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
郝澄回來的時候,幾乎全村的人都知道江孟真的存在了。
她一路走來,碰到個村人便朝著她笑,寒暄兩句便問:「郝澄啊,聽說你有個表哥來找你了,是不是真的啊?」
郝澄皺了皺眉:「王姨你這是聽誰說的?」
「還能是聽誰說的。我都去你家那邊瞧見了。」對方朝著郝澄擠眉弄眼,一副你都懂的表情。
這小村子也就這麼大點地方,傳個八卦消息,自然是如星火燎原,片刻就全村上下知道了。
郝澄心下便覺得後悔,她就應該一早上起來把那孟臻攆起來,早早讓人離開杏花村才是。
藏也是藏不住的,郝澄點點頭:「是有個這麼表哥,不過他過幾日便會走的,也待不了幾天。」
「讓人家走幹什麼呀,我瞧你那表哥模樣好,年紀也和你相當,看著就是正經人出來的,還是你嫌棄人年紀大了。」
王姨一臉的促狹,她原本是對郝澄敬而遠之的,不過這秀才娘子沒了爹娘之後反而多了幾分人氣,看著要討喜,她才敢這麼開玩笑。
「沒有的事情,王姨你就別開我玩笑了。」太親和也有太親和的壞處,郝澄無奈道。
「大家都是女人,都懂,這種事情遮遮掩掩幹什麼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當然要考慮這種事情了。」
「行了!」郝澄聲音沉了下來,「爹娘她們才沒了不到半年,王姨莫要在我面前提這個話題了。大啟爹娘沒了要守一年的孝,有些讀書人按照古法,三年也是要守的。
且不說她暫時沒有成家意願,她用了書生的身體,這個孝道她總歸得盡。即使期間有心儀之人,也不能提親成婚,不然豈不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她板起臉的時候還是很能唬住人的,看她真的動了幾分怒,對方才不嬉皮笑臉。真是開不起玩笑,王姨神色悻悻然。
「我家裡還有事情,要先回去了。」郝澄也不欲繼續和對方說下去,便轉了話題,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便腳步匆匆離開。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姨這麼拎不清的,大部分人還記著她孝期未滿,也只是寒暄兩句,問候一聲,並不隨意開郝澄的玩笑。
等她回去的時候,江孟真早就把衣服洗好了。他學著郝澄的樣子,把衣服都掛在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樹上的晾衣繩上。還去了董家,向董家夫郎學習怎麼燒火,以及簡單的一些活。
杏花村地方偏僻,也沒有個分號,他昨日去尋郝澄的時候,就買了十多隻信鴿放飛。想必半月之內便有人來尋他。在那些人沒來之前,他便以孟臻的身份安心養傷。
畢竟他手邊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龍游淺灘遭蝦戲,他身邊只得一個身無長物的弱書生可倚仗。在值得他信任的人尚未聯繫到他之前,江孟真是斷然不敢輕舉妄動的。
現在這個時節,多的是秋高氣爽的天氣。郝澄惦記著家中有人,又不欲在鎮上花冤枉錢吃那些昂貴吃食,回來的時候陽光明媚,天色正好。
她個子長得高,院子的牆頭又挺矮,郝澄走在原處,遠遠就瞧見自家院子里上方飄著洗好的衣物。
那些衣物被從大到小,按照相同的距離被晾在粗粗的晾衣繩上,從平原上時不時地刮過來一陣涼風,把薄薄的床單和衣服吹成一面面鼓起的帆,為小院子平添了幾分溫馨居家之感。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自稱孟臻的男人來歷神秘,這種有個人在家裡頭等著她的感覺其實也很不錯。
郝澄心下微動,步伐更快幾步。她拉開了院門,一眼就瞧見了躺在陽光底下的曬著太陽的江孟真。
這年輕男人穿的是她便宜爹親的舊衣裳,薄薄的衣服料子顯然不夠保暖,男人躺在長椅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像只懶洋洋的貓,慵懶而華貴。
因為洗過衣服的緣故,那長而肥大的袖擺被江孟真卷了起來,露出半截纖細皓腕,他是個不易留疤的體質,從山上摔下來的划痕落了痂,疤痕已經很淺,不像她自己,小傷口養個十天半個月的,痕迹依舊十分明顯。
男人身上那衣服洗得發白,上頭還有好幾個補丁,可穿在這人的身上,還是讓他硬生生地穿出來幾分貴氣。那發白的料子穿在他身上,給人感覺不像是洗得太勤穿得太舊,倒像是故意做舊的。
她不知道對方家裡是做什麼的,但總歸是不一般的富貴人家,才能養出這樣的氣度。
江孟真的警惕性很高,明明是眯著眼睛曬太陽,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樣,但在郝澄輕手輕腳走進院子的時候,他還是立馬就被驚醒了。
江孟真初醒的時候眼神很銳利,郝澄被那眼神一掃甚至有點心裡發涼,但只是頃刻工夫,對方的眼神又柔和下來,就像是一汪春水,溫柔繾綣,又無半點媚態,不會引人遐思。
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恩人回來了,我方才有點犯困,便在院子中睡著了。」
這動作十分的孩子氣,實在是很難想象會是個二十八歲的男人,不過在郝澄看來,這孟臻長得十分年輕,瞧起來和她的年紀也差不多,這動作做起來一點也不顯得做作矯情,只會讓人覺得十分可愛。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郝澄虎軀一震,興許是受了書生這殼子的影響,她竟然覺得可愛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也沒什麼不好的。
江孟真把郝澄留下來的粥全喝了,屋內也沒什麼可以直接吃的東西,他運動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餓了,免得自己腹中打鼓,便主動地問:「咱們今天要燒些什麼菜?」
「爆炒豬肝還有瘦肉湯,再炒幾個素菜。」考慮到江孟真身上還有傷,她選的都是些補血養傷食物。
郝澄動手開始洗菜,江孟真也擠進來小廚房裡:「我今天在董家夫郎那學了怎麼燒火,煮飯的米也淘好了,青菜也洗好了。」
果然,廚房的木臉盆里果然放了還沾著水珠的青菜,雖然分量有點多,但確實洗得很乾凈。而且這些青菜還一律根部朝下,葉子朝上,按照大小順序,一根根地擺放地極其整齊。
董家夫郎是個粗心大意的,做菜也隨性,這種拿出去堪稱藝術品的小青菜,也只能是出自面前這個疑似強迫症患者之手。
郝澄信了他的話,也沒有說什麼,做飯的時候就支使起這身嬌肉貴的大少爺,幫她燒火拉風箱打下手。
平常只是她一個人忙碌,這種灶台又不比現代的煤氣灶,火候控制得不夠好,有江孟真幫著燒火,今天的菜式雖然簡單,可比平日還要美味幾分。
吃完飯郝澄去洗盤子了,不知不覺又吃了好多的江孟真則捧著撐起來的肚子在屋子裡消食。嘩啦啦的水沖刷著盤子,郝澄低著頭道:「我方才和人說了,過幾日你便要離開。你若是想待在這房子也行,一百兩銀子,這院子連著裡頭的傢具一起賣給你。本來是賣八十兩,二十兩是你的葯錢和這幾日的飯錢。」
這要價對窮苦老百姓來說是宰客,但對這種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哥來說,絕對不算什麼。更何況郝澄還救了江孟真,那麼勞心勞肺,也沒問他要辛苦錢呢。
江孟真數出四片金葉子來:「葯錢還有這兩天的飯錢。這鄉下的這間房子我不要,你又不在這長待。」
他身邊沒有身份文書,買房子也過不了戶,很多事情做起來都不方便,自然是要跟著書生的。
這屋子雖然破,但郝澄把事情打理得妥帖,又做得一手好飯菜,讓他自己一個人住這種破屋子裡,他才待不住。
郝澄甩掉碗筷上的水,神色帶了幾分詫異:「誰說我不在這地方長待的?」
「恩人不是想在鎮上安家置業嗎?你出一半房錢,剩下的我出。我待到家人來尋我,時間也不會太長。等我離開,房子悉數歸恩人。」
「別叫我恩人,你叫我郝澄就可以。」聽一回兩回還行,這人一口一個恩人的叫,她聽起來渾身彆扭。
江孟真實際上也並不喜歡恩人恩人的叫別人,小白兔「孟臻」會感恩,他對郝澄卻不會有太多的感恩之心,當即從善如流地改口:「那郝澄,我不會耽擱你太長的時間,買房子的事情我有經驗,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忙。」
他頓了頓,語氣十分誠懇地道:「如果搬到鎮上的話,我們可以以兄妹相稱,也懇求你,暫時的收留我這一段時間,我絕不會給你添什麼別的麻煩。」
郝澄是吃軟不吃硬的,江孟真雖然是個大少爺習性,但沒什麼大少爺的架子,相處起來還是讓人覺得很舒服。而且一個孤身男子,在外總是艱難些。郝澄對他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情。
不過同情歸同情,要不要繼續把他留著還是個大問題:「這幾日你可以待在這裡,莫和鄉親們說些有的沒的。收留不收留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
江孟真點頭應好,不逼郝澄做決定,也沒有急吼吼的指責郝澄冷血,只是越發地在細節處潛移默化郝澄的想法,要讓她覺得,把他這麼只小白兔扔出去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
書生是個心軟的,而且守禮,他一步一步地攻陷,並不擔心自己最後不能留下來。
屋內有個人幫著打理家務,又沒有田地要她照顧,郝澄更加頻繁地往鎮上跑。她通過尋了好幾處宅院,幾番衡量,終於敲定了城北的一處宅院。
談妥了,她便要花錢買下來,結果第二日她帶了銀票過去。牙行那邊出了幺蛾子——明明答應的好好的,結果賣家又臨時反悔,說是把屋子已經高價賣出去,她要是想買,再多出兩百兩銀子。
兩百兩,當她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不成。郝澄怒了,生意自然做不成。牙行勸了她,便又給她介紹了兩個,但悉數都失敗了,按照牙行的規矩,她們介紹三個,如果是談好了,結果最後都鬧不成的,郝澄在她們那裡交的訂金可是不可能拿回來的。
一次兩次還好,多來了幾次,要還察覺不出其中問題,郝澄就真是個傻子了。看郝澄為買個合心意的房子這麼折騰,還是有個賣房子的主好心,私底下才勸了她一句:「你這是得罪人了,可要在這裡安家落戶,那牙行可不能得罪。」
郝澄想了半晌,她在這鎮子上什麼事也沒幹,這牙行是靠抽成做生意的,犯不著平白無故這麼整她。思來想去,這裡她能夠得罪的人,就只有書生那個吝嗇鬼舅舅。
她本著息事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沒去和他計較,對方倒是來招惹她了。還真當她是包子,隨隨便便可揉捏了!
可惜她抓不著證據,寇氏做得也不是天怒人怨的大事,就是給她添堵,順便讓那些賣主敗壞下她的名聲,純粹噁心她。
對律法也不是很熟,雖然氣憤,一時間還拿寇氏和這牙行沒辦法,只能自己憋屈著,憋了一肚子的火。
因為生悶氣,郝澄當天飯都沒怎麼吃,還是江孟按捺不住,才問出了口:「這又是怎麼了,可是買房子的事情,遇到了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