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翌日清晨,文軒坐在洞府內完成了自己的早課,回憶起昨晚的事情,還忍不住嘆一聲氣。
昨夜那種不甘依舊縈繞在他的心頭,他卻只能將這不甘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到平息。大抵在他們相處了更久之後,簡易會願意告訴他更多的事情吧,他現在也只能這麼指望了。
正在如此想著的時候,有一封信箋從外面飛入。文軒取來一看,卻是簡易來的信。簡易在信上說,他今日要完成祁繼白所布下的課程,所以可能沒空過來陪文軒了。
這小子,不過一日不來,也要打一聲招呼,不知道的還當他整日往這邊亂跑才是正事呢,哪裡有個盡心修行的樣子?文軒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但是現如今,一旦簡易不來,文軒所住的這塊地方便當真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了。這個事實又讓文軒心中平添了一種無奈。
結果還不等他感嘆感嘆如今的空虛寂寞冷,外面便有一道靈氣划空而來,是有人御劍而至,還將渾身的氣息外放得十分囂張,隔著八百里遠都能感受得到。
察覺這股囂張的契機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屋前,文軒真是意外極了。
除了簡易,這地方竟然還真會有別人來?文軒腹誹著出門一看,一見門外傲然抱胸而立的那人,頓時「哦」了一聲,明白了。
他還當是誰,原來是駱輕泉。
「文師兄。」駱輕泉見文軒出來,雙眼顯而易見亮了一下,口中不陰不陽地冷笑道,「你可算回來了。哼,你也終於又凝元了。」
文軒對他這點莫名的敵意已經見怪不怪,輕車熟路便無視了。在文軒眼中,駱輕泉這個師弟是個很讓人頭疼的小子,心思卻也簡單,並不算特別難以對付,只需要學會無視就好。
但在這種時候,駱輕泉竟然還會來這裡找他,這一事實又讓文軒心情特別複雜。
總之文軒笑著道了一聲稀客,而後又將駱輕泉引到院中石凳旁坐下,開口問道,「駱師弟,有什麼事嗎?」
「我會有什麼事情,」駱輕泉卻並不坐下,一雙眼睛就像刀子一樣,目光利刃般扎在文軒的身上,「文師兄你難道會不知道嗎?」
文軒被問住了,他還真不知道。總不至於是來逼問他勾結魔修的罪證的吧?文軒一不小心想得有點多。
幸而,在文軒將腦中那些亂七八糟地猜想問出口之前,駱輕泉已經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啪」地一聲,猛地拍在了石桌上面,掀起桌面一層浮灰。
那是一封挑戰書。
有些令人在意的是,這個挑戰書皺皺巴巴,乍看上去,竟像是已經被人揣在懷中有半年之久了。
「文師兄,我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好久。」駱輕泉盯著那挑戰書,咬牙切齒,就像是在盯著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等你終於又回到了凝元的這麼一天!」
文軒低下頭,在那挑戰書上掃了一眼,嘆了口氣。
「再和我比一場啊,文師兄!」駱輕泉大聲喝道,「我要讓全宗門的人都知道,究竟誰才是最強的!你上次不過僥倖贏我一次,其實依舊是我的手下敗將!」
有些時候,好勝心太強了,就是這麼讓人無奈。
文軒將目光從那挑戰書上移開,又看了駱輕泉半晌,神色複雜地問道,「你又想拉全宗門的人來觀戰?」
「當然!」駱輕泉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你可知道……現如今,宗門裡的那些人,都是怎麼看我的?」文軒苦笑一聲,神色中帶著點哀傷地道,「難道他們都沒有和你說過嗎?我勾結……」
「我管你勾結不勾結!」駱輕泉極不耐煩地截過了話頭,重重一掌拍在那挑戰書上,「你難道以為你勾結了妖魔,就可以不再與我分個勝負嗎!」
不,聽到這話,文軒只是目瞪口呆,完全沒看懂他這個腦迴路。
「就算勾結妖魔,你也得敗在我的手裡!」駱輕泉雙目發紅,像一隻野獸一般盯著文軒,「我要讓全宗門的人都知道,你終究還是敗在了我的手裡!」
這言論便實在讓人有些哭笑不得了。看來這駱師弟並不在乎宗門裡的那些人會如何看待,也不在乎與文軒的勝負所帶來的地位上的影響,更不在乎文軒究竟是黑是白。他所在乎的,只是他與文軒的勝負本身。
一時之間,文軒竟然有些被觸動。
被觸動之後,他認真看了駱輕泉半晌,認真審視著,然後說了四個字。那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十分貼合事實的四個字。
「你會哭的。」
這卻也是能將駱輕泉給氣得半死的四個字。
「你……」駱輕泉真的要被氣死了,他整個人都氣瘋了,雙目瞪得有如銅鈴大,目中還迸出了血絲,連那根指著文軒的手指頭也在不停發著顫,險些就一口氣提不上來,「你……你這……你……」
「不相信嗎?」文軒笑了笑,神色中竟然也露出了一分自信與傲然,「我倒是覺得奇怪,你究竟是哪裡來的信心,竟然覺得你還能贏得過我?你連過去的我都輸過,而我比過去更強了。」
駱輕泉氣得完全喪失了理智,噌地就抽出了腰上的劍,「我這就砍死你!」
要在這裡就地比上一場嗎?這樣也好,反正此地並無第三個人。
文軒起身往後一滑,看著劍光險之又險從鼻端前方劃過,神色淡然。他本就不是會妄言的人,之所以會說出那樣囂張的話來,只因為他對雙方的實力有著很清楚的認識。駱輕泉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從前或許是,但那時文軒根本就只是半個凝元。自從他得到葉笙歌的功法,終於走上正確的道路,完整地取得了凝元期該有的實力,駱輕泉就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了。
文軒甚至沒有燃起多少鬥志。
他只是招來自己那柄法寶飛劍,閑庭信步般擋下了駱輕泉的攻勢。
錚,錚,錚!
第一下從左至右擋住駱輕泉飛來一刺,第二下自下而上挑開駱輕泉猛力劈砍,第三下,他直接壓下了駱輕泉的劍勢,朝著駱輕泉左側腋下攻去。
那第三招本就是佯攻,駱輕泉正在左手掐著一個法術。結果文軒直接以蠻力破之,反守為攻,攻得駱輕泉措手不及,一下子亂了陣腳。
但駱輕泉到底是常與人爭鬥之輩,當機立斷往後一個急退,很快調整好了狀態,眼看著就要捲土重來。
卻就在這個時候,駱輕泉竟覺得渾身猛地一重。
這重量不知道從何而來,忽然一下鋪天蓋地壓下,先是將周遭的靈氣都壓得彷彿被凍住,根本無法調動,而後僅僅一個瞬間,駱輕泉竟然連指尖也重得抬不起來了。
「駱師弟,你知道嗎?」文軒站在那兒,指尖抹過劍光,彷彿自己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刃,「以前……在我上次凝元的時候,是連一招一式也沒有從那突破時的頓悟中獲得的,因為那時我根本就沒有頓悟。」
駱輕泉依舊動彈不得,只覺得彷彿鼻尖有汗滲出。
類似的傳聞,他是聽說過的。文軒凝元後幾乎沒有用過一個與築基時不同的招式,他也是看得到的。但他此前從未想過,那樣的文軒都能與他斗得一勝一負,究竟是個多麼可怕的概念。
「不要用以前的我來估計現在的我。」文軒沖著駱輕泉笑,「因為這根本就是天壤之別。」
話音一落,他手中劍光一挑,那壓在駱輕泉身上的沉重束縛終於散了去。
駱輕泉一個踉蹌,想寫跌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站穩。
他看著文軒,半晌沒說出一個字來。
「如何?」文軒問他,「想哭嗎?」
駱輕泉到是真沒哭。或許是因為差距實在太大了,他竟然連一點落敗的委屈與不甘都沒生出來,只覺得不可置信,不可思議。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比試什麼了。」文軒將法寶飛劍收入袖中,轉身往房中走去,「就算再如何比試,你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駱輕泉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沒點動靜。
等到文軒已經推開房門,眼看著就要走進去,駱輕泉才猛地反應過來,頓時大喊,「站住!你贏了就想跑嗎?沒門!」
文軒動作一頓,嘴角忍不住一抽。
駱輕泉將桌上那挑戰書啪地一下取到自己手中,追上文軒,扯住文軒的袖口,將那挑戰書又啪地一下拍在文軒手裡,「你給我收著,我遲早會再贏過你!到時候,我要讓全宗門都看到!」
「如果還是我贏了,」文軒問他,「你也要讓全宗門的人都看到?」
駱輕泉一噎,然後斷然道,「無論勝負,都一定要有眾人的見證。」
「算了吧。」文軒笑得很有些無奈。就連今天這一場,他也是看著沒人才答應一比的。若是真的在所有人面前又贏下駱輕泉,他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如今他的名聲已經敗壞,駱輕泉卻還如日中天,他又何必要落這個面子?到時候宗門內如有動蕩,他也不願意看到。
「什麼算了不算了!」駱輕泉卻毫不領情,只質問道,「你是怕了吧!」
「如果你真的要拉著別人來看,我就……」文軒說到這裡頓了頓,彷彿在醞釀一個威脅之辭。
「你就如何?」駱輕泉不吃這套,當即報以冷笑。
而後只聽文軒淡淡道,「我就故意輸給你。」
駱輕泉的冷笑頓時僵在了臉上。
文軒將袖口從他手中抽出,終於得以推開房門,進入房中,將駱輕泉關在了屋外。
他聽到駱輕泉在外面暗罵了一聲。
「不拉別人來看,那就就不拉別人來看吧!」而後駱輕泉終於屈服了,在窗外大喊道,「我還會再來找你的!我一定要贏過你!」
文軒不禁扶住了額頭。
這小子沒救了,真的完全沒救了。他難道完全體會不到實力的差距嗎,如此執著究竟是為了個啥?
但駱輕泉說還會來找他……
在這所有人都將他冷落的時候,這麼一句話,竟然讓文軒隱隱有些高興。
等到駱輕泉的腳步聲走遠,文軒看著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要再在宗門內走走。他忽然意識到,哪怕那麼多人對他的態度都變了,宗門內其實還有許多東西,是與之前一樣的。
比如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真想不到啊,在遇到了這種事情之後,文軒竟然還會在宗門內行走。他一路濾過旁人異樣的眼神,只專心欣賞山水。但那異樣的眼神多了之後,文軒的心情到底有些敗壞。
也是巧了,在文軒心中敲起這退堂鼓的時候,他正好路過了祁繼白那丹鼎院門前。想到簡易如今也屈從於師父的威壓,正在其中盡心修行,文軒又不禁心中一動,抬腳往丹鼎院內走了去。
他忽然很想看看簡易在師父面前究竟是怎樣一副乖巧的模樣。
丹鼎院中的弟子看到他,自然也與其他人一樣,露出了那種異樣的目光。但文軒只想著要看看簡易,對著目光視若無睹,只要求他們傳報一聲。幸好這些人也不至於故意為難文軒,很快就有人進去尋祁繼白了。
此時祁繼白正煉著一爐子丹,小心看管著爐火。
聽聞文軒來了,祁繼白眉梢一挑,顯得有些意外。但想到院中那個讓人毫無辦法的小子,祁繼白的意外又很快化為瞭然,不禁搖了搖頭。
而那通傳的弟子見祁繼白沒空,便自作主張地道,「弟子這就去迴文師兄,讓他自己去找那簡師弟。」
「別,千萬別。」誰知祁繼白竟斷然反對。
那弟子正在不解之中,就見祁繼白竟然從丹爐前起了身,頓時險些將眼珠子瞪出來。誰不知道,祁繼白煉丹時是從來不離身的,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我去見見我那文師侄,」祁繼白對這震驚視若無睹,淡定地道,「這兒先交給你看管一下,小心別讓爐火太旺了,盡量就讓它穩在這個火候。」
說罷,祁繼白便從這名壓力山大的弟子身旁走過,出了丹室。
文軒只在廳中等了片刻,便見祁繼白從裡面出來了,當即起身行了一禮。
「文師侄,免禮吧。」祁繼白問,「怎麼有心到我這裡來做客了?」
就如今水雲宗內這狀況,文軒會出門本就是一件奇事。他也不解釋,只是笑了笑道,「弟子聽聞簡師弟如今正努力修行,便忍不住想過來看上一看。」
「你真是有心了。有你這樣的師兄,是那小子的福氣。」祁繼白道,「可惜,那小子現在大概沒空。」
文軒一愣,意外之色溢於言表。
「他這段時日真是太倦怠了,明明已經築基這麼久,基礎卻還是打得一塌糊塗。再不管管,是真不行了。」祁繼白說著,臉上竟然顯出兩分冷笑之意,「今日他要是有半點分心,怕是就完成不了我給他布下的功課了。」
看來這個師父真的很嚴格啊,文軒額頭上不禁冒了點汗。
但看到祁繼白如此在乎簡易的修為,文軒也不禁為簡易放心了許多。他當即又向祁繼白行了一禮,說了些那便不去打擾簡易修行的話,便告了辭。
在告辭之前,他卻又忍不住道了一句,「簡師弟天賦極佳,心思卻不盡在修行之上,早就應該好好管教。只是……希望祁師叔還是別太嚴格了,該休息時,還是讓他多休息休息。」
祁繼白笑著答應了,這笑容卻複雜得很。
等到文軒終於出了丹鼎院的大門,祁繼白眉頭一皺,嘴角一抽,也沒心思再回那丹室了,當即轉了身往後面走去。
他一路走到簡易的房前,看了看那緊閉的房門。
簡易又在裡面設了那種隔絕氣息的陣法了。祁繼白如今和文軒同樣修為,又因為曾經受過傷,單論實力說不定還差上一籌。文軒無法透過這陣法感覺到房中氣息,他自然也是一樣,完全不知道簡易現在究竟在裡面弄些什麼。
祁繼白便敲了敲房門,就站在門外大喊道,「你文師兄來看你了。」
話音一落,屋內簡易就像是受驚一樣,撲騰一陣亂響。
祁繼白等了片刻,估摸著簡易已經準備妥當,便直接推門而入。進到房內一看,原來此時簡易並沒有在弄些什麼。簡易只是癱倒在床上,整個人像條虛脫的死魚。之前那撲騰亂響的動靜,是簡易想要掙扎著起身,卻弄翻了床邊一張桌子。
看到祁繼白已經進來,簡易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再看到進來的只有祁繼白一個人,簡易頓時鬆了一口氣,彷彿劫後餘生。
「放心吧,」祁繼白道,「你文師兄被我打發走了。」
簡易點了點頭,「多謝師父。」
這四個字聽上去出奇黯啞,祁繼白不禁皺了皺眉頭。他朝簡易走近幾步,口中抱怨道,「你還知道叫我一聲師父?你這小子還真是挺行的啊,為了不讓你文師兄知道你究竟在折騰什麼,竟然拿我當擋箭牌,還要我陪著你一起演戲,弄得好像我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師父似的。」
簡易乾笑兩聲,不答話。
此時祁繼白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抓起他的手臂,兩根手指搭上了脈搏。
片刻之後,祁繼白皺起了眉,「你究竟在折騰些什麼?」
面對他,簡易倒是答得老老實實,「預測一下最近會有些什麼事情發生,看看有沒有什麼會傷害到師兄,以及推演一下最適合我的功法。」
祁繼白說這小子挺行的,還真沒說錯。他竟然想自己推演出自己要修行的功法。
為了這一壯舉,簡易把自己給折騰得夠嗆。以往和文軒在一起時,他為了能在白天裝得一如往常,還十分克制。如今到了這裡,有祁繼白當擋箭牌,他便徹底放飛自我,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這只是暫時的。」簡易道,「只要推演出功法,我就可以全力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