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青城有姝
父親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可孔小蝶的手下們還沒找到這兒來,不過我除了有些想念絮兒,倒也不著急。說實在的,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上闖蕩了這麼一陣子,偶爾過過安閑寧靜的鄉村生活還真是不錯。
這一點,孔小蝶恐怕比我感受更深。白天,我和她幫著憨厚老實的李大哥乾乾農活兒,晚上,我們三個則陪他們夫婦倆吃飯聊天,時不時逗小寧子玩耍——小寧子就是家中那小女孩兒,實在是個調皮可愛的小傢伙——這樣的生活似乎是孔小蝶完全沒有體驗過的,雖然她依舊戴著面紗,但我能感覺到這幾天她的笑容燦爛了許多。
或者,像這樣無憂無慮地盡情歡笑本來就應該是屬於她這樣的女孩子的。
這天,小寧子吵著要去江邊看「江神」,一問才知道今天是這兒一年一度的「敬神節」,衛江兩岸的百姓都要供奉豬羊,誠心地祭奠江神,而離這兒不遠的恆興鎮更是會在渡口舉行大型的「送江神」儀式,屆時人們將會抬著由竹條神紙製成的江神像,從祠堂一步一步地抬入江里,然後澆上香油,由祠堂的長老點燃,預祝下一年衛江的風平浪靜。然後便是各種餘興活動,坐著遊船觀看江心平台上女伎的歌舞表演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最熱鬧的部分。
本來李氏夫婦考慮到租一艘遊船價錢不菲,堅決不讓我們帶小寧子去的,但一來這點小錢對我們實在不算什麼,二來我們閑了這些日子,也有些靜極思動,沒費幾句口舌便說服了夫婦倆,跟著小寧子興沖沖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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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撲面的感覺真的不錯。
我坐在其實不過是普通蓬舟的「遊船」里,心曠神怡地望著沿江兩岸的景色。雖然沒有特別動人的風景,但望著那鬱鬱蔥蔥的林木農田,心情還是一下子放鬆下來。
「這裡離『恆興鎮』還有多遠?」父親問道。
「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掌舟人笑道。他本是恆興鎮的漁夫,每年到了「敬神節」便會沿江而下尋找載客,像今天這一趟賺的錢,足夠他打上一個月的魚了。
「既然還有這麼遠,前面那艘遊船怎麼停下來了?」父親凝著臉,望著橫亘在前方江道中央的那艘雙層客船。
和我們這小舟比起來,它才算有點遊船的樣子。
正和小寧子嬉笑玩鬧的孔小蝶笑道:「現在江面上總共才我們兩艘船,該不是遇上水匪了吧。」
話音剛落,只覺船身一陣抖動,船沿兩邊突然探出四隻手來,小寧子見了頓時嘴一抿鼻一皺,哇哇哭了起來。接著,一片蓬然水花中,四道人影「嘩嘩」從水裡蹦了出來,兩前兩后地跳上甲板,殺氣騰騰地沖我和爹撲過來。
「小蝶,你還是改名叫烏鴉得了。」我沒好氣地瞪了似乎非常驚訝的小蝶一眼,捋起袖子便想狠狠揍這些不張眼的水匪一頓。
剛要交手,忽聽小蝶慍聲喝道:「你們四個!」
「小姐請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一個大鬍子水匪帥氣地甩了把鬍子上的水,一臉堅毅。
「你們竟然把我的小寧子嚇哭了!我要罰你們面壁!」孔小蝶將小寧子摟進懷裡,惡狠狠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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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抱歉,我們遠遠看到你們父子倆一前一後守在小姐身邊,還當小姐被挾持了呢,方才魯莽冒失之處,還望盧藥師盧少俠海涵。」說話的是那個我在寺院中見過的老郎中,名為文涯。此前一直是他在召集失散的教眾,並四處尋找孔小蝶的蹤跡,直到前不久才突然想到秘道這一可能,遂帶人尋了過來。
此刻我們已經換乘了自由聯盟的大船。小寧子哭過不久,就興奮地在寬敞的船板上跑來跑去,一點都不怕生,反倒是那些習慣了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在她的痴纏下頗有些手足無措。
「沒事。你們護主心切,小蝶有你們這樣的手下很好。」父親淡淡地笑道。看得出,父親並不想和自由聯盟有太多的瓜葛。
這時孔小蝶從艙中走出來,眉頭緊鎖。
「聚福會太過分了!」孔小蝶的聲音里有著掩飾不了的怒意,「打傷了我們的人之後不僅不予以簡單的治療,還放任門下弟子對傷員拳打腳踢,肆意發泄,大部分兄弟都是這樣被活活折磨死的!」
「枉稱正道的一幫畜生!此仇不報,我一寒誓不為人!」跟在她後面一個面貌俊朗的年輕人憤然道。
文涯皺了皺眉頭,道:「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還是魔盟,這一點大家千萬不能忘了。」
「沒錯!」那個目睹了孿生兄弟之死的黃衣漢子點頭道,眼中射出火一般的仇恨。
「召集船上所有的兄弟!為我們死去的夥伴致跪禮!」孔小蝶沉聲道。
沒幾下功夫,船上十幾個自由聯盟的弟子便聚集在甲板上,隨著孔小蝶一起單膝跪下,靜穆地望著東方,目光中充滿了堅定和執著。
「姐姐,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小寧子好奇地跑到孔小蝶身邊,一邊點著人數一邊問道。
看著她,孔小蝶的眼神柔和了下來,摸著她的小腦袋道:「小寧子,這次看完江神,姐姐和哥哥就要走了。」
「為什麼要走啊?住家裡不好嗎?」小寧子不高興了。
孔小蝶搖搖頭,幽幽道,「回去后你要好好聽你爹媽的話,不要等他們沒辦法再開口了才後悔莫及……」
小寧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頭往岸邊望去,突然歡聲叫道:「放江神的地方到了!看,好多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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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就是這個樣子,如果你們在附近發現了什麼可疑情況,就趕緊通知我們。」趙道長滿意地看著眼前滿滿一圈正襟危坐的人,想了想,又補充道,「遇事盡量不要聲張,也不要打草驚蛇,一切都由我們青城派來處理。」
「師叔請放心,我們定會時刻關注出現在附近地區的陌生人,相信只要他到了衛江一帶,就算是躲到了地洞里也逃不過我們『麟翼門』的眼睛!」呂白恭敬地說道。
呂白雖然比正值壯齡的趙道長要年長几十歲,但出身青城派俗家弟子的他論輩分卻比後者足足矮了兩輩,不過這也不全是他對趙道長如此恭敬的原因。
恆興鎮赫赫有名的「麟翼門」在當年不過是一個由打手混混們組成的小派,但自從呂白坐上門主之位后,麟翼門以驚人的速度壯大起來,在短短二十年之內逐步打敗或鯨吞了衛江地區的所有異己勢力,成了衛江一帶無出其右的「地頭蛇」,而這,完全是青城派在背後撐腰的結果。可以說,沒有青城派人力物力上的支持,就絕對沒有今天的麟翼門。
當然了,麟翼門每年供奉給青城派的錢資也絕對不少,但像它這樣的附屬小派,平時就連青城派最底層的正式弟子來訪也免不了要操辦一番,更何況這次來的不僅有青城派元字輩的前輩,還有當今青城派掌門,天榜排名第十二的先天高手玄珠子的愛女商茹冰!這怎不叫呂白戰戰兢兢,竭力招待呢?
「很好。」趙道長點點頭,把目光移向了艙外。與他們這艘巨大而豪華遊艇相隔不遠的就是本次「送江神」典禮中最大的一個水上舞台了,麟翼門將其臨時取名為「金桂」,含有迎候貴人之意。
水上舞台是專門為了這個節日而搭建的木構平台,「金桂」與其他四個較小的平台「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成眾星捧月之狀散佈於江心,除了「金桂」外,其餘四個平台周圍已經擠滿了遊船,待花船將藝伎們和樂師載上平台後,好戲就要開鑼了。
這時淺灘那邊的「送江神」儀式已經結束,在那處圍觀的人們開始漸漸將注意力轉移了過來。一些私家的小舟紛紛擠入早已停得滿滿當當的遊船的空隙中,將那四個平台圍得水泄不通,而遊船中那些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商賈雅士也放開了肚子和喉嚨,觥籌喧叫之聲漸漸鼎沸。
畢竟,觀賞江舞才是整個典禮中的重頭戲!
「花船來了!」呂白次子呂傑笑了聲,指著江面。
雖為呂白之子,但呂傑長得與乃父卻不怎麼像,一眼看去,劍眉星目,高顴寬顎,頗為英挺,只是眼中卻多了幾分倨傲之色。
趙道長望著那兩艘細雕華飾的花船緩緩駛來,笑道:「呂門主真是好大手筆,竟然安排了兩艘花船。」
呂白笑道:「這次為了能讓商小姐和趙師叔盡興,我特意將許多原本送去其他舞台的姑娘調來了這裡,相信今晚定會精彩迭出,好戲不斷!」
呂傑附和地點點頭,望著通往船艙第二層的樓梯口,突然眼珠子一轉,大聲道:「如此良辰佳日,商小姐獨踞香閣,倚風伴月,豈不清冷?所謂獨樂不如眾樂,小姐何不下樓細觀?」
呂白聞言心中一動,他對愛子的品貌向來頗為自信,而商茹冰不僅身份尊貴,更是國色天香,傾倒眾生,若於接觸之下心生情意,與愛子相依相戀,豈不妙不可言?想到這裡,忙出聲和道:「商小姐莫怪小兒唐突,只是這江舞確實宜在低平之處觀賞,而且呂某也有要事須與小姐親自商談,還望小姐賞臉移駕。」
趙道長聞言眉頭一皺,望了滿臉興奮的呂傑一眼,神色間閃過一絲嘲笑,卻也不說什麼。
樓上半天沒傳出動靜,呂白正感尷尬,突然一名手下跑進來急聲道:「門主,一艘大型遊船不顧屬下們的阻攔,直往這邊駛來。由於船堅體重,我們無法將其堵截,請門主定奪!」
「蠢貨!你們不會上船扣人嗎?這等小事還要來問我?」呂白怒斥道。
「我們試了,可是……」
「算了,讓人家過來吧。」隨著輕柔的話語聲,商茹冰在她的貼身丫頭巧兒的陪同下款款走下樓梯,「這麼大一個地方光是我們占著,也怪不得別人心有不平。而且大家都是來觀舞賞樂的,熱鬧一點也好。」
「商小姐心胸寬廣,氣度宏遠,實在令在下佩服。」呂傑笑著說。
商茹冰微微一笑,坐到趙道長身邊,問道:「呂門主,剛才你說有要事相商,敢問其詳?」
「哦,是這樣的,」呂白不知想起了什麼事,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呂某的長子呂豪本來一直在點蒼派門下學藝,月前受人之邀參加了蠱窯的入閣大賽,不料竟就此成了失蹤的十六名武伴之一。聽說最近蠱窯木窯主已經查明了真相,稱此事完全是中華門大公子陸乘峰和魔盟邪人互相勾結,共同所為,還聽說陸乘峰在得知陰謀敗露后連夜兼程,現已逃到了郁秀堂中躲避,並糾集了一大群狐朋狗友為其護法。呂某已經聯絡了數派掌門,打算前去郁秀堂找陸乘峰討個說法,並問清楚小兒的所在,還請青城派上下能為我們主持公道,派人一同前往,那樣的話即便陸乘峰再是囂張,也不怕他不屈服。」
商茹冰原本只是不置可否地聽著,突然間神色一動,出神地望向艙外,眸中異彩閃動,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了。
呂傑一直痴痴地望著商茹冰的俏臉,只覺得天下間不會再有這般動人的女子了,見狀也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卻見是一艘陌生的雙層遊船,此刻已經靠到了「金桂」邊上。船板上一男子正抱著一個小女孩兒打轉盪圈,凝神聆聽,似乎還能聽到那小女孩兒的歡叫聲。周圍站著的一些人則正在對著駛過的花船指手畫腳,不知在議論什麼。
「呂門主,這件事本派自有分寸。」好不容易待呂白說完,商茹冰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後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興奮,轉頭對趙道長道,「趙叔叔,我看到他了!就在那邊,抱著女孩兒的那個。」
趙道長循指望去,沉吟道:「你說的……就是他?」
「沒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商茹冰臉上湧起一絲狡黠的笑意,「趙叔叔,請您一定把他請來!就說是……舊日好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