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作戲
這人陸清嵐認識,乃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錢琳。陸清嵐五歲的時候曾在廣寧王府見過此女,那時此女因為一心想要接近九皇子而被蕭少珏給了好大一個沒臉,陸清嵐至今印象深刻。
說起來錢琳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不但至今尚未成親,就連親事都沒定下來。錢琳從十來歲開始就看上了蕭少珏,她以探望皇後為名,沒少往蕭少珏身邊靠。
錢皇后也想把她嫁給蕭少珏,藉以拉攏控制這個皇帝十分寵愛的皇子。但蕭少珏可不是蕭少玹,那般任錢皇后擺布,蕭少珏就沒給過這個女人好臉色。
陸清嵐記得,上一世似乎錢琳最後還是嫁給了蕭少珏,不過做的是蕭少珏的妾室,至於蕭少珏的王妃,卻有比錢琳家世更好,性子更強勢的女子。
眾人見陸清嵐姐妹幾個來了,一時紛紛起身相應,唯獨錢琳卻是穩坐釣魚台,壓根沒有站起來,只是沖著她們點頭致意。錢家作為皇后的娘家,一門兩侯,這幾年靠著二皇子的勢力,越發囂張跋扈起來。
今日能出席李婷的及笄禮的,都是一等一的家世,連長興侯府這樣分量的,都有些不夠看。不過這些小姑娘們出身高貴,經過家裡精心培養待人接物禮儀周全,平日里又經常出席這樣的宴會,所以都有一些交際能力,不管心裡瞧得上瞧不上陸家姐妹,至少表面上都還是保持著客客氣氣的姿態。
陸家姐妹們,本來以陸清茵年紀最大,但是眾人明顯更重視的卻是陸清嵐,紛紛上前和陸清嵐打招呼說話。其實原因很簡單,陸清嵐的父親是前科傳臚,姐夫是今科探花,都是庶吉士出身,尤其是紀海,不足二十歲的翰林,前途不可限量。
反觀陸清茵,父親除了吃喝嫖賭一無是處,除了舅舅家有些勢力外,乏善可陳,加上她暗戀李玉的事雖然不至於人人皆知,在座還是有不少知道的,這樣的人品,誰願意和她接觸。
陸清嵐不像是某些名門貴女那樣熱衷於交際,因此在京城的交際圈中名聲不顯,雖然如此,但她應付起各位貴女來卻是遊刃有餘如魚得水,氣度溫雅儀態端方,李婷一直在暗中觀察,不由嘖嘖稱奇,暗想難怪六哥能把陸清嵐看在眼裡,她縱然就是不靠容貌也是極出類拔萃的。
這時有個小姑娘歡快地跑了過來,拉著陸清嵐的胳膊道:「陸姐姐,你來了。」這個小姑娘穿著一身丁香色的通袖襖,梳著雙丫髻,臉圓圓的,十一二歲年紀,小臉紅撲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看就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正是戶部左侍郎薄元洲的孫女薄倩如,陸清嵐和她在宴會上見過幾回,喜歡她的性子,兩人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後來薄倩如請她去過幾次薄府,算是玩得比較好的手帕交了。
陸清嵐笑著向她點頭致意道:「倩如,你來得倒早。」
這時陸清茵也見到了平涼侯府的兩位表姐趙梓萱和趙梓芙,便上前與之攀談。
因為及笄禮的吉時還未到,小姑娘們便聚在一起說話。說起最近服飾的流行趨勢,陸清嵐說了幾句,見解獨到、一語中的。陸清嵐前世是淑妃,本身對穿戴就十分講究,前世根本就是引領潮流的大拿,都是她在宮裡穿什麼,外頭就跟著模仿。談起來自然是言之有物,很容易就將眾人折服了。
很自然地,她身邊就聚攏了一群人,這靠得可不是身份地位,全是學識和個人魅力。本來錢琳是這群小姑娘中無可置疑的核心人物,陸清嵐一來就搶了她的風頭,她心裡十分不快。加上之前她聽見宮裡有不少流言,說是不光三公主待她有如親姐妹,就連九皇子待她也格外不同,錢琳早就對陸清嵐有了芥蒂,她一向對自己的容貌十分有自信,可見到陸清嵐才知道什麼叫做美人。她小小年紀容貌已如此出眾,待大些恐怕自己更是拍馬難及了。
如此諸多原因加在一起,讓她看陸清嵐怎麼看怎麼不舒服。錢琳見幾個小姑娘圍著她說起服飾的穿戴搭配,一副洗耳恭聽,躬身受教的模樣,再也忍不住出言譏諷道:「說得倒是頭頭是道,只不過打扮成這樣就出門,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鄉下來的呢,別是紙上談兵招搖撞騙的吧?」
她這麼一說話,眾人看向錢琳都有幾分詫異。因為平日里,錢琳雖然倨傲囂張,但是面子上的功夫總還是要做足的,這樣的指桑罵槐,倒還是頭一遭呢。
陸清嵐抬頭看了她一眼,見這姑娘滿眼都是挑釁,不由皺了皺眉頭,心想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了?
薄倩如拉了拉她的袖子,沖她隱晦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和錢琳起衝突。陸清嵐拍了拍她的手,她也不想搭理這個人,倒不是怕了她,而是眾目睽睽之下,自己和她抬杠過不去,倒顯得自己也沒有風度了。
沒想到錢琳倒是得寸進尺了,挑了挑眉看著陸清嵐道:「怎麼,陸姑娘無話可說了?」剛才還是含沙射影,現在直接就點名道姓了。
陸清嵐有些無語,因為長得太過妖孽,她出門一向是往樸素低調里打扮,可是這絕不能說明她穿得東西檔次低,長興侯府也是勛貴之家,紀氏的陪嫁也算豐厚,陸宸和紀氏又最疼這個小女兒,給她置辦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陸清嵐今天穿了一件湖綠色通袖襖,玉蘭色撒花洋縐裙,自不若錢琳那樣大紅大綠看著出挑,可是實際上陸清嵐身上的衣服穿得還是極有講究的,每一件衣裳的料子都是大有來歷的,非目光毒辣之人是看不出來的。而衣裳和首飾的搭配也是極相配的。這樣穿出來,顯得既莊重又得體,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陸清嵐微笑道:「錢姐姐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女,成安侯府富可敵國,咱們自然是不敢比的也不能比的。」
錢琳見她似有退卻之意,不敢接自己的話茬,心裡越發得意。道:「我這一身穿戴,泰半都是皇後娘娘欽賜的。」她指著身上那件水紅色的妝花褙子道:「這件褙子是我花了高價從海運商人那裡買來的,這可是正宗的大梁國如意坊出產的華月錦。」
華月錦是蜀錦的一種,蜀錦出產自南方的大梁,而如意坊又是大梁國最出名的綉坊,出產的每一塊布料都是精品,專門供應大梁皇室用度。因為大齊和大梁連年征戰,雙方關閉了邊境貿易,所以蜀錦在大齊極為難得一見,大多數市面上的蜀錦都是通過海上走私過來的,而如意坊出品的蜀錦更是每一塊都能在黑市上賣出天價。
越是稀少的東西越是能在這些精英群體中受到追捧,所以京師上層勛貴之家,人人以穿蜀錦為榮。這就催生了一個產業鏈,大齊有些不法商家,通過綉娘的巧手,模仿製作出山寨版的蜀錦,以假亂真,在黑市上賣出天價,所以錢琳剛才才要強調自己穿的是「正宗」的蜀錦。
陸清嵐就站起身來,走到錢琳跟前道:「錢姐姐這身衣裳倒是真好看,華月錦乃是蜀錦之中的極品,染織技藝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咦?」說到這裡,她忽然一頓,彷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一般,說到一半的話也是戛然而止。
錢琳登時有些惱怒,「怎麼,你對本姑娘這件衣裳有什麼看法不成?」
陸清嵐勉強笑笑道:「不敢不敢,沒有沒有。」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陸清嵐,錢琳更是不悅:「吞吞吐吐的,有話你說就是,何必這樣的賣關子讓大家都跟著好奇。」
陸清嵐試探著問了一句:「那我說了,錢姐姐可不要生氣。」
錢琳哼了一聲道:「你儘管說就是。」她的華月錦就在這裡放著呢,她不相信陸清嵐能怎麼抹黑她。
陸清嵐這才道:「錢姐姐這身華月錦,不像是真的呢?你怕是被人給騙了。」陸清嵐眨著大眼睛,一副十分同情的樣子。
錢琳聽她這樣說登時勃然大怒:「你胡說!我將這匹錦緞買來之後,專門請了侯府最年長經驗最豐富的綉娘查看,綉娘說這是真的,我那名綉娘可是皇後娘娘親自賞的,她還能不認識這錦緞不成?」
陸清嵐嘟著嘴道:「錢姐姐剛才說了不生氣的。」
錢琳登時有些語塞,「那你也不能胡言亂語。」
陸清嵐道:「我沒有胡言亂語,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對與不對,請錢姐姐和大家品評就是了。」
錢琳道:「你倒是說說看。」若她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自己絕不和她客氣。
陸清嵐看了她一眼,侃侃而言道:「華月錦乃是蜀錦之中最為名貴也是織制難度最大的一種,大梁的綉娘自打幾十年前開始採用多彩疊暈技術,每一塊華月錦耗時都極長,而每一件真品都有奇異的華麗效果。」
她說著招招手叫了墨香過來,「你把我賞你的那塊手帕拿出來給大家瞧瞧。」
墨香也是個聰明的,心領神會從荷包里拿出一塊帕子來,這是一塊刺繡著「天女散花」紋樣的手帕,陸清嵐道:「我丫頭的這塊手帕用的料子就是華月錦……」她把那塊手帕拿在手裡,給在場的每一位姑娘一一傳看,「各位看看這和錢姐姐的有什麼不同。」
眾人看了一番,都看出些不一樣的地方。陸清嵐拿出的那塊帕子紋飾和圖案和錢琳身上那件衣裳很相似,粗看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可仔細看時卻能看出不少不一樣的地方。無論是暈染、上色還是做工都比錢琳的那件衣裳精細了不少。
原來大家還覺得錢琳的那件衣裳很好看。可是有些東西就是怕對比,這一對比,立刻就顯出不一樣來了。
錢琳從一個小姑娘手裡劈手奪過了那塊帕子,細細看了,臉色忽青忽白,道:「單憑這個,你就能斷定我這件衣裳用的不是華月錦了?」
她其實心裡已經隱隱明白自己大概是上了那個海商的當了,可是事關面子,她怎麼也不會承認的。
陸清嵐搖了搖頭,「自然不會,就是同一批華月錦,也因為出自不同工人之手,加上印染、拋光等工藝時間不同,而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差異,否則上好的錦緞也就不會那麼稀少了。」她前世也是個愛美的,這些料子方面的知識她可是花了大力氣研究過的,不像錢琳那樣只是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的。她說出這些來,錢琳哪裡能夠反駁?
陸清嵐道:「我之所以認定錢姐姐這件料子是假的,因為你剛才說那海商誇口說這匹錦緞是如意坊出產的。」
錢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又如何?」
陸清嵐道:「如意坊的料子,每一塊都印有自己的獨特標記,大概是怕被人假冒吧,所以真偽其實是極好辨別的。」說著她從錢琳手中將那塊手帕拿了回來,指著手帕其中的一個角落道:「錢姐姐你看這塊帕子。」
錢琳初看並沒有看出什麼來,陸清嵐叫她對著光線再看,果然看見那個角落印著一個十分淺淡的圖案,就著光線卻又看得出來,那是一個銅錢似的圖案,在光線下看得十分清楚,銅錢的兩邊分別寫著兩個小小的篆字「如意」。單是這份技藝,也的確叫人拍案叫絕了。
有幾個姑娘好奇,拿了帕子去看,然後驚訝道:「咦,果然有誒,之前怎麼沒有發現。看來這塊帕子的確是如意坊出品的華月錦不假了。」
陸清嵐但笑不語。
錢琳四下里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衣裳,找遍了各個角落,哪裡能找得到如意坊的標記。那如意坊的標記不是做在明面上的,但是仔細找還是能找得到的。這下不用陸清嵐多作解釋,誰都知道她是買到了贗品。
眾人想起她剛才諷刺陸清嵐的那番話,說陸清嵐穿得像是鄉下人,而陸清嵐就算穿得再低調,也沒有穿A貨啊。這姑娘倒好,今天穿了一件贗品出門,還把這衣裳當了寶了。這臉打得——
再看陸清嵐,如意坊出品的綉帕,那麼珍貴的東西,隨隨便便就給了自己的丫鬟,這份豪奢,妥妥的土豪啊,誰還敢再小覷她半分。
錢琳覺得自己簡直丟臉丟到家了,有幾個剛才被錢琳怠慢了的,更是捂著嘴吃吃笑了起來,錢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霍地站了起來,對李婷道:「李姑娘,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不能再在這兒觀禮了,請你莫怪。」哪裡還有臉再在這裡呆著啊。
李婷也明白她的心思,心想要是換了自己自己也沒臉再在這兒呆著了。連忙道:「我送你出去吧。」
錢琳道:「不必了。」說完帶著丫鬟轉身就走,簡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陸清嵐這時候還不忘在她身上補刀,揚聲道:「錢姐姐,下次出門可別再穿仿品了。」
錢琳回過頭來,目光中像是要噴火一般,蘊含著深深的恨意。
這小姑娘害了人不說,偏偏還要表現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叫人說不出她的不是來。實在太過可氣!
陸清嵐對錢琳那恨不得殺了自己的目光視若無睹。本來一開始錢琳就對她無禮,她也並沒有想怎麼著她,可她得寸進尺,趕著往槍口上撞,她本來就是個不能吃虧的,自然不介意順手收拾了她。反正長興侯府和成安侯府一個屬於大皇子陣營,一個屬於二皇子陣營,本來就是死對頭,也不怕給家族惹麻煩。
錢琳這一走,姑娘們嘻嘻哈哈,氣氛反而輕鬆了下來。剛才眾人捧著她,也不過是因為她有個好姑母罷了,誰又真喜歡騎在自己脖子上拉屎的人呢?
陸清嵐狠狠打了錢琳的臉,眾人更是誰都不敢招惹這個小姑娘了。都覺得她看著親切和善,連皇后的侄女都敢收拾,也真不是個善茬。
薄倩如更是滿臉崇拜地看著她,悄悄道:「陸姐姐,你可真厲害!」
陸清嵐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前世和她也有過一些交集,就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低聲道:「知道我厲害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惹我了!」
薄倩如咯咯直笑。
說笑了一陣子,及笄禮的時辰到了。主持這次及笄禮的是南安侯府的大奶奶鄭氏,經過一系列繁複的儀式,終於禮成。表示李婷正式成為一個大姑娘了。
李婷笑著站在那裡一一接受了眾人的道賀,時候也差不多到了中午,便直接在博雅軒開席。
整個一上午,陸清茵都無精打採的,連陸清嵐和錢琳鬥法,她都沒空關心。她一直在想,有什麼法子能讓自己溜出去,去見見朝思暮想的李玉。
可是她不像陸清嵐那般聰明有急智,想了一上午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酒席開始之後,姑娘們免不得又有一些猜謎語、對對子、作詩之類的助興節目,陸清嵐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剛才她已經大出風頭了,若是再表現搶眼,恐怕就要成為眾矢之的了,所以十分低調。
吃到一半,陸清嵐起身打算去凈房,丫鬟領著她剛走了幾步,李婷追了過來。
「陸姑娘,我帶你去吧。」陸清嵐對李婷還是很有好感的,就笑著答應了。兩個人並肩前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經過後花園的時候,正好碰見李延帶著一個小廝從另一個方向走過來。
之前在萬歲山上,陸清嵐是見過李延的,就上前和他打了個招呼:「大公子好。」
李延在陸清嵐跟前數尺站定了,打量了小姑娘一番,見她雖然穿得樸素低調,但是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逼人的靈氣,水汪汪的大眼睛眸光流轉之間更是難掩驚人的姝色,她還只有十二歲!他心想純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女子是任何男人的恩物,也難怪一向把男女之事看得極淡的六弟也對這個小姑娘這樣上心。
李延收攝心神道:「陸姑娘,實不相瞞,我是專門在這等你的。」
陸清嵐心裡一震,去看李婷的時候,見她有些抱歉地垂了頭。她神色一正,凜然道:「大公子,你這是何意?我敬你是正人君子,你怎地……」
她還沒有說完,已被李延擺擺手打斷道:「陸姑娘你別誤會,我實在是沒有機會與你說話,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有一兩句話帶給你,何況有婷姐兒在,就算被人瞧見也不打緊的。」的確是如此,就算旁人瞧見他們在此說話,也只當陸清嵐恰巧碰見了李延,打聲招呼而已,並不算逾禮。
陸清嵐哂道:「大公子把什麼都想好了,那我就只有洗耳恭聽了。」
李延聽出她話中的不滿之意,卻絲毫也不生氣。「我只是想替我弟弟李玉託付你一件事。」
「李玉?」陸清嵐聽到李玉的名字下意識地一震,「李……六公子有什麼吩咐也不用這樣偷偷摸摸地托你帶給我。」
她在宮中浮沉多年,早養成了謹慎的性子,雖然覺得南安侯府理應沒有理由害她,還是不想給人拿住把柄。所以她並不想聽李延的話。
李延眸色一暗,目光沉痛地道:「我弟弟已不久於人世,難道連一個將死之人的最後囑託都不肯聽一聽嗎?」
「什麼?」陸清嵐猛然抬頭:「你說李玉快要死了?這怎麼可能?」之前雖然外頭也有傳言,把李玉的病情說得多嚴重多嚴重,陸文廷也把這些都告訴她了,可前世李玉根本就沒有這次大劫,直到自己死前,他一直都健健康康的,所以陸清嵐從未覺得那些傳言是真的,以為都是些以訛傳訛的話,李玉還年輕,怎麼可能英年早逝呢?
直到從李延口中聽到這樣的消息,她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陸清嵐喃喃地道,她猛地抬頭看向李延道:「李玉讓你給我帶了什麼話?」一時激動之下,忘了叫他六公子,直接就直呼其名了。
李延道:「我弟弟沒有說別的,只想在死之前見你最後一面。」
「這……」陸清嵐有些遲疑。南安侯府不比山洞,她要是就這麼大咧咧地去了李玉的房間,傳出去她恐怕就是有一百張嘴她也說不清了。
李延道:「這幾天我陪在阿玉的身邊,聽他在時昏時醒的時候,也一直聽他叫陸姑娘的名字。所以我才知道,他心裡對你的眷戀有多深。」
李玉對自己的痴心,陸親嵐是絕對相信的。
李延道:「我知道這樣做對你的名聲有損,我只希望你能看在阿玉救過你的份上,滿足他最後一個願望。」說著他的眼中已湧出淚花。
男兒有不輕彈,見此情形,陸清嵐不由多信了幾分。她聲音沉痛地問道:「李玉真的沒救了?」直到現在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李延抹了把淚道:「太醫院的太醫幾乎全看過了,沒有什麼好法子。我已經叫人去給阿玉準備壽材了……」
陸清嵐這下沒有過多猶豫,果斷打斷他的話道:「……帶我去瞧瞧。」
李延心中一喜,臉上卻不敢過多表露,轉身就帶著陸清嵐往花園後頭走去。分花拂柳之後,來到一處雅靜的院落,李玉病得厲害,為了怕人打擾,周氏把他安置在這個安靜的所在。
李玉的小廝一直站在屋門口望風,陸清嵐剛剛走進院子,他就看見了。急急對著李玉道:「來了,公子。」
李玉穿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本來是坐在床上的,聽見這話立刻翻身躺下,小廝匆匆跑過來幫他扯上被子蓋好。李玉縮在被子里的手握了握,感覺到從所未有的緊張。
他想起李延對他說的那些話:「但凡是女子,就沒有不心軟的,你對她有救命之恩,又這樣病骨支離的求她,人之將死,她必定生出憐憫之心,到時候定會答應你的請求……」
李玉雖然覺得這樣對待心上人頗有些不安,可是到底抑制不住娶她為妻的熱切渴望,便答應了李延的計劃。
剛忙活完了,李延已經帶著陸清嵐走了進來。
陸清嵐一進屋子,就聞到裡頭濃重的草藥味道。她往床上看去,見李玉裹在厚厚的棉被裡,只露出一個腦袋,臉色蒼白得可怕,一雙眼睛黯淡無神。
陸清嵐嚇了一跳,走上前來叫了一聲:「李玉,你怎麼樣?」李玉在她心目中一向都是神采飛揚囂張跋扈的樣子,沒想到幾日沒見,竟變成這個樣子,她心裡也很難受。
她卻不知道,李玉有這副尊榮,全是李延找人給他化妝化出來的。
李玉咳嗽了一聲,抬眼看了看陸清嵐,聲音虛弱道:「你怎麼來了?」
李延適時地插話道:「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忘不了人家小姑娘嗎,我趁著今日她到府上來做客的當,將她請來再見你一面,也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和她見面。」聲音十分傷感。
李玉瞪了李延一眼,道;「我是將死之人,你何必如此多事?」
——這些話全是兄弟倆早前研究好了的。李玉現在只不過是在背台詞罷了。說起來李延的演技十分了得,算是影帝級別的,可李玉就差了不少,台詞背得十分生硬,好在陸清嵐心情激蕩,並沒有聽出什麼破綻來。
李延在暗中抹了一把冷汗,柔聲道:「六弟,怎麼事到臨頭,你還這樣任性?你不是一直在夢中呼喚陸姑娘的名字嗎?」
李玉衝口而出道:「……住口!」
兄弟倆這一唱一和,對話十分符合李玉的性格,倒是真把陸清嵐給蒙住了。
李玉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小廝急忙扶著她半坐起來,給他捶背。李玉咳得十分厲害,小廝就拿了一塊雪白的帕子叫他吐痰,李玉張開嘴來,竟然吐了一口血在上頭,白色帕子紅色的血花,兩相映襯,竟是那麼得刺目驚心。
李玉假病之事,李延連家裡的絕大多數人都瞞著,李婷自然是不知道的。見此情形,不由驚呼了一聲:「六哥哥!」整個人都嚇得後退了一步。她年紀小,沒經歷過這個。
陸清嵐卻向前走了一步,來到李玉的跟前道:「你……你……」
李玉有些擔心被她瞧出破綻來,好在小姑娘眼裡蓄滿了淚水,雙眼已經模糊,並未看出李玉的緊張。李玉裝出虛弱的樣子,柔聲道:「這天下間,誰能不死呢!你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說著說著,也就說得順溜了些,「我李玉一輩子天不怕地不怕,無拘無束慣了,從沒想到有一天,會對一個女子這般在意。」他凄然一笑,「不怕你笑話,自從第一次我用蛇把你逼到荷花池裡,我就發現自己心裡有了你,老想見到你。然後那次咱們一起墜落懸崖,我生了重病發燒不止,要不是有你在一旁照顧,我早就死了幾百次了,那次我就在心裡暗暗地想,若是我李玉這次能活著出去,我一定娶你為妻,好好疼惜你,一輩子呵護你讓你不再受任何委屈。」
「別說了……」陸清嵐想起前世,她嫁給蕭少玹不久,長興侯府還處在風雨飄搖的狀態中,為了家族她一次又一次地讓李玉給她打探消息、辦事,他都不折不扣地為她辦到。李玉明明知道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可能,還是義無反顧無私地幫助她。
前世,他是那個愛自己愛得最純粹的人,也只有他,從頭至尾,把自己當成寶一樣看待。上一世她害得李玉孤苦半世,後來長興侯府覆滅,李玉寫奏摺大罵蕭少玹忘恩負義,被投入天牢之中,陸清嵐不知他是生是死,但是忖度著蕭少玹的性子,李玉活下來的幾率不大。
前世她已經害得李玉夠慘的了,所以今世她才想方設法地避開李玉。不想讓他跟自己扯上關係,不想讓他愛上自己。可是到頭來,他還是因為救自己而生命垂危。陸清嵐堅強自立,向來不喜歡哭哭啼啼,這時候也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
李延站在陸清嵐背後,反正她瞧不見他,連連向李玉打眼色。讓李玉把最重要的那句話說出來。
李玉接受到了哥哥的眼風,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道:「若我這次僥倖還能活著……你可不可以答應……做我李玉的妻子?」
陸清嵐這輩子本來是不太想成親的。前世經歷了那麼多,情情愛愛的那些東西,她也看透了,覺得不過是那麼回事。更何況蕭少玹那個渣男傷得她那麼深,讓她本能地對成親產生了排斥。可她淚眼模糊中看到李玉那期盼的眼神,拒絕的話就吞了回去。
並不是說這一世她就喜歡上了李玉,而是兩世的愧疚感相互疊加,讓陸清嵐無法狠下心拒絕一個兩輩子同樣深愛著他為了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死的男人,更何況,這個男人可能很快就要不久於世了。
這件事畢竟非同小可,她也就沉默著思考如何開口。李玉藏在被子里的雙手緊緊握拳,緊張的呼吸都要停住了。
幾秒鐘對他來說,簡直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她對李玉有感激有欣賞,唯獨沒有愛慕。或許在李玉生命中最後時刻,她應該滿足她最後的願望。她有些猶豫該不該違心地答應李玉。
正在此時,房門忽然轟地一聲被人用暴力踹開,只見一個面容清冷、容顏絕美的少年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把拉住陸清嵐的手,怒斥道:「混蛋,你在這裡幹什麼?」
正是蕭少珏。他之前和陸文廷來看過李玉一次。有李延打掩護,兩人又只是稍坐即走,加上屋子裡光線昏暗,兩人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之處。
看完李玉之後,李延把他和陸文廷安置在花廳里喝茶,本來李延該在這裡陪著他們,可是他要去辦更重要的事,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蕭少珏看完了李玉也不離開,就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陸文廷說些閑話。
兩人坐了一會兒,衛彬急匆匆走了進來,附在蕭少珏的耳邊說了幾句話,蕭少珏立刻臉色大變,起身對陸文廷道:「陸兄,我有點事兒,先失陪了。」起身急匆匆跟著衛彬去了。
他覺得李延的行跡有些奇怪,就讓衛彬派了個秘營的人悄悄跟著他,沒想到竟然發現李延半途截住了陸清嵐,並把她帶去了李玉的房間。
他本來就對兩人的關係耿耿於懷,哪裡受得住這個,當機立斷就過來了。外頭的人本來是要稟報的,卻叫他帶來的人直接給制止了。他到了門外,剛好聽見李玉逼陸清嵐嫁給他為妻的那句話,哪裡還能忍,當即就踹門進去。
他像是一隻憤怒的獅子,全身上下散發出陣陣冰寒的殺氣,「李延,李玉,好!你們很好!」扔下一句威脅的話,他抓住陸清嵐的手腕就將她給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