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第五十七話 牽木偶（二）

夢魘獸到了魔化的程度時，是會從凡人的夢境之中逃離出來，到人間作惡，尋找下一個可以吸食夢魘的人類，顯然，參照素素的說法，閔府當家的若真是被夢魘獸所纏，那麼事態就有些嚴重了。

白澤從胭脂鋪出來之後，就將這件事告訴了鳳墨軒，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等到天黑，潛入閔府一探究竟。

這期間，因為胭脂鋪被砸，店內狼藉一片需要收拾，天刑將素素送到了藥鋪，交給他們照看。

瓊華在屋裡睡的昏天黑地，自然不知道店裡來了位小客人，且這位小客人還揪著白澤說了句讓他心怦怦跳的話。

素素是凡人，凡人就會覺得餓，到了午間，見自家師傅沒過來接自己回去，她摸著咕咕叫的肚子，垂頭喪氣的站在白澤面前，有氣無力可憐巴巴的說道：「白澤哥哥，你什麼時候做飯，我都快餓死了。」

好巧不巧，素素說這話的時候，鳳墨軒恰好出去，說要到土地神家裡串個門子，順便將今日的功德寫成文書，叫土地神帶上天去。

白澤深吸一口氣，好聲好氣的跟素素打著商量：「我不會做飯，你要是餓了，我帶你出去吃可好。」

素素卻搖搖頭，說：「不行，要是我出去的時候師傅來接我怎麼辦？白澤哥哥，你這裡可有麵條，我自己能下麵條。」

靠人最好靠自己，素素年級雖然不大，但因在拜天刑為師之前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做飯這等事學了個一二。

白澤聽她能自己做吃的，樂得自在，不少一會兒，就帶著她進了廚房，從柜子里拿出一捆面來遞給素素。

一碗油潑面不一會兒就做了出來，素素在麵條上面撒了些蔥花，拍拍手，很是得意，拉著白澤坐在院子的石桌上埋頭就吃了起來。

麵條香氣撲面，白澤聞著，想起瓊華也是愛吃麵條的，有時候他們辦事晚了，她會感覺疲乏，可再累，她每次回來也要吃上一碗面，才能安心去休息。由於這個原因，練就了鳳墨軒做面的好手藝。

素素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卻已經能下廚做飯，他活了幾千年，還沒動過火勺，著實有些說不過去了。等哪天他定要好好學一學，做一碗面給瓊華吃。

麵條三兩下被她解決乾淨，她猶意猶未盡的舔舔唇角，目光朝瓊華睡著的房間望去，眼瞳一轉，嘻嘻一笑，兩手托著下巴，仰著頭問白澤：「白澤哥哥，你是不是喜歡瓊華姐姐？」

「小孩子，管這些做什麼」白澤嘴上雖然這麼說著，耳根子熱熱的紅了起來。他掩飾的收拾起碗筷，等再從廚房裡出來時，院中多了一人，是天刑，看樣子是來接素素回去了。

石桌旁，素素一雙小手正拉著天刑，笑著快速從白澤身上撩了一眼，拉下天刑，在他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不知說了什麼，天刑也跟著素素笑了起來，然後拱手向白澤告辭。

日暮時分，鳳墨軒從外頭回來，瓊華也一覺睡醒，垂著脖子打開房門，大大伸了個懶腰。

他將去閔府的事情簡單的跟瓊華說了一遍，三人圍坐在大堂里，等著黑夜的降臨。

相由心生，而魔相，則由執怨所生。

午夜，萬籟俱靜。三道銀光自天邊劃過，徑直落在城西閔府之內。

要想找到閔府當家居住的院落並不難，只消往最大的房舍過去就行。主廂房門口站著兩名侍女，低頭垂目，眼中無光，他們隱了身從侍女身邊擦肩而過。

屋內床頭，縈著一盞鎏金雲紋的朱雀燈，燈火悠晃，瓊華伸手一摸生身：「這燈的工藝真是精巧。」

「比不得天燈。」鳳墨軒微微一笑，將她拉回身邊。

瓊華撇撇嘴：「說來我這個神仙還沒去九重天上看過，著實可惜。」

此話一出，白澤臉皮抖三抖，不冷不淡的說道：「有什麼好可惜的，天上、人間也不過爾爾罷了。」他邊說著，邊抬手撩開床前的粉簾，「墨軒，你過來看看。」視線迷迷糊糊，他看不真切，只能叫鳳墨軒過來。

瓊華也靠過去，看見床上熟睡的人兒，驚奇道：「乍一看，還真以為是個木偶人躺在床上呢，你看她的睫毛，又長又卷的，像假的一樣。」

從外貌上看，這位閔府的當家，確實不過二十歲，膚光勝雪，滑膩如酥，不管是正著看還是側著看，竟找不出一星半點瑕疵來，要不是此人胸口起伏，呼吸均穩，鳳墨軒也差點以為是個木偶人了。

瓊華低身，掌間輕輕拂過她的面頰，頃刻之間，閔府當家的臉上縱橫交錯著幾道黑絲，從嘴角一直蔓延至脖頸處，道道分明。她心中暗道：果真是被白澤說中了，糾纏著閔府當家的夢魘獸已有化魔之相。

「這次……恐怕來不及了。」瓊華轉頭看向鳳墨軒。

話一出，白澤面無表情道：「既來不及，不救也罷。」他之所以說不救，全因一旦夢境被化了魔的夢魘獸控制，就意味著宿主已無藥可救，縱是他們弒殺了夢魘獸，宿主的魂魄也不能恢復到最初的純凈。

他們弒殺夢魘獸的目的，一是為了積攢功德，二是為了救助凡人，既然已救不了，何需白費力氣。

白澤是這樣想的，可鳳墨軒心裡卻從來不會有放棄二字，快化魔便是還未全部魔化，尚有一線生機。於是，他抬起手來，指尖升起一縷仙氣，仙氣緩緩飄在閔府當家的腦門上，他手掌又是一翻轉，仙氣如堅韌的鋼絲，霎時拉直繃緊，有一滴血從他指頭上凝聚出來，順氣而下，流進閔府當家的血管里。

過了片刻，血滴又從閔府當家身上收了回來，鳳墨軒看著被染黑的血滴，眼中露出一分笑意：「能染黑，看來魔氣還不穩定。」

「那……進去看看？」瓊華提議道。

鳳墨軒當然是點頭，他看向白澤：「你呢？」

「你們要去，我自然也去。」

意見一致，三人不再耽擱，縱身化作三道白光闖入閔府當家的夢境里。

誰知他們闖入的不是時候，夢境之中正下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天上驚雷滾滾，腳下泥濘不堪，他們瞬間成了落湯雞。

鳳墨軒揮手變出三把傘來遞給兩人，透過雨幕朝四周望去，他們此刻所在之地，應當是一處深山老林，他們跟前不到十米就有一條不算寬大的道路。

瓊花亦是變出兩條絲帕來，一條遞給鳳墨軒，剩下的那條本想給白澤的，白澤卻耍了個小心思，頭微微往前一伸，作勢讓她幫他擦臉上的水珠。瓊花自是不敢，噗嗤一下將帕子甩在他臉上：「多大的人了！自己擦！」

白澤嘴角一勾，接住帕子，倒自覺的擦起臉來。

瓊花滿意道：「這就對了嘛！」

他們在一旁開起玩笑來，鳳墨軒看在眼裡，略有些吃味的輕咳兩聲。恰在此時，天邊又一驚雷劈下，雨勢愈加龐大，嘩啦啦的直衝而下，眼前雨幕迷濛，連帶著天色也暗沉了幾分。

瓊花向前走了幾步，轉過身來看著他兩：「這裡前不著店后不著村的，我們該從這頭走？還是這頭？」她指了指道路兩頭，拿不定主意。

鳳墨軒低眉想了想，垂目之時注意到道路上的兩道車輪痕迹，於是便道：「順著馬車去的方向走吧。」

瓊華表示贊同，正要走起，白澤卻站在原地叫住了他們：「等等，有聲音。」他的臉容嚴肅，說得肯定不會是雨聲。

鳳墨軒和瓊華停下腳步，細細感受。只覺腳下地面輕輕顫動，有馬的嘶鳴和鞭子的抽打聲從道路的後方傳來，間或還有個男子幾聲粗吼摻雜在其中。

聲音漸近，他們終於看清飛奔而來的是一輛馬車，馬車之後還跟著四個侍衛模樣的人，亦是策馬而來。

樹林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況還下著大雨，視線阻礙，馬車忽的劇烈的震顫一下，停了下來。

不遠不近，就在鳳墨軒三人的面前。

馬車陷到了水坑裡，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侍衛連忙下馬，用身體抵住馬車後方，拼盡全力推動車身，幾次三番下來，馬車紋絲不動，倒是推車的幾人都已氣喘吁吁。

侍衛中走出一人，隔著車簾對裡面的人說道：「二夫人，馬車陷進去推不出來了。」

一雙瑩白的手伸了出來，不顧雨勢撩開車簾。

瓊華眯了眯眼，看見手的主人大約是位二十幾歲的年輕婦人，五官因為雨勢略有些模糊，只有臉上鑲鍥的一雙盈盈秋水般的黑眸格外清晰，她的懷裡還摟著個穿粉衣的小丫頭，看身形，不過四五歲，頭顱是深深埋在婦人懷裡。

被侍衛稱作二夫人的婦人伸手輕輕撫上小丫頭的臉頰，瓊華看見婦人的指尖微微顫抖，不知何故，她直覺覺得婦人會顫抖，應該不是因為這一場磅礴的大雨，寒冷侵身，應當是在害怕著某些事情。她的顫抖來源於內心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