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旁敲側擊
沈亭進來時,迎面正好碰見一腳高一腳低走出來的商誠。
不怪商誠這樣大的反應。實在是再料不到自己效忠的恩主竟是早換了人。明明恩主平日里那般殺伐決斷英明睿智,怎麼就這麼放心的把偌大的生意交給了那麼年幼的妹妹呢。
要說希和小姐自己之前也是見過的,可不正是恩主每次都帶在身邊的那個丑孩子?
彼時自己還曾奇怪恩主從哪裡找來一位長得這麼嚇人的小廝,這會兒才明白,竟是恩主的妹子。
期間也曾聽恩主提起過這個妹子,語氣里滿滿的都是寵愛,還以為是怎樣嬌滴滴的小姑娘呢,卻不料竟然是她!可再怎麼寵妹子也得有個限度啊,這是多大的生意啊,怎麼就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小丫頭掌管。真當這是過家家呢。
怪不得自己總覺著恩主今兒的行事方針有些詭異,畢竟恩主那謀定而後動的性子,註定了他做事從來都是不急不緩的。像和顧元倉家毫無顧忌的撕破臉這樣的事,也就只有小姐這樣被寵壞的小丫頭才做得出來吧?
雖然心裡有些不滿,可再怎麼說也是恩主的妹子,商誠更焦心的是能不能想法子幫小姐彌補些——
小姐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和顧元倉翻臉,自己怎麼也不能拆台才是,眼下只看能不能另外找其他門路,把慶豐這地界的窟窿給補上。
心思煩亂之下,竟是絲毫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沈亭。
兩人差點兒迎面撞上,沈亭忙側身讓過魂不守舍的商誠,不覺蹙了下眉頭——
果然是商賈人家,下人竟是毫不知禮。又想到因顧家帶給希和的諸多煩擾,心疼之餘未免對顧家有些看不上眼。
更憶及方才那人失魂落魄的模樣,明顯驚嚇所致,一顆心瞬時提了起來,也不知道希和這會兒如何了?越想越怕,到得最後,甚而撩起衣袍下擺,往主屋疾奔而去。
本來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車夫頓時嚇了一跳——
自家少爺為人最是講規矩,還從未見過他這般不顧形象的樣子。
希和用完粥漱了口,一抬頭,透過窗戶正瞧見跑的飛快的沈亭,怔了一下,不覺莞爾,起身來打開門,沈亭恰好跑到面前,若非希和退得快,兩人差一點兒就撞上。
「希和——」沈亭吃了一嚇,忙要去扶,又忽然想到眼下希和已然及笄,兩人雖名為師兄妹,卻再不能和幼時相處時那般,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止住,終是不舍的收回,當下溫聲道,「房間里這麼多伺候的人,哪裡需要你親自勞神?不拘哪個,讓她們應門便是……」
「哪有沈大哥說的這般嬌貴?」希和只覺心裡一暖,沈亭的性子最是講究讀書人的風範,何曾有過跑的這般狼狽的模樣?可見一路上不定怎麼擔心呢,當下莞爾一笑,「瞧你跑的這一頭的汗——」
卻忽然頓住,眼睛一下落在沈亭額頭上滲出血絲的青紫處——這樣的位置,分明是磕到了額頭所致,再瞧渾身上下並沒有絲毫塵灰……旋即想到之前偶遇沈夫人時對方冷淡敷衍的模樣,心內立時有了猜測。
旁邊的青碧撇了撇嘴,雖然沈公子是個會疼人的,可偏是有個最愛折騰的娘。最可氣的是每次見到小姐,都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樣子!
也不想想當初若非小姐幫著說話,老爺如何肯把沈公子收列門牆?更是精心教導之下,把彼時小叫花子一般的沈公子培養成了氣質這般卓然的堂堂解元郎。
那沈夫人忘恩負義之舉當真令人齒冷,照自己瞧,即便沈公子千好萬好,可攤上這麼個娘,便無論如何不會是小姐良配——
還借著楊家的力呢就敢如此,將來沈亭真高官得做駿馬能騎,沈夫人那樣自私的性子不定得怎麼作弄人呢。
沈亭卻是早忘了自己罰跪這茬,全副心思都放在希和身上,勉強控制著拉過希和好好檢查一番的衝動:
「那家人是不是上門來鬧了?有沒有冒犯到你?」
口中說著,臉上陰的簡直能擰出水來。
「讓沈大哥掛心了。」希和眉眼間都是調皮的笑意,「就憑他們,還傷不了我。」
瞧著希和眉眼彎彎的樣子,沈亭嘴角也不自覺向上揚起,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悚然而驚,隨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些人想要動粗?到底怎麼回事?你可莫要瞞我。」
說著瞧向青碧:
「青碧你不是一直呆在和兒身邊嗎?方才情形到底如何?」
希和也沒有想到,自己那般小心遮掩,竟還是露出了破綻。有心阻止,那邊青碧卻早已替自家小姐委屈的不得了:
「沈公子又不是外人,小姐還瞞著做什麼?」
說著瞧向沈亭,連珠子似的話就蹦了出來:
「公子不知,那些顧家族人委實猖狂的緊,家裡又沒個主事的,小姐只能一個人對上那些拿著刀槍棍棒的顧氏族人,虧得咱們帶來的人還算了得,不然,小姐這會兒不定怎麼樣呢……」
即便小姐最後化解了危局,顧元倉一家張狂的氣勢也委實太為可惡。最好沈公子大怒之下,能狠狠的把顧元倉一家收拾一頓,也算給小姐出一口惡氣。
除此之外,青碧語氣里還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埋怨,畢竟那般危險的時刻,卻只有小姐一個人扛著,答應前來解圍的沈公子倒是連個人影子都不見。
聽聞顧家人還拿著刀槍棍棒,沈亭又是後悔又是心焦,哪裡注意到青碧語氣中的冒犯?
希和瞪了一眼青碧,忙要開口安撫,卻被沈亭凝聲打斷:
「以後不許再擅做主張,虧得他們沒有動手,不然……」
又想到若非自己沒有及時趕到,希和如何需要拋頭露面面對這樣可怕的事?瞬時又自責不已,停住話頭霍然起身:
「這事交給我吧,你以後莫要再管。」
自己高中解元時,鹿鳴宴上和雲坪縣令朱子康倒也有一面之緣,對方頗有結交之意,彼時兩人也算相談甚歡。治下出了顧元倉這樣的刁民,自己親自前往,對方定然不會放任不管。
竟是不等希和解釋,起身就往外走,希和怔了一下,只來得及把一盒藥膏塞過去。
等到馬車啟動,沈亭攤開掌心,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摸向額頭,這才意識到,因為方才跑的太急,頭上的襆頭都歪了,額頭上的傷痕就露了出來。
希和既然不問,怕是已猜到什麼——
外人只說希和蠢笨無知,卻不知根本就是以謬傳謬,自己還從未見過比希和更聰明的女子。
就只是,太聰明了點,還不如笨些呢,讓自己好好護著就好。
一路胡思亂想,瞧著那藥膏,窩心之餘,竟是有些痴了。
接到沈亭的拜帖,朱子康很快從裡面迎了出來——
按理說沈亭雖是中了解元,可未入仕途之前,也當不起朱子康這般禮遇。
只朱子康心思又自不同。實在是沈亭確然才華橫溢,不然也不可能高中解元,除此之外,還有英國公同宗的身份——
英國公祖上雖是靠著武力得了一身榮寵,可這一任國公爺卻偏是厭武喜文,最是喜愛家族後輩舞文弄墨。滿京城誰人不知,國公府長子沈承就是因為喜好習武被國公爺厭棄,倒是次子沈佑一心向學,聽說國公府的爵位已是十有**會由這位次子承襲。
至於如此出色的沈亭,自然早晚會入得了英國公的眼,相較於寒門出身至今在縣令位置上蹉跎的自己,日後前程定不可限量。
本來接到拜帖還懷疑是不是同名同姓,待瞧見真是沈亭,朱子康神情明顯頗為驚喜:
「虧我想著,安州府有一個驚才絕艷的允之也就罷了,難得我雲坪也有一個叫允之的人,倒沒想到,果然是允之到了。」
「明公說笑了,學生如何當得起明公謬讚?也是師母並師妹在雲坪做客,因家宅有事,學生奉命來接,想著多日未見明公,特意前來拜訪。」沈亭字允之,聞言也笑呵呵應道,語氣中未見絲毫波瀾。
師母並師妹?朱子康臉上的笑容便有些尷尬。
早在鹿鳴宴上兩人攀談時,朱子康便知道,沈亭的授業恩師正是安州楊澤芳。
而近日來鬧得沸沸揚揚的「妄動喜被妨礙子嗣」一事可不正是事關自己治下的顧元倉和楊澤芳的岳母?
若然單說顧元倉和顧元山兩家,朱子康自然對富甲一方、古道熱腸的顧元山觀感更好,對顧元倉的做法頗是不以為然。可有好感是一回事,公平處置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畢竟,顧元倉的兒子顧承善已是入朝為官,更是做了國公府的女婿……
當下並未就著沈亭的話題往下說,反而說到英國公府:
「難得允之到來,咱們進去慢慢敘談。對了,我前兒聽說,國公府二公子近日要回安州府,不知此事可當真?」
「不錯。」沈亭絲毫沒有要為任何人說項的意思,看朱子康不願意接自己的話茬,臉上也沒有絲毫不悅,「我這位堂弟回鄉,一則主持祭祖事宜,二則和自己終身大事有關。」
「終身大事?」朱子康一怔,語氣明顯更加鄭重,沈佑要回安州府解決終身大事,那豈不是說,女方應是安州府人氏?
連帶的對沈亭也更加熱情——看來要重新審視沈亭在家族中的地位了,畢竟,連這麼私密的事都知道,沈亭怕是和國公府的關係非同一般。
當下試探道:「看來國公府竟是很快就要辦喜事了嗎?也不知哪家有此福分竟能和國公府成為親家。」
沈亭一笑:「這事也沒什麼好瞞的,就是安州楊家。眼看著好事將近,兩家怕是要多走動走動。」
「楊家?」朱子康一怔——沈楊兩家要結親?
想想倒也能夠理解,畢竟沈家姻親多為武將,真想在文官中站穩腳跟,再沒有比和楊家結親更為便捷的了。
忽然又覺得不對,畢竟,楊家大房和二房雖是自來不和,可顧元倉要真鬧得太過了,說不好會損及楊家名聲——自己可是聽說了,眼下對陣的已變成了顧元倉和楊家大房嫡女楊希和,本來之前顧元山下人已到官府提出告訴,卻被自己以宗族事宜,官府不宜插手為由拒絕,之所以如此,更多的是看在顧承善的面子上。
可真論起來,顧承善娶得不過是國公府的庶女罷了,如何能和將來會襲爵的國公府嫡子沈佑相提並論?
不管將來如何,為兩家親事好看,眼下也必然不會聽憑顧元倉鬧得太過。
看朱子康沉思,沈亭自然明白,看來自己的敲山震虎起到了效果,以後但凡顧元倉鬧得太厲害,便自可前來報官,不怕朱子康不出面調停:
「今日叨擾明公了,學生還得趕緊回去,說不得我那堂弟這兩日就要回返了,怎麼也得好好安排一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