪異,但是眼前的白予澈實在太過清傲冷感,他一個粗人站在他的眼前,竟只覺得說不出來的慌張和不自信。
煩躁的一揮手,牢中的些許獄卒便被他退到外頭,裡面只剩幾個貼身的侍衛。
「大人,您請說吧。」
顏,與色並稱,人之顏面色彩,有時候真的會迷惑你的精神,遮擋你的眼睛。
「李大人,得罪了。」
下一秒,李威就感受到了受了迷惑和遮擋的痛苦。
「白大人!」只有一陣掌風拂過,在場的大內侍衛們甚至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眼睜睜的看到自己的身軀疲軟,一股壓頂的疲累和倦意向他們襲來。
心神大驚,大家一瞬間居然都只覺彼此命不久矣。
撲通一聲,在場的侍衛們全都昏迷過去,留在他們最後的意識里的,唯有白予澈那一雙細長的眼眸,清冷泛寒。
「殿下,微臣……來晚了。」夾雜著無盡痛苦和煎熬的嗓音,屈屈柔柔,頓然響起,一掃與旁人時的冷漠和冰冷,幾乎就能驅盡滿牢的陰寒。「請殿下隨臣出去吧……」
白予澈的眸子像是深晚無力的秋,涼淡憂傷,眼睜睜的望著還坐在牢中一動不動的英俊男子,低了低頭,白皙漂亮的五指悄然緊握,再度開口:「殿下,請隨微臣出去吧。」
眼前的這個男子,是他自小便陪侍的對象,天家皇子,又是嫡出,他高高在上尊貴如天邊遙不可及的明鷹,翱翔於天穹,振翅於九天,他不應該被囚禁在天牢里,暗無天日。
何況他的心,早已在少年時期就為他跳動著,驚喜著,愕然著,傾慕著。
可是很明顯,他冒著殺頭之罪都要來救的人,對他並沒有相同的悸動。
「白大人,你好大的膽子,私闖天牢,迷暈獄卒,這可是殺頭的死罪。」封成馭的雙眼依舊緊緊的閉著,說話鎮定,雖然臉龐日漸消瘦,但是依舊掩蓋不了身為國祚的貴氣和優秀。
「若是為了太子殿下,」白予澈聞言緊緊的收住手指,倔然道:「予澈不怕殺頭死罪!」
竟是連殺頭都不怕了,話也直接的說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真的還不明白嗎?
殿下……
封成馭沉默,片刻終於睜開了雙眼,定定的望著白予澈白皙絕倫的臉龐,就好像透過他並不太相像的輪廓,能望見另一個被他思慕許久的人,輕道:「你出去吧,無須管本殿。」
「殿下!皇上受了蠱惑,如今心硬如鐵,求您跟微臣走吧,再留在天牢,恐怕對您的身家性命不益!」心中一痛,白予澈無奈封成馭對於自己的關心全然不肯接受,心如刀割:「微臣不求殿下什麼,只求殿下愛惜自己,跟微臣走吧,至少先離開天牢!」
「白大人,謹言!」封成馭聽了白予澈的話,渾身一震,瞬間就將眼神嚴厲起來,猶豫半刻才低低沉沉的說:「白大人與令兄的性格,雖是同胞,卻也……相差甚大。」
白予澈聞言眼神一暗,幾乎是自嘲一樣的直視著他:「殿下說的是,大哥行事穩妥,確實不比微臣莽撞無知,若是大哥今晚來了,想必殿下會隨他出去的吧?」
封成馭揚起俊朗的臉龐,語氣有些急切:「他不可以來此!」
白予澈苦笑:「殿下關心大哥,害怕他若來劫獄,必會惹下生死大禍么?」
那他這番關心,和之前讓他離開的意思,是不是一樣的呢?
「殿下,請你隨微臣出去吧。」
心尖發苦,白予澈的嗓音嘶啞有如隱逸著萬千愁緒,這些年來,他安靜呵護的守候在這個人身邊,他以為他懂得他的一切,知曉他的心意,現在看來,這都是他妄想了。
他知曉他的心意又能如何?他心中思及的,年年歲歲,總只有他的兄長。
嘴角壓抑的揚起淺薄的弧度,苦澀如茶:「大哥他,今晚就在忠義門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