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58章 第五十二話 胭脂鋪（十九）

瓊華拉著白澤步入荼芄的夢境，起初，他們面前一片白茫，霧氣繚繞，水珠像一粒粒圓潤的珍珠彌散在他們周圍，稍稍一碰，便「啪」一下碎裂開來。

一仙一獸摸索著前進，撥開霧氣，眼前豁然開朗，足足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之上托起一座高聳入雲的宮殿，從荼芄的意識里，他們得知這是趙王宮的主殿勤合殿，殿前有一面大鼓，一位身著盛裝朝服的侍人手持鼓槌，在空中劃出乾淨利落的弧線，一擊即中，鼓面振動，鼓聲激昂。

身後有暗香襲來，瓊華感到手間一緊，跟著白澤側身站在一側，只見一名少女提著如意鍛綉五彩祥雲朝服的裙擺，不甚穩當的拾級而上，濃妝艷抹之下難掩忐忑的神情。

這大抵就是剛入宮時的荼芄了，十二歲的小姑娘走上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已是精疲力竭，又要三跪九叩的進入勤合殿，著實折騰人。

五步之外，瓊華與白澤緩緩跟著，瓊華看荼芄滲著細汗的額頭，不禁挨著白澤的耳朵，感概一句：「我們做仙的，此凡人幸福得多，荼芄一步一腳走上去，我們卻可以憑著自身修為，召片祥雲輕輕鬆鬆就上去了。」

「仙人修鍊之路漫漫長長，其間艱辛非凡人能夠承受，凡人也能成仙，卻寥寥無幾，不正是因為忍受不了成仙最後的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嗎？」

瓊華沉吟：「白澤，你這話不甚準確，如你這般，可不是修鍊成仙的，你生來就是仙露，有仙骨，比那些修仙的不知幸運多少倍。」

「你覺得不公平？」

瓊花搖頭：「也不是，你是仙獸，化形時間必定比其他仙人要長。」

白澤微一頷首，一雙灰澀無光的眸對上瓊華晶瑩的秀眸，輕輕回道：「三千年。」他用了整整三千年的時光化作人形，滿心歡喜的想去告訴瓊華這個好消息，卻從兩個花精，花仙口中聽到她要跳誅仙台的噩耗。

「這麼說，你至少有三千年的道行了吧，怎麼還打不過鳳墨軒？」瓊華詫異。平日無事時，白澤會叫上鳳墨軒切磋仙術，每每落敗的甚是凄慘，她原先還以為是是白澤化形的時間短，仙術不昌所致，照如今說來，三千年道行要還敗得慘烈，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白澤面色不改，仍淡淡說道：「曾經發生了點事，折損了些道行，此事不說也罷。」

瓊華現在什麼都不知曉，他始終不忍心告訴她曾經的過往，當年，他於橫流的底氣中救下瓊華，亦是身負重傷，加之他剛剛化形，仙氣不穩，二千年道行毀於一旦。若是瓊華知道了這件事，以她純良的性格，必定會愧疚難過。

而瓊華的想法是，誰沒點屬於自己的秘密呢，仙也不會例外，白澤不想說，她便不會去追問，這叫做識相。

他們一席對話間，荼芄已經跪在殿中，領旨聽封，一紙黃卷握在手中，她從將軍之女一瞬變作趙國的風華郡主，外人看來無限風光，趙王還特地為她布了宴席，慶賀她晉封。

耳畔，瓊華溫軟香氣猶存，臉龐亦是她噴薄而來的氣息，白澤愣了下，臉上抑制不住的紅了，瓊華尚不自覺，他終忍不住心中一番悸動，輕咳一聲，低低喚她：「瓊華。」

瓊華觀察著荼芄正用心，隨口一應。

他又輕你一生，這回說得明白了些：「瓊華，你靠得我有些近。」

這回喚作瓊華愣了，經他一提醒，確然覺得他們二人距離近了，遂而稍稍退開些，又一想，笑話他：「我與你處這麼長時間，你怎得還這麼容易害臊！我拉你的手也有好幾回了，肌膚之親都有了。」

面對自己暗戀的人兒，他能不害羞嗎？好吧，大抵世間男子都該主動些，大膽些，偏到了自己這裡，臉皮薄得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瓊華，肌膚之親不是這麼用的。」白澤緩了一口氣，壓下臉上飛竄而上的熱度，悶笑一聲。

瓊華不堪在意，嘻嘻一笑矇混過去。

日落西山，慶賀之宴開啟，酒過三巡，樂盡客散，荼芄一臉疲憊的卸下鉛華，合衣躺在床上。相比較而言，瓊華和白澤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們坐在房樑上，既不能睡覺也沒有說話，靜靜得像是等待著什麼。

三更天一過，床上的人兒忽然有了動靜，翻來覆去，臉色不大好，忽的一聲「父親！」她驚叫坐起，僵直的胸口此起彼伏，月光透過紗窗映在她臉頰上，反射出點點銀光。

這一聲驚醒了荼芄，也驚嚇了坐在樑上的人。瓊華頂一頂白澤的胳膊：「她做夢都哭著叫他爹，怎麼看都是歌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真看不出她長大之後惡婦的模樣。」

「世事難料，離她長大還有好幾年，幾年時間足夠她去改變。」

瓊華沉默不語，算是默認了白澤的話。仙人經過幾千幾萬年的修鍊，擁有著超凡的定力，而凡人多易被世俗迷惑，遺失本心。

荼芄不穿鞋鞋襪就下了床，一張小臉遺留著噩夢之後的惶恐，她走到衣箱前，翻找出一個包袱，小心翼翼的打開，十分慎重得從裡面拿出一樣東西來，抱在懷裡低泣。

瓊華從上望去，物件呈金色，由方片組成，是甲衣一類的東西，荼芄親口告訴過他們，她的父親死於疆場，萬箭穿心，而衣甲上有暗黑乾涸的血跡，應是她父親的戰甲無疑。

初入宮闈，人生地不熟，荼芄連哭都是扼著嗓子，生怕被人瞧見，丟武將的臉。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大抵就是這件事，徹底改變了荼芄整個人的性格。

夢境退化，黑夜濺白，雀鳥枝頭吟，百花齊綻放。陽春三月，踏青時節，趙王后邀請一眾妃嬪命婦遊園，王子王孫亦在邀請之列，荼芄既靈獸了風華郡主的封號，也要妝扮一番，穿上盛裝在隊伍後頭徐徐跟著。

她模樣長開了些，不算美艷，不過眉目清秀，白澤閉目掐算，汲取草木的意識，推算出離荼芄進宮已過兩年。

十四歲，豆蔻年華，荼芄卻不像同齡的群主、公主般活絡。無論別人是笑著問她話，還是王后賜宴，臉上總是淡淡的以笑回應，一言不發。王宮裡，太活波的人不討喜，同樣的，太不活潑的人也不討喜，荼芄這模樣無疑是不討妃嬪命婦喜愛的。

瓊華看著嘆息一聲：「兩年的時間還不夠，她走出心中陰影，白澤你是看不清她現今的模樣，我見著她眼光期期艾艾，完全沒有武將之女應有的豪氣，連我亦是對這樣的她提不半分喜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