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警告
宋力剛休沐回府,帶著一臉的春風得意,他幾日前就收到了張氏的報喜信,這信一到,一下子就把與封州御史的筆頭官司而生起的煩躁之氣一掃而空,只余滿心的清爽。
不愧是我的女兒,就是好。
懷著滿腔的歡喜,休沐之日一到,宋力剛便興沖沖地回了府,結果回府後,他卻沒看到妻子一展歡顏,只看到了滿面愁容。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宋力剛下意識地朝老夫人所在院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娘親又為難你了?」
張氏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不是,這幾日婆母挺好的,沒有為難我什麼。」
「那你這是怎麼了?」宋力剛拉起了張氏的手,溫聲相問。
張氏摒退下人,然後輕聲細語地把那日她與老夫人的對話轉述給了宋力剛。
宋力剛是個胸有丘壑的武人,見識過的各種明斗暗鬥可不少,張氏只是把對話轉述一遍,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未言之意。
張氏說著說著眼中又起了淚花:「為什麼秋兒,秋兒會變成這樣?她真的就一點兒也不顧念姐妹親情了嗎?」
宋力剛沉默不語,心中飛快地閃爍過零碎的記憶片斷,然後一點點的將這些記憶碎片拼成了真正有用的因果線,這時候的他不再是一個父親,而是轉化成了冷酷的官場政客。
「秋兒她是想要用我的權勢來鞏固她的地位。」宋力剛一針見血地挑破了宋知秋的心思。
「什麼?」張氏不明白,她此時仍是一個著眼於長女和次女關係不睦的尋常母親。
「秋兒除了是我們的女兒之外,她還是秦王的王妃,是三皇子妃。」宋力剛冷酷地說道,「秦王是要爭位的,秋兒是他的王妃,又為他生了兩個兒子,自然是要全力全意助他的,說到底,他們才是一家人,是生死與共,榮辱與共的。」
「可是這與夏兒有什麼關係?」張氏有些激動,「夏兒又沒有礙著她什麼,夏兒更不可能礙著秦王的爭位之路,她又做什麼要折騰夏兒?」
「因為秋兒害怕我把夏兒嫁到與秦王陣營不同的人家裡去。」宋力剛眼中閃過冷酷的寒芒,「秋兒夏兒都是我的女兒,如果我把夏兒嫁去了與秦王陣營不同的人家,到時候若是兩邊起了朝堂爭鬥,我是該幫哪一個呢?秋兒一直養在老宅,與我們到底是有些生份了,而夏兒呢,她從小就養在我們膝下,從未離開過,且因她年幼,我們又少不得多疼寵她幾分,與秋兒當年相比,到底不同,只怕秋兒因此對我們有了怨言,她擔心我會因為偏愛夏兒,兩方爭鬥的到時候,我會只助夏兒,捨棄了她吧。」
張氏沒想到夫君竟然會想到這方面,她心裡有些發慌:「不會吧,秋兒怎麼會以為我們會捨棄她?」
宋力剛深深看了妻子一眼:「如果你真的不會,而且相信我也不會,那麼你為什麼會慌呢?」
張氏就像被針刺到一般彈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反駁:「不會,我絕對不會。」
「當年秋兒被皇上賜婚給三皇子,她今後會走上怎樣的一條路,我難道不曾與你說過?不管三皇子今後會如何,秋兒都已經與三皇子綁死在一起了,只要三皇子有心爭位,這條路便只能進不能退,不是當上人上人,就是淪為人下人。」宋力剛冷酷地說出張氏不想聽的話,「秋兒就是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才急切地需要我的支持,不管是哪個皇子要爭位,文權軍權都是繞不過的兩大權力,必定要手握一權,才有資格爭位。如今夏兒還不曾出嫁,還爭不到我手中的軍權,但是萬一夏兒出嫁了呢?萬一嫁到了別的陣營人家了呢?萬一那一家是其他皇子的屬臣呢?秋兒正是因為擔心這一點,所以才先下手為強,做出種種布置,因為只有夏兒低嫁了,才不會與她爭奪我手中的軍權,她是要逼我只護著她,把她推上那個人上人的位置。」
張氏顫抖著嘴唇,臉色蒼白,無力再說出一句反駁的話。
「天家無父子,這是萬古不變的真理,秋兒成了皇家媳婦,難道就不會變嗎?這有什麼可想不通的?你以為她是你的女兒,其實她早就不僅僅是你的女兒了。」宋力剛的最後一句成了壓垮張氏的最後一根稻草,張氏全身一抖,突然難以抵制的哭泣起來。
宋力剛沒有出言安慰張氏,只是默默地陪伴著她,等待著她恢復平靜。
有些事並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願意去看透,因為害怕傷心,所以寧願自欺欺人的裝襲作啞,繼續粉飾太平。
張氏又何嘗會看不透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呢?只是她不願去想,她是個母親,她只想要看到她的孩子們是和和睦睦的,是相互扶持的,所以母親的天性蒙住了她的心,不讓她去深思其中的關竅,不肯去懷疑孩子的品行,就算事情都已經攤開在了她的眼前,她也下意識地去希望,也許有一些事情是誤會呢?也許她的孩子並沒有那麼壞呢?
可是宋力剛卻殘忍的把她僅有的一絲幻想給捅破了,讓她清楚的明白,她的秋兒,真的不再是她的秋兒了。
「秋兒曾經是個多懂事多體貼的好孩子啊。」張氏回想著長女小時候的可愛懂事,少女時的純真體貼,越想越是心如刀割,「為什麼,為什麼如今會變成這般模樣?」
相較於張氏的心如刀割、肝腸寸斷,宋力剛卻顯得分外地冷漠無情。
宋力剛並沒有回應張氏的哭問,此時此刻,他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只餘下冷靜的思考。
既然知曉了長女的幕後動作和內里心思,再去想感情上的傷害已經是多餘的了,此時應該去想的是,長女還有什麼手段要出,她還有幾個幫手,秦王知不知曉此事,有沒有推波助瀾?
他對長女和秦王的態度應該發生變化嗎?
要對長女挑明他已知曉嗎?
他是要如了長女的意,站到秦王一邊,還是繼續冷眼旁觀,做一個純臣?
若是要做一個純臣,他是不是真的能捨棄長女,不管她在秦、王府會如何的舉步維艱,不管他的兩個外孫會如何的受人冷遇,他真的能做的到嗎?
宋力剛沉浸在了深深的思考中。
張氏也沒有計較宋力剛的沉默無回應,她是個聰慧女子,很多事只是不願去想,並不表示她想不明白,她與宋力剛多年夫妻,一見他此刻的樣子,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想到秋兒如今的處境,秦王是個無情之人,若是秋兒沒有了父親的支持,只怕很難在秦、王府中立足,但要是幫了秋兒,只怕會把全家人都拉到萬丈深淵,除了秋兒之外,家中還有阿毅和夏兒兩人,她實在不能讓他們同陷其中。
不忍心見秋兒艱難,也不忍心讓阿毅和夏兒同陷其中,一想到這些,張氏又是萬般錐心之痛,只能放空情緒,不再去想。
宋力剛心中所想之事,與情與理都太過艱難,不可能一時之間拿定個主意,宋力剛收回思緒,看向妻子。
「不管以後是幫是疏,你在秋兒面前,都多保留幾分心思,不要讓她知曉了你的心意,夏兒的事,更加不要讓她插手,如今娘親就在我們府中,你看好宅院,不要讓秋兒再遞進什麼消息,亂了娘親的心思,秋兒若是送了什麼信或是禮物過來,都先經你的手,無誤了再轉給娘親。」宋力剛最怕的是親娘橫□□來搗亂,「娘親是個糊塗性子,很容易就被人挑擾了,若是娘親不管不顧的鬧將起來,我們身為兒子兒媳,實在不好太過強壓,所以最好就是不讓娘親知道那些不該知道的事,好好的頣養天年便是了。」
張氏也是這麼想的,她點了點頭:「我明白,我會看好宅院的。」
宋力剛長嘆了一聲,把思緒又轉到小女兒那邊:「夏兒可有說何時回來?如今已進臘月,再過幾日就連衙門都要封印過年了,她還不回來嗎?」
張氏搖了搖頭:「夏兒沒有寫信回來,不知她是回來過年,還是在安州過年,你說的也是,若是夏兒不回來過年,我們還得備一份年禮送過去,免得讓夏兒尷尬。」
「這些事你拿主意吧,我就不操心了。」宋力剛很不耐煩這些人情往來,「今年若是夏兒不回來過年,那家中便只有你和娘親兩人過年了,會不會覺得冷清?」
宋力剛是駐邊大將,軍隊逢年過節都是不放假的,他身為主將,遇到年節還得留在軍中,主持軍中大祭,根本不可能離開。
所以往年裡,年節最重要的幾天里,只有張氏和宋知夏兩人在家過年,今年若是宋知夏不回來,家中便是張氏和老夫人兩人,張氏和老夫人之間又不是很和睦,宋力剛便有些擔心了。
說起這些家中瑣事,張氏的情緒倒是舒緩了很多:「不要緊,每年都是這麼過的,我這邊倒是沒什麼。婆母往年過年也是過得冷清,秋兒出嫁后,便只有阿毅陪著她過年,去年阿毅回來,老宅那邊更是只有婆母一人,想來也是孤單的很。今年我們倆一起過年,也許還能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情誼來呢。」
張氏這話說的倒是討巧,也有真情,宋力剛聽后嚴肅的臉上也不由得浮出幾分笑意。
說起衙門封印過年的事,張氏又問起與封州御吏的筆頭官司來:「你和那人都遞了幾封摺子給皇上了,皇上可有什麼話發落下來?若是封印前能下來,心裡也算有個著落,若是不能下來,我們還得提心弔膽一個月,這也太難熬了。」夏國的衙門封印一般是在臘月二十二或二十三,開印則在正月二十,只差兩三天便是足足的一個月大假了。
宋力剛笑了,從懷中抽出了一本摺子:「已經下來了,皇上是信我的,把那人給訓斥了一頓,說他無事生非。」
張氏眉頭一挑,眼中大亮,接過了摺子細看起來:「總算有件喜事了,這年節可以好好過了。」
宋力剛也笑了笑,突然間他卻冒出了一句:「今年與秦、王府的年禮還沒送吧?今年先不送了,明年再說。」
張氏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她看向夫君,發現夫君並不是在說笑,而是認真的,她的心情再次烏雲籠罩。
夫君這是在警告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