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的光景,長得是唇紅齒白,一笑起來宛如春暖花開,煞是好看。可他這麼笑著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人納悶,「師兄,你可叫我久等了。」
文軒忍不住嘴角一抽,將這人多看了看:我認識你嗎?
他可是個負責任的大師兄,就連對邊上那個姓趙的中年人都有點印象,眼前這個卻大概是個新來的,左看右看都想不起來,真真是第一次見。
當即文軒便無視了這聲自來熟的招呼,開口問道,「我剛才路過此處,聽到你們的對話,似乎是在談論我?」
少年坦坦蕩蕩地點了點頭,「是啊。」
文軒頓時把整張臉都板住了,「誰給你們的膽子!」
他大師兄當得這麼久,早已經養出了一身架子,一端起來那氣場也很能唬人。話音剛落,便聽噗通一聲,是那姓趙的本來剛起了身,被嚇得又跪了回去,帶得邊上那少女都差點磕了腦門。
少年卻依舊神色自若,甚至笑得眯起了眼,彷彿看出了文軒的色厲內荏。
文軒也不管他,轉過頭來再次看向那對兄妹,「今天這次,我可以當做沒有聽到。但是你們要是再敢在外面胡說八道,可就沒有下次了。」
趙姓中年連連保證。而後文軒一個點頭,這人抓著自家妹妹連滾帶爬地就跑了。
清走了閑雜人等,文軒再轉身回去,卻見少年已經退入了屋內。
「進來坐坐?」少年還伸手往屋子裡引著,一臉期盼的樣子。
……這人究竟得自來熟到什麼地步?
文軒暗自腹誹了一聲,就站在門口道,「你少給我裝熟。剛才那番胡言亂語,我還沒和你計較。」
「若真是胡言亂語,」少年揚起眉梢,「師兄你又何必特地來找?」
「怎麼,難道你還能講出個子丑寅卯不成?」文軒激他。
「當然能。」少年點頭。
文軒神色一肅,站在原處等待了好一會。結果在說完那三個字后,少年便抿住了嘴唇,只睜著一雙水亮亮的眼睛看過來,根本不打算說出後文了。
「……怎麼個說法?」文軒只得再問上一句。
少年展顏一笑,又往屋中多退了退,拍了拍桌前的一張椅背,「還是進來說吧,有些事情,我想你也不願意被旁人聽到。」
說得還挺煞有其事的!文軒嘴角又是一抽,終於無奈地走了進去。
所幸屋內擺放得十分清爽乾淨,透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只是簡陋了些。
等文軒坐穩之後,少年卻又取了邊上燒好的熱水,開始不緊不慢地沏起茶來。文軒就看著他,看他究竟有什麼花樣。好半晌,少年終於沏開了一杯茶,捧到文軒眼前。
文軒一嗅,氣味倒是清雅好聞。
水雲宗山門之內,眼前這少年又不過是個鍊氣期,文軒也不怕他在茶里下什麼手段,便順其自然地飲了一口。一飲之下,文軒卻不由得一愣。
「味道還不錯吧?」少年看著他問。
何止是不錯。茶是文軒最喜歡的苔山碧春茶,水是文軒最喜歡的饒山清泉水,就連水溫與沏茶的手法也好都正中了他的心意,讓他一品之下就愛不釋口,忍不住接連飲了下去。
少年一直緊緊盯著他,見他喜歡,整個人笑得越發陽光燦爛,頭頂簡直都要開出一叢小紅花了。
「茶是不錯。」文軒咳嗽一聲,不得不提醒道,「可我不是來品茶的。你別以為只要這樣,就可以讓我忘記你剛才的胡言……」
「功法。」少年卻就在此時開了口,終於捨得提及正事了,「若不是因為功法的問題,師兄你在突破到凝元期的時候,至少該領悟到幾個凝元期適用的法術神通,不是嗎?」
文軒一句話剛說了半截,另外半截頓時憋了回去。
確實,境界突破之時天人交感,正是修士靈感最為勃發、所學功法最融會貫通之時,大多都能同時領悟出一二招式來。
「你這小子,區區鍊氣期,知道得倒是不少。」文軒表示。
「我知道的可多了。比如駱師兄的那招天外飛雪,我就知道,正是這麼來的。」少年笑道。
對大多數修士而言,在突破之時所領悟到的招式,近乎量身訂造,往往會比通過其他手段學習到的更強上一籌,威力頗大。駱輕泉之所以能有那等實力,其中半數,確實都要得益於那招天外飛雪。
「我還知道,師兄你……沒有。」少年又道。
自打文軒和這傢伙相遇開始,他一直都是嬉皮笑臉的。唯有此時,他將笑容收了回去,臉上破天荒現出一種凝重之色,「在從築基期突破到凝元期的時候,你連一招一式都沒有獲得……不是嗎?」
文軒放下了茶杯,擱在桌上,咯噔一響。
目前為止,這少年所說的所有事情,在水雲宗內都並不算是秘密。雖然不是秘密,卻也不是一個剛剛進入外門的鍊氣期弟子能輕易知道的。這使文軒的視線多了許多探究與審視。
少年卻迎著他這視線,毫不躲閃地與他對視著。
實際上,打從兩人相見開始,這少年的目光就一直凝在文軒身上,一直都是直勾勾的,此時越發看得肆無憚忌,竟讓文軒感到了一種莫名的不適。
片刻之後,卻是文軒先一步錯開了視線,又故作自然地一笑,「我還當你要說些什麼。」
「難道我說錯了?」少年依舊直勾勾看著他。
「沒錯,你說得很對。我之所以會落到現在這麼個不像話的地步,這也確實是原因之一。」文軒聳肩,「但是這又如何?領悟不到招式,就一定是功法的原因嗎?單這水雲宗內,歷代突破的修士,就足有三成左右是和我一樣的,莫非都是功法的原因?」
「自然不會。那都是因為他們資質平庸,悟性不佳。」少年答道。
「既然如此……」
少年果斷截了他的話頭,斬釘截鐵地補了一句,「可『資質平庸,悟性不佳』這八個字,又與師兄你有什麼關係?」
文軒話語一滯,忍不住暗自嘀咕:這莫非是個變相的馬屁?
結果他想得還是太簡單了。只聽少年緊接著便道,「天生的極水之根,若也能說成是資質平庸,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文軒手上猛地一抖,竟碰灑了杯中的茶水。
若說他剛才還只是稍有疑惑,此時他已經全然震驚。
極水之根,這是種極其罕見的靈根。靈根有五行之屬,又可依其強度分為一到十階。若是最純粹不含一絲雜質的水靈根,可被稱為純水之根。又唯有滿溢十階的純水之根,才能被稱為極水之根,百萬人中也難出一個。
而知道文軒是天生的極水之根的,只有他自己、他師父、水雲宗掌門這三人而已,真真沒有第四人了。
「是誰告訴你的?」文軒再也無法強做淡定,忍不住拔高了自己的聲音。
「沒人告訴我。」少年一笑,又眯起了眼,「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只要是師兄你的事情,我就全都知道。」
「你……」文軒乍聽這話,自然只覺得荒謬至極,怒不可遏。
少年卻絲毫不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竟又變本加厲地問道,「若我說……早在今天這初次相遇之前,我就已經夢裡見過你無數次,所以才會對你的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師兄……你會相信嗎?」
文軒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揪住了這傢伙的領口,將對方整個人拽過來,極近地逼視著,「是誰告訴你的?」
他不信。
這是當然的,他不可能相信。
少年看著他這滿溢的惱怒與質疑,那原本一直凝在他身上的目光,終於破天荒地暗了暗,「我猜的。」
猜、猜的?
文軒一陣愕然,手上也不禁鬆了力道。
「是啊,我猜的。」少年道,「師兄你當初從鍊氣到築基,只用了不到半年吧?而且一築基就自行領悟了三種水系神通,實在是太厲害了。所以我就想,你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極水之根。可是你從築基到凝元,卻整整花費了三十多年,突破時還什麼都沒領悟到,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定全是功法的錯。」
不是、難不成還真是猜的?聽完這話,文軒越發覺得難以置信了。
「不過極水之根畢竟太過罕見,我本來也沒什麼自信。」少年又聳了聳肩,「我就說著試了試。結果師兄你的反應已經告訴我,原來我還真猜對了。」
文軒嘴角一扯,一下子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好吧,看來無論真相如何,他那失態的反應,都已經是入了套了。
而少年在說完那些話后,便垂下了腦袋,之前那股自來熟地高興勁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抱歉,我剛才太激動了……」文軒冷靜下來,看到他這模樣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道了個歉,又問道,「剛才的那些話,你還和誰說過?」
「從沒說過。」少年搖了搖頭,聲音極輕,顯然情緒還很低落。
文軒見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儲物袋。他摸到了掌門給他的那瓶葯……可惜這固本培源丹並不是鍊氣期能用的。許久之後,文軒終於摸到一樣法器,從中掏了出來。
「這素紗輕衣,是我築基時用的東西,現在用不上了,你收下吧。」文軒將它放在桌上,推到少年面前,「鍊氣期的攻擊,大半都能抵擋,哪怕到了築基,也是堪用的。」
少年猛地又抬起頭來,看著這件寶衣,眼睛亮亮的,頭頂恨不得又要開出花來。
「至於剛才那些話……」文軒又咳嗽一聲,「我希望你……」
「我知道,師兄你就放心吧。」少年將寶衣取到手中,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別提多高興了,「我以前沒和人說過,以後也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一定會為你保住這個秘密。」
「你知道就好。」文軒點了點頭,又道,「可我還是希望你能……」
「我明白了,師兄你還是信不過我,想要我立個誓?」
文軒聽到這話,正欲回應,卻發現有點不對。少年說這話的語氣不對。這樣的一句話,他居然說得一臉興奮。
「其實立誓還不夠保險,不如我們乾脆立個契?」少年興緻高昂,彷彿抓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般,急促地說著,「立什麼契好?文契?靈契?不如我們乾脆立個血契吧!」
血、血契?文軒給嚇了一跳。
什麼叫血契?就是以精血為契,讓立契者完全依附於契主,就連生死都只在對方的一念之間。這是眷屬契約中最嚴苛的一種。通常而言,哪怕身處絕境,也少有修士願意和人結血誓的。
結果眼前這少年……就在文軒這一愣神間,都已經咬了自己的手指,開始往外逼精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