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信任（一）
屋子裡多了一個人，便趕跑了孤獨的恐懼，陽萌有點回神，拉緊外套，請希光坐在老沙發上，又去廚房倒了兩杯水。希光並未擅自坐下，反而跟隨過去，接了陽萌手中的水杯，見她額頭冷汗津津，請她回客廳休息后，自己才在沙發對面坐下。
陽萌有點怔忪，盯住水杯中晃動的水發獃，希光並不著急表白自己，自在地喝著水，只偶爾側頭看一下陽萌的眉間。
「我現在，應該怎麼做？」陽萌聲音中有因未知而產生的慌張，「我是什麼——東西嗎？」
「不要擔心，你的血脈很正常，並且受人尊敬。」希光安撫陽萌的情緒，「身體的變化會讓你有些不適應，但放輕鬆，順其自然。」
「會不會像異形的電影里那樣，從我身體里突然冒出什麼東西來，然後把周圍的人都給吃光之類的——」陽萌雙眼在夜燈下特別迷惘，「還是會像有些畫片里展示的那樣，全身長滿了觸鬚之類的——」
「停止多餘的想象。你可以把這當成是某些無足輕重的病，只有在某個特殊的時間段會影響你正常的人類生活。找到合適的地方隱居一段時間，等你徹底出芽后，身形會穩定下來，就不會再表現出任何和土著異常的地方了。」希光完全了解陽萌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不想改變目前平靜生活的心態，「在這個過程中，我會幫助你。」
陽萌咬唇，「要多長時間？」
希光沒有直接回答，「你能向我描述一下你目前的狀況嗎？」
陽萌把外套裹得更緊，搖頭。
「外面的宇宙太大了，種族數量如天上的繁星一般。雖然我能從你身上的氣味確定你大概是出自第七星域，但是——」希光銀眼微眯，「第七星域女系的數量堪比這個地球的物種數量，而不同的女系引導出芽的方法不一樣。如果不方便讓我觸摸的話，你有——傳承記憶嗎？」
「那是什麼東西？」
「留在你血脈深處，被你萌芽而觸發的本能，會教導你一些關於自身種族最基礎的知識。」希光看陽萌迷惘的表情，「完全沒有任何信息嗎？」
「你可以大概講一講嗎？」陽萌身體內的騷動漸漸安靜下來，她端起水杯仰頭喝乾，「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
希光點頭，「我也只略知一些皮毛，希望不會誤導你。」
陽萌搖頭，抽抽鼻子，充滿希望地看希光。
「第七星域是以女係為最基本的社會構成，女系是擁有人和植物兩態的生物，不同的血脈按照生存時間長短又分為短生種和長生種。」希光認真看陽萌，「以我粗淺的知識判斷，大概就是這個星球上一年生植物和多年生植物的區別，蒲公英和楠木總不好放在一起比較，月季花和玉蘭樹也有本質上的不同。」
「蒲公英？」陽萌驚呆了，「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是那種發芽、開花然後就可以死了的短命植物？」
「當然也有可能是屹立千年不倒的古松。」希光笑，「草本和木本，你不對自己好奇嗎？」
「但是——」陽萌回想在自己身體里遊走的類似於某種藤類作物的觸鬚，艱難道，「有沒有某種藤類，可以像動物一樣四處活動——」
「看來，你對自己有一些基本的認識。」希光微笑，「這就好辦多了，你能描繪一下它的形狀或者別的——什麼嗎？」
「別的什麼？」
「顏色、習性之類的。」
「就是正常的綠色，除此外，我一無所知。」
「那麼，我至少可以知道，要讓你完全出芽，需要至少能量的最低限了。」希光皺眉，有點欣喜又有點苦惱，「你的枝葉蘊含的能量會更多，這對我回家是個好消息。但是要想完全發芽，我也得去收集更多的能量供你使用。嗯，我們還得找一個人煙稀少之處，做足準備——」
「什麼意思？」陽萌圓眼睛一眨不眨看希光燈下幾乎透明的皮膚。
希光笑，魅力無法掩飾，「多年生的女系，是吃血食的。」
陽萌還是不明白，希光道，「萌芽的狀態，你會有點失去自主意識，本能會引導你接近距離你最近的血氣充盈的生物。」
陽萌手撫在胸膛，停止某些不好的想象，但還是問出來，「接近了之後呢？」
「把他，吃掉——」
陽萌身體一抖，希光哈哈一笑，「不要擔心，不會吃完的。」
陽萌一臉嫌棄地將畫面定格在動物世界里獅虎豹啃食活物上，完全不接受自己將是那樣野蠻的存在。
「而且，在完全發芽的時候，你作為人的身體會消融轉換為植物的狀態，形體龐大的程度——」希光抬眼看看屋頂，「不會低於這間房子。」
陽萌突然就淚流滿面，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滾落下，怎麼都止不住，她抬手擦了好幾次，衣袖濕了一大片。
希光表情怔了一下，有點不理解陽萌的狀態，這個姑娘從他進屋起都一直強迫自己冷靜和鎮定，雖然說話聲音顫抖，但至少頭腦清晰，能夠正常的交流。為了穩定陽萌的情緒，他也盡量用柔和的語言描述整個事態的發展，所以，她的哭超出了他的預計。
希光認真回想了一下，還是不知自己哪一句話的哪一個點讓她傷心了，但深入骨髓的教育讓他先檢討自己並低頭道，「請你不要傷心，好嗎？我現在，能為你做什麼嗎？」
陽萌看著希光，抽噎的聲音變大，哽哽咽咽道，「你怎麼一直在我家門外？」
「你身上的氣味。」
陽萌在自己胳膊上聞了一下，希光被她可愛的動作逗笑了，但貿然取笑一位女士的行為非常無禮，只得道，「植物芳香的味道，隨著時間越來越濃郁，我擔心你會有意外的狀況發生——」
「謝謝你。」陽萌又用袖子橫擦眼淚，情緒突然崩潰道，「可是，我不是人就算了，怎麼連人形都沒辦法保持——」
陽萌認真傷自己的心，嚎啕大哭，對易方萌起的少女心被現實擊得支離破碎。易方是人，她是不明品種的外星人，不僅門不當戶不對，現在連種族都不相同了。她自己都沒法兒想象自己抱著一顆樹喊親愛的那副畫面，難道還能繼續抱持幻想，讓易方追著她這顆植物跑？
「也不是——」希光驚疑不定道，「穩定期后，可以自主地在人和植物兩態轉換——」
陽萌停止了哭泣，紅著眼睛看希光，「真的嗎？你沒騙我？」
「當然，雖然第七星域的血脈傳承很特別，但還是人族的一支——」
這也並不能安慰人好伐？
「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完全發芽了，就可以回歸成正常的人類生活了嗎？」陽萌眼中又充滿了期待。
希光點頭，「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我不允許有意外發生，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呆我家裡。」陽萌少女的任性冒了一絲絲出頭，「我同意你的提議，不管你是要我的枝葉還是樹榦，什麼都好，只要不要我的命，你幫我——」
希光露齒而笑，「成交——」
陽萌在紅腫的眼皮上撲了一點粉掩飾，將頭髮梳成一個高高的馬尾，拿了自己的身份證和戶籍資料出門。希光在門外等候，陽萌沖他點了個頭，沒有寒暄的心情，滿臉憂慮地向小爸爸家走去。
陽潔住在南水縣東邊的碼頭上，買了一艘廢棄的渡輪改建成為水上餐館，專營河鮮類的吃食，生意一直都還算不錯。
下了河岸，走過一段沙灘，上了弔橋，餐館的服務員見了陽萌，早早去叫了陽潔出來。
「小爸爸。」陽萌上了渡輪就見著陽潔了，聲音中帶點兒委屈。
陽潔摸了一下陽萌的頭，見她身後跟著的希光，怔了一下，面生，又過於俊美。
「萌萌，怎麼了？」陽潔看陽萌臉不對勁，拉了她往船頭走，搬了藤椅坐，希光也十分自然地坐在陽萌身後。
陽萌低頭，眼皮還是有點腫腫的。
「有什麼難處，和小爸爸說啊——」
「小爸爸，你——」陽萌咬唇，最終還是問出來了，「你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嗎？」
陽潔臉變了一變，想了一想，道，「是大伯伯又去逼你了？」
陽萌搖頭，馬尾晃動，露出潔白的頸項，「不是。大伯伯把房子賣給希光了——」
希光沖陽潔笑一笑，陽潔被艷光閃花了眼。
「有說過讓我住到生日後。希光先生人也很好，說房子可以讓我免費住更長一段時間。是我自己——」陽萌抬眼看陽潔，「我前幾天去醫院檢查，有點生病，心裡不太舒服。小爸爸，我說這個話可能不太應該，但是，我能不能見一見我親爸媽？」
陽潔摸一下陽萌的頭，「萌萌，如果你在這世上還有親人，我還真支持你去找。老太太不在了，也不必擔心她多想，但是——」
陽萌一臉失望，「什麼都沒有嗎？」
「那個時候是夏天的晚上，老太太在家裡覺得熱，就到河邊乘涼，聽見嬰兒的哭聲去尋，就見著你了。包在一個花被子里，留了幾十塊錢在包被裡，除此就什麼也沒有了。那個花被子做得可精緻了，你用完了后，我借回家讓人照著做給你青山弟弟用，後來一直沒捨得丟——。走，跟我回家去，我找給你。」
陽萌和希光不遠不近跟在陽潔身後走，陽萌低聲道，「找我血親，有幫助嗎？」
「嗯，至少可以確定一些事情。」
「我小時候以為，因為我是女孩子才會被丟掉的。」陽萌踢著路面上的小石子，「現在看來，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可是，找到他們有什麼用？我覺得吧，要是他們也知道自己是外星人的身份，肯定不會丟我的；要是不知道，你也問不出有用的信息。」
「我是誰，從哪裡來，將要去哪裡，未來會發生什麼？陽女，我們不僅僅是單純的互相利用，我想為你弄清楚更多身世的秘密，請你信任我。」希光俯身看向陽萌，紅唇似乎要觸到她臉上的肌膚，「我們兩個流落在這個星球，要彼此依賴哦！」