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1章

「看在上帝的份上！」雷蒙德·伍德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飽含了痛苦、不堪回首外加『我為什麼一點都不意外』的呻-吟后，就看向自己的同伴，刻意壓低了聲音往外發射了一番話：「葛瑞絲，你決定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對不對？我是說《贖罪》這個劇組為了尋找合適的年輕演員，來擔任《贖罪》改編電影主角的通告里的『合適年輕演員』，指的並不是這部電影所有該由年輕演員飾演的角色，而是一對不滿十、歲的雙胞胎這件事！」

他真是太傻了，並沒有把《贖罪》劇組發出的通告看完整，就在看到截止日期時就急匆匆的拉上葛瑞絲——他當時為什麼會叫上葛瑞絲——就來到了《贖罪》劇組在倫敦的試鏡地點，然後興沖沖而來，就被迎面潑了一盆冷水，來參加試鏡的全都是由家長帶領的雙胞胎男孩們！原來《贖罪》劇組在尋找兩個年齡在八到十歲的雙胞胎男孩，雷蒙德當然知道他們，他看過不止一次伊恩·麥克尤恩著作的《贖罪》小說，那是一本現代經典的超級暢銷書好嗎？

所以現在情況是，他像個誤闖了羊群的大灰狼，接受著其他人不明所以的審視，或明或暗的投遞過來的目光讓內心羞恥到快要找個地洞鑽進去的雷蒙德更加不自在了，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他的同伴，被他質問的葛瑞絲·格林了。

葛瑞絲怡然自得的正在快速翻閱她手中的《贖罪》原版書籍，聽到雷蒙德的埋怨，眉目未動，頭也不抬的說：「真有趣。」

「有趣什麼？」在情不自禁地反問完，雷蒙德就在心裡慘不忍睹的閉上眼睛，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他知道他這麼說只會助長葛瑞絲原本就『囂張』的氣焰，再然後他就會迎來——

「我是說你在明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在演技上的天賦，並且還有面對鏡頭就會有的思想空白、肢體僵硬以及這兩者引發的各種令你在事後回想起來就恨不能抹除記憶的副作用，可你仍舊鍥而不捨的進行著在我看來徒勞無功的嘗試，並美曰其名為『夢想』，這種行為很有趣。」葛瑞絲抬頭，明亮的冰藍色眼睛看向雷蒙德，在那種目光的籠罩下，雷蒙德控制不住的神情僵硬起來，事實證明，他的感覺是對的，因為葛瑞絲那無情又冷酷的話語還沒有說完。

「哦，關於你的鏡頭緘默症，顯然這和你幼年的記憶有關，在排除過家庭的緣故后，我會說這和你在公學時戲劇社的經歷有關，鑒於你讀得是男校，那麼再進一步推論你在第一次登台時被安排扮演女主角，有人將它拍攝了下來並藉此侮辱了你。」

「Gee！」被戳中痛處的雷蒙德不可遏制的揚高了音調，警告性的叫起了葛瑞絲的昵稱，如果它真的算是昵稱的話。但雷蒙德這惱羞成怒的行為並沒有換來葛瑞絲的歉疚之心，反而引來不遠處等待試鏡的人群投注過來的更多目光，雷蒙德深吸一口氣，壓低了音調又叫了葛瑞絲一聲。

「你完全沒必要感到不自在。」葛瑞絲語調未變，冰藍色的眼睛又回到了她手中的小說上。

雷蒙德額頭上的青筋從剛才葛瑞絲演繹他時就開始蹦起來了，現在葛瑞絲這麼輕描淡寫，毫無悔改之心的話更讓他幾乎要暴走，他硬邦邦的說：「這句話等你真正成為一個以挖人隱私為己任，並且擁有醫患保密協議的心理醫生時再來和我說吧，願主保佑！」

他見葛瑞絲聞言抬起頭來似乎不解，雷蒙德扯了扯嘴角，「這是個冷笑話。」拜託，如果葛瑞絲真的成為一個心理醫生了——她即將拿到她的心理學博士學位，在繼數學博士學位后，儘管在這之前她在精神病界早就是後起之秀了——那就太慘絕人寰了，對她的病人們來說，原因…已經不言而喻了。

「不，我在疑惑你的理解能力，我說『你完全沒必要感到不自在』並不是指我演繹你想竭力隱藏的事讓你感到不自在——這沒必要，我以為你應該感到很習慣了——而是指對他們投過來的目光感到不自在沒必要，他們更多是認為你在審美學上很令人愉悅。」葛瑞絲說完還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故意的嘆了口氣。

雷蒙德：「……我得確認一下，你是在用一種詭異的方式來表達我長得英俊，而不是其他什麼的吧？」

葛瑞絲眨眨眼：「也許。」

雷蒙德回過頭來，開始回想葛瑞絲在說他在審美學上令人愉悅前說的那一大段話了，片刻后他用不大確定的語氣說了句：「你也在審美學上令人愉悅，葛瑞絲。」

葛瑞絲仍舊用她前面那學術討論般的語氣說：「我知道。」

雷蒙德也習慣了，只是一時間不怎麼想說話了。

事實上，那真的是句讚美。帶著孩子來試鏡的家長們或明或暗的往他們這一邊投來目光，在好奇他們是來做什麼的外，更多的都是抱著看俊男美女的心態：

二十三四歲的青年英俊而姿態翩翩，他有著梳理的整整齊齊的褐色頭髮和湖藍色的眼睛，考究的灰褐色格紋西裝三件套，將他原本頎長的身形修飾得更加英挺，只是在如今的場合下過於正式了，所以才更讓人好奇他的身份，難道是劇組的投資人什麼的？

而從一開始就對周圍人投遞過來的目光視若無睹的葛瑞絲，出生於一九八七年的她今年只有十九歲，她比雷蒙德更要引人矚目，因為她有著一頭打著卷如同火焰般的紅髮，漂亮的紅色長發被黑色的髮帶纏繞著束在腦後，黑與紅色彩的碰撞襯得那頭紅髮更加漂亮了。

另外，她還有著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在審美學上令人愉悅的容貌，並非是甜美款的，因為她臉部輪廓並不那麼柔和，遠遠看起來在她不苟言笑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有那麼些冷厲，並不像是她這個年紀會有的氣質。只是在看到她的眼睛后，人們就不會再懷疑了，她有著淺色的瞳孔，灰藍色的眼眸很明亮，使人會聯想起結了冰的湖水，進而會讓人想要探究那藏在冰面下的微動暗影。

以及白襯衫和低調寶藍色西裝褲，穿在她身上有著別樣的風采，更襯得身姿高挑，腿又直又長，總起來有著獨特的攝人心魄的魅力。

——最起碼錶面看起來是這樣，至於進一步接觸后是什麼感覺，那就一言難盡了。看雷蒙德·伍德，葛瑞絲·格林的二表哥，這麼多年『荼毒』下來還是不能夠習慣並加以淡定處之，就該有所…覺悟了吧。

說來就來，葛瑞絲把手中的《贖罪》翻閱完了，闔上書本，慢吞吞的說：「現在問題來了，在你得知劇組實際上在選拔的演員類型后，你沒有立即轉身就走，但也沒有再做出任何有意義的行動，以及你認為我會相信你的關於你因為時間太趕而沒有看清楚《贖罪》劇組發出的選拔演員通告的說辭嗎？」

雷蒙德神情一僵。

「所以你並沒有那麼在意你所謂的夢想，你只是不甘心。」葛瑞絲一針見血的戳穿了雷蒙德想法，頓了頓她拖長了調子喟嘆道：「多麼金魚的你。」

雷蒙德的傷感還沒有凝聚起來，就被葛瑞絲的詠嘆調給打散了，他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他先前到底為什麼會叫上葛瑞絲一起來呢？為什麼啊！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葛瑞絲髮出一聲微妙的單音節，在雷蒙德看過來后說：「我想我在你充滿了『情感』的人生里，充分扮演了『理智』的角色，你認為呢？」她一邊說還一邊對他眨了眨左眼，看起來十分俏皮。

但雷蒙德想撞牆的心都有了，這算什麼，《理智與情感》？雷蒙德挫敗的望著擁有著敏銳判斷力和不可思議觀察力，邏輯運算能力強大到支撐她判別每件事的葛瑞絲，挫敗極了：「雖然這話我說過很多遍了，但葛瑞絲，親愛的，在你過去十九年的人生里，你就沒有過，我不知道，某種不理性的衝動？比如說你已經十九歲了，還沒有談過戀愛——Gee，這真是個很大的問題。」不僅伍德家，就是大西洋彼岸的格林家，這一年明裡暗裡沒少就這個問題操心吧，他是說戀愛問題，至於其他的問題，唔，那難道是這一年就有的嗎？

「一，加上這一遍，你說過五十六遍了；二，有；三，我曾和某人建立過超過廣泛意義上定義的友情關係，我們做過愛，所以，那大概是一段戀愛關係。那麼，我們可以走了嗎？」葛瑞絲條理清晰的說完，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她剛才輕描淡寫的放了多大一個深水魚雷。

雷蒙德慢半拍才消化了這件事，他忍不住大聲呻-吟道：「上帝！」

他這一聲聲調高昂的『聽后感』，不僅引來了來參加試鏡群眾更多的注目，而且還吸引剛簽完約的導演喬·懷特以及在劇中飾演女主角塞西利亞哥哥的朋友角色的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他們兩人的注意力，他們倆循著聲音看過來。

葛瑞絲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在觸及到本尼迪克特的臉后，猛然定格了，淺色的瞳孔驟然收縮，原本結了冰的湖面一下子冰面破碎，冰藍色的湖水洶湧而出：

夏洛克，親愛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